千秋情緣只為你 第二十七章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晨光和煦，帶著令人舒適的暖意。
四人分食了烤肉，再次上路。
越過山嵐，往西，是一條寬闊的河流，河水自極西處的山脈發源，一路往東，攜著天地自然的威勢，奔騰呼嘯，仿若一條怒吼的巨龍。河面起了一層煙嵐般的水霧，被晨光映照，泛起一道道七彩虹光。
正午時分，四人行至河岸邊。河岸陡峭，河水湍急，看不清水中形勢，也望不見對岸事物。
影帶著莫煙沿著河岸往下遊走去。
一路奔波，莫煙覺得很疲憊，雙腿跟灌了鉛一般沉重，腹中飢餓，氣喘吁吁，眼眸被河水反射的日光刺了一下，頓時覺得頭暈眼花。
影注意到她的異樣，回身拉了她一把。莫煙覺得渾身無力，順勢撞進了影的懷中，一股淡淡的草木香在鼻端瀰漫，沁進心肺，竟奇蹟般的撫平了方才狂跳不安的心神。
影的身子僵了一瞬，抓著莫煙肩膀的手下意識的要往外推，頓了一頓生生忍住了。他面無表情的俯身抱起莫煙，轉身走向河岸旁的一棵樹，口中吩咐兩名親衛去尋找食物。
影將莫煙安置到樹下，轉而去收集枯枝枯草開始生火。
莫煙靠坐在樹下，靜靜的望著影忙碌，見他熟練的生火，又在河中取了水。河水自高山而來，一路奔流，混了些許泥沙。影將裝滿水的水袋放置到一旁，等待河水澄清。
少頃，親衛提著兩隻野兔從林子裡出來，在河中開膛破肚清洗乾淨，拿了樹枝串上。影接過樹枝，放在火上烘烤。
莫煙覺得這情景跟清晨的時候一模一樣，憶起影說過，不會讓她跟曲翊走，心頭便又生出幾分踏實的感覺。她抬頭看了看天空，日上中天，已是正午了，不知道曲翊等不到她，會有什麼反應。
莫煙心中是有些愧疚的，不管是何原因，總歸是她失信於他了。
「主子，有人來了！」一名親衛忽然出聲，擺出警戒的姿態。
影抬頭看了一眼，淡淡道：「去查看一下！」說著，將手中的烤肉翻了翻，香氣四溢。
莫煙頓時緊張起來，她心頭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片刻後親衛回報：「來的是二十名灰衣人，帶隊的是昨夜率人攻擊尹翠谷的曲翊！」
莫煙心頭一緊，忽而苦笑起來。她起身對影說：「他們人太多了，你們先走吧！」
影端坐如山，巋然不動，眸光依舊專注的盯著烤肉，冷冷道：「你應該記住我的話，我說過不會讓你跟曲翊走的！」
言罷竟然招呼兩名親衛過來用餐。
莫煙一時怔在原地，心頭既喜且憂。喜的是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影並不打算丟棄她，憂的是，若幾人不敵曲翊人馬，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印象中，表哥曲翊是溫潤儒雅的，如同一支清新淡雅的竹，可是現在她知道，表哥並不是她從前所見的那般。每個人都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曲翊如此，她又何嘗不是呢！
莫煙憂心忡忡的吃了一小塊烤肉，影已經起身，面向大河負手而立，他頎長挺拔的身軀好似懸崖上傲然而立的松，歷經風吹雨打猶自巍然不動。腳下，是奔騰的河流，前方，煙嵐般的水霧被水的勁氣攪動，道道虹光絢爛奪目，莫煙心頭忽而生出一種熟悉感，那樣睥睨天下傲然而立的背影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表妹，不是說好不見不散的麼，你為何會來到此處？」
曲翊溫和的帶著點失落的聲音喚回了莫煙的思緒。莫煙回身，報以歉然淡笑。
「表哥，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跟我在一起。表妹，我是來接你的，跟我走吧！」曲翊神色忽而激動起來，他拔足朝莫煙走來，步伐看似慢實則快，須臾間便到了莫煙面前，右手伸出抓向莫煙的肩膀。
莫煙只覺眼前一花，曲翊便已近在眼前。她下意識的後退，細微的動作好似□□一般點燃了曲翊眸中的火花，他的眸光驀然凌厲起來，手下動作更快了幾分。
黑影忽閃，莫煙陡覺腰上一緊，身子在空中旋了一圈，穩穩的落到地上。鼻端有淡淡的草木香，影淡然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她是我的人，曲公子還是不要強求的好。」
莫煙愣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是被影摟在懷中，她的脊背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正緊緊環著她的腰，他呼出的氣息撩起她耳畔的亂發，掠過臉頰，被發梢掃過的肌膚微微發癢。
莫煙忽然有些眩暈，好似一瞬間時光遠去，隔著光陰，看見無數的畫面，模糊的，清晰的，斷斷續續的片段，沒能串聯在一起，卻自始至終傳遞著一種情緒：悲傷。
曲翊一擊未中，眼見著莫煙被影親密的摟在懷中，不禁怒吼一聲，朝著二人攻去。他身後的灰衣人聞聲而動，朝著影的親衛殺去。
影躲過曲翊幾下攻擊，將莫煙安置到一旁，驚鴻一瞥，看見她悲傷的表情，心中忽而一痛，心神一頓，便受了曲翊一掌。左肩巨力傳來，影陡然清醒，身子順勢卸去幾分掌力，回身與曲翊戰在一起。
之前莫煙在影手中，曲翊怕傷到莫煙，不敢全力攻擊，此時見影竟然放開了莫煙，不禁精神一振，出手迅速而狠辣。影放開了莫煙，此時也放開手腳，全力應對，一時間四周勁氣紛亂，莫煙不得不避退，慢慢的居然退到了河岸邊緣，腳下便是奔騰不息的河水。
影的親衛實力驚人，二人對敵二十，雖有損傷，但已經擊殺了五六名敵人，影身法靈動，並不與曲翊死戰，偶爾借著曲翊的攻勢，竟然衝進灰衣人中，出其不意的擊殺敵人，一時間，戰局僵持起來。
曲翊心中大急，自知如此下去，最後定然大敗。他的目光忽而落到退到河岸邊的莫煙身上，腦中一閃念，即刻捨棄了面前的影，飛身朝莫煙出掌。
莫煙腦中混亂，思緒還停留在莫名的情緒當中，注意到曲翊前來，一時間沒有反應，怔怔的抬眸看著。影的心猛的一緊，一向平靜的神色第一次露出一抹緊張，他撲了上去，後發先至，一手拉住莫煙，將她甩向河岸。
就在此時，曲翊嘴角露出一抹笑，動作忽而加快，右掌結結實實的拍在了影的後心上。影只覺後心一痛，身子便撲了出去，全身氣血奔涌，胸口一悶，噴出一口血來，緊接著，冰冷的河水灌進了口鼻，呼吸一滯，意識陡然黑了下去。
「主子——」
「影——」
莫煙方才回神，只覺心臟好似停止了跳動，她撲到河岸，眼見著河水翻騰，影早已失去了蹤跡，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莫煙很快便醒了，醒來時是在曲翊懷中，灰衣人和影的兩名親衛已經不見蹤影。
莫煙迷茫了一瞬，對上曲翊關切的眸光，憤然推開了他。
日光刺目，晃得莫煙有些眩暈，腳下步伐踉蹌。曲翊上前扶住了她。
「表妹，你沒事吧！」
莫煙沒有言語，再次無聲的推開他。曲翊的手懸在半空，一瞬間覺得心頭空落落的。
莫煙走到河邊，河水奔騰，日夜不息，片刻前吞噬的人影早已看不見蹤跡。想到影甩開自己的手，想到他墜河時噴出的血，想到至今他生死不知，莫煙便覺得心被利刃剜開了一般的痛。
她從來不知道她竟然會如此在乎他，在乎那個總是冷著臉的人，那個不信任自己總是防著自己的人。
「表妹……我們走吧！」曲翊輕聲說著，看著河岸邊靜靜佇立的女子，一時間竟然沒了伸出手的勇氣。
日漸夕斜，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衫上沾了泥，髮髻歪斜，一副狼狽的模樣。可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而她此時渾身散發的冷淡與疏離，讓他心中生出幾分惶惑。
是否，從此便是永久的失去？
是否，在他孤獨的歲月中，再也不會有她清淺溫柔的笑靨？
是否，他註定要活在血與恨的世界裡，永世沉淪？
「表哥，你方才對我出手，是打算殺我嗎？」莫煙回身，望著曲翊的眼睛，靜靜的問道。
「不是，我只是佯裝攻擊你，我的目標是影！」曲翊立即否認。
「你怎麼知道影一定會救我？如果當時我慌亂了，或者影沒有來救我，那掉下河的是不是就是我？」
「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曲翊囁嚅。其實當時他有想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能確定，影一定會救她，一定不會讓她有事。
莫煙看著曲翊躲閃的眼，忽而笑了起來，清淺柔和的笑容一如從前，曲翊卻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表哥，我一直把你當作唯一的親人，將軍府那些年，因為有你的陪伴，我很快樂。」
「我一直很信任你，但是，信任一旦破碎，便再也回不到從前。」
「你去了雲州，我到了塞外，你與我，本該就此天各一方。」
「我會一直記得你的好，我也不想傷害你。」
「表哥，放手吧。」
莫煙說著，面上笑靨如花，映著陽光，燦爛耀眼，刺痛了曲翊的眼。她忽而張開雙臂，仰面向後倒去。
「表妹——」
曲翊飛身上前，徒然抓住一把空氣。他看見莫煙的笑靨，艷麗如同將軍府小院中的芍藥。帶著水汽的風扯散了她的髮髻，青絲飄散，遮住了容顏。
他忽而憶起那方平靜的小院，她倚窗而坐，神色慵懶的梳著青絲的畫面，那般的恬淡美好，恍如隔世。
「表妹——」
他看見河水吞沒了那花一般的容顏，連帶著將他的心一併吞沒。
波濤起落，轉眼間，只剩渾濁的河水，亘古不息的朝著東方奔流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