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平靜。
因彌天台迎取真經而起的離山大聚已經過去半年,慈航法燈盡滅、正氣匾額落地、巫祖古樹枯萎等等異象預示的噩兆並未降臨。
中土安好,全然看不出會有什麼大難降臨,幾大天宗能做的也僅僅是心中提防、戒備等待。
離山平靜。
因『任奪』入魔隕落的長老空缺得以彌補,掌門指點、長輩幫扶,相關執掌事情都迅轉入正規,一切有條不紊。坐鎮律水峰的蘇景也不例外,穩坐於刑堂座,一份份卷宗於他手中、案上更迭罔替......
蘇景在看、在記,但在凡俗眼光看來,他僅只是翻書吧:厚厚一疊卷宗,解開封繩,一頁一頁揭過去,洋洋千字眼光一掃便告記牢,用不到呼吸功夫便又是下一頁了。
這其間也有些犯錯弟子被白鳥筆仙押來刑堂,所犯律例各不相同,但都不是什麼大事,不比之前鍾檸西的『擅越』更嚴重,身邊有白羽成輔助蘇景開始真正升訊,而小師叔嚇唬人的本領,比起白羽成可要強得太多了。
至於升訊完畢、刑堂長老最後對犯錯弟子的點化,小師叔更是『變化多端』,時而痛心疾時而震怒雷霆、時候清高飄渺時而樸實誠摯......
值得一提的是,在離山年輕一代弟子心中,這位輩分高高在上的小師叔祖威望著實不低。這不奇怪,蘇景修行到現在不過四百年,時間以論比起內門弟子還多有不如,可是再看看他的成就、他的本領、他的修為,莫說內門弟子,就是離山現在十幾位真傳又有哪個比得了他。
蘇景算不得奇葩。可他屢創奇蹟。這便是根由所在了,哪個離山的年輕弟子不盼望自己也能如蘇景一般,是以將他立做心中榜樣...榜樣蘇景,又怎麼可能沒有威望。
來自威望之人的勸誡、道理,犯錯弟子自然也就更容易接受、更能聽得進去。
幾個月下來,刑堂中規中矩,所有事情按部就班。
轉眼又再半年過去,刑堂卷宗已經閱讀大半,這段時間裡被刑堂『辦』過的弟子總有一二十個了。蘇長老的臉上也漸漸回復了笑容:
做事情便是如此了,剛開始時什麼都不熟悉,不敢行差踏錯分毫,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模仿』,模仿前任。尤其是需要降服別人的差事,從神情到手段都須得模仿。蘇景板起臉還怕不夠,升訊時罪惡天開啟一隙,黑獄森然氣勢透露,分不清他是正宗掌刑還是鬼獄凶官,反正嚇人就對了;
但隨著功課深入,對自己值守越來越熟悉、漸漸駕輕就熟。自己做事的辦法、風格也漸漸顯露,蘇景永遠都是蘇景,做了刑堂長老他也還是那個要攀一階一階、去看一景一景的開朗青年,心境是開闊的。面上又怎麼可能沒有笑意?也沒有哪條規矩說,主掌刑罰之人就非得鐵面肅容。
至此,蘇長老的威嚴也無需扳臉、黑獄氣勢來託付了。
離山立宗三千餘年,有了一位愛說愛笑、年紀輕輕的掌刑長老。
從蘇景正是入主刑堂算起。二十個月後他看過了所有卷宗,往時刑堂升訊所有事情都已經瞭然於胸。至於今日離山弟子的來歷、性情、修行等相關種種他也初覽過一遍,不可能一下子記清所有人,但心裡開始慢慢建立起印象,接下來還是要去磨時間功夫,朝夕難達、只能一點點去加深記憶。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無需苦守於無邊卷海了,蘇景開始兩頭忙碌:刑堂無事時返回光明頂,入陣與大禍斗等妖精一起祭煉神峰;所有弟子履歷轉入玉簡隨身攜帶,動火施法時也不會耽誤刑堂長老的功課;一旦有弟子犯錯被押解刑堂,白羽成會傳訊過來,蘇景便抽身而去,升堂問審......
這天裡剛剛又教導過一位犯錯弟子,賀余又來了律水峰,不過這次還有瀋河伴隨。
好像沒什麼事情,只是做師兄的來探望師弟,說說笑笑閒談了一陣,賀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本來我還有些擔心,怕師弟嫌這長老之位太麻煩,心中會有倦怠。不料師弟功課勤奮,是我杞人憂天。」
蘇景應道:「師兄謬讚,只是盡我本份罷了。」
隨口支應之言,賀余卻贊道:「本份這個詞用得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份......」說到這裡他又皺了下眉頭,又糾正道:「剛說得不對,不能說一人一個本份,應該說一重身份下面就會有一重本份。」
他的話乍一聽不著邊際,可蘇景和師兄接觸多多,對他的措辭早都習慣了,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應道:「我有離山弟子的身份,山外行走時承天護道是我的本份;我有刑堂長老的身份,熟通功課掌刑公正是我的本份;我還有八祖真傳、光明頂主人的身份,祭煉光明頂讓它重升於飄渺星峰之上,這也是我的本份。」
「不錯。」賀余接口:「但師弟少說了一樣,你還有個頂頂要緊的身份,甚至比起離山裡的諸多身份要來得更...更早、更大:即便拋開離山不論,你也還是個修家。」
修家的本份又是什麼?
修行。
這些話說完,賀余來看蘇景的目的再明白不過了,他怕蘇景會延誤修行。
師兄笑了起來:「當初安排你來做刑堂長老、讓你被恁多功課、事務纏繞的人是我和瀋河;如今又怕你因為做了這個位子會耽誤修行的,還是我和瀋河......你心裡可別罵人。」
蘇景也笑了:「不會,師兄放心,我天天在心中贊您來著。」說著,轉目望向瀋河:「也夸掌門人!」
「別!」賀余哈哈大笑,就此轉回正題:「下一境的修行有什麼打算?」
『奪罡』鋪地、『沖煞』搭天;第七境『寶瓶』則是將天地勾連一起,這一境修行不像奪罡沖煞那樣兇險,無需去尋找氣脈相助,但也須得大把時間來閉關行功。
蘇景應道:「修寶瓶不急,我現在還在做第六境修行。」
一句話把大修家說愣了:「第六境?你沖煞不是已經大圓滿了麼?」
「境界已成,修法未輟。」蘇景應了八個字。
這八個字源自師父6角於帛絹上的留言,專指第六境沖煞修行,完成了境界、即便是圓滿,在下一境修行開始前仍可不停地煉化天空,讓自己的天空更臻完美。
自西海歸來後,蘇景也一直是這麼做的,面上看他埋頭功課整個人都被困在了刑堂,但他心神十立......人在外面忙著,幾段心神分領陽火各有祭煉:
第一道心神領兩成陽火永駐罪惡天,助諦聽、迦樓羅煉化內中惡鬼,彌天台新送的損煞僧兵也被他投入黑獄。更要緊的還是殺滅邪佛腹中的六耳殺獼時、收攏來的那小半座邪廟,想要完全煉化了它可是個漫長個功夫;
第二道心神領一成陽火永駐金風天,除了原有的金風與庚金劍羽,蘇景正試著把狐地妖霧引入自己的第二重罡天,不過這件事難得很了,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第三道心神領著三成陽火,時刻不停焠煉著艷陽天,沒什麼新玩意投入其中,這重罡天看似最單純,其實卻是最有『前途』的,因骨金烏還大有力量可供挖掘,焠煉時間越長,它便越有靈性、也會越兇猛!
修行上,蘇景的野心一向大得很,既然要看那美麗景色,自然得攀登絕頂,他以為自己的三重罡天還能更好,除非陽壽吃緊或者其他什麼不得以的緣由,否則他不急著去衝擊寶瓶。
而三重罡天的行功之外,蘇景體內還有其他事情:兩成陽火繚繞於鬼袍,袍子裡還有個影子和尚,魂魄殘損回復奇慢;兩成陽火以三這三那訣的辦法行運,時刻錘鍊劍魂屠晚。
平時如此,蘇景入陣光明頂時則會將體內所有祭煉減將到三成火候,主要火元都投入光明頂......
蘇景把自己的修行解釋給師兄和掌門,饒是他口齒伶俐,也費了好一陣子功夫才勉強把事情說明白。
賀余與瀋河對望一眼,即便兩人都是真正宗師,也沒聽說過這種大把線頭穿插一起仿佛瞎疙瘩似的修煉法門。
賀余咳嗽了一聲,本來想勸蘇景一句『切記蕪雜不純的道理,貪多嚼不爛』,可轉念一想:五大氣竅三重罡天,沖煞沖了一座烈火世界一道老蠍火煞;奪罡奪了摩天寶剎無數年頭養下的一道天外純淨罡......這小子是有本錢的,既然都能『嚼爛』,為什麼不去『貪多』。
是以賀余又咳嗽了一聲,把到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裡。但這句話不說,也實在沒有別的話可以拿來說了,又坐了一陣,老師兄領著掌門人告辭了。不過無論如何,蘇景對自己的修行心裡有數,賀余也就放心了。
飛出律水峰,賀余問瀋河:「他的修行,你怎麼看?」
瀋河稍作猶豫:「要先請賀師叔赦了弟子不敬之罪,我才敢說。」
「但說無妨,說什麼皆無罪。」
「這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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