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孤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是一片混沌,氤氳旖旎,無邊無際,看不真切。
有一株草苗突然鑽出,轉瞬間化作一棵參天大樹,撐開了這片混沌。
陡然間,混沌開始劇烈波動,一抹清明應運而生,將整片混沌照亮了。
與此同時,有一團黑影在混沌之中盤旋,最終撞向那一抹清明,炸出了一朵巨大無比的蘑菇雲。
白孤也在這時候被驚醒。
從小到大他已經不止一次做這個夢了,而且還做過其他奇怪的夢,只是很多醒來之後就記不太清了。
唯獨這個片段記得異常清楚。
他曾經問過白老太太,為什麼會做夢,還是這麼奇怪的夢。
白老太太只是讓他別瞎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平時小腦袋瓜別總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夢裡也就不會有了。
好像也對,自己確實平時會幻想一些事情。
比如,自己是一個富商之子,本應該坐享榮華富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身邊有僕人無數,每天都有美味佳肴,新鮮瓜果奉上。住的是五進的大宅院,穿的是綾羅綢緞,更是想吃啥就吃啥,想幹嘛就幹嘛,快活無比。只是被奸人拐走,流落到這伶仃巷受苦,總有一天富商父母會找回他,接回家中。
再比如,自己是一對俠侶之子,本應該跟在父母身邊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父母教他武功,自己刻苦努力,修習有成,一人一劍走天下。卻不曾想俠侶父母被仇家追殺,只能將年幼的他安置在伶仃巷裡,只等將來有緣再見相認。
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什麼王侯之子,宗族少主,都有,都幻想過。
無一例外都是父母被迫與他分離,到最後都相認團聚了。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被白老太太撿回來,直到現在,他從未聽過、見過有關於他父母的一切線索。
一丁點都沒有。
他打心底里還是很期望有父母的。
哪怕有白老太太對他特別好,但那只是祖孫之情,終究不是父母的關愛。
伶仃巷裡雖然貧苦,裡面的人也不咋地,但他們至少有父母啊,從小就有父母的陪伴。
餓了,父母會想辦法弄來吃食。冷了,能有父母的棉衣被子取暖。在外面受委屈了,能回家跟父母訴苦,還有父母可以為他出頭。
最重要的,還有父母的懷抱。
雖然這些白老太太都能做到,甚至比伶仃巷裡的任何一個父母都要做得好。
但那又如何呢?
父母的懷抱,父母的一切都是無法替代的。
對於父母來說,孩子是獨一無二的。
對於孩子來說,父母也是同樣的,有且只有一個,在這世上無法被替代。
在處置那五個孩子的時候,白孤讓他們的父母在他們之間做選擇,只有一個能活著離開。
但其實,白孤只是想看看,作為父母的他們,願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去死。在伶仃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情況下,他們願不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而選擇去死。
如果當時五個人都選擇去死,白孤是會直接放他們和他們的孩子走的。因為他只要知道父母對孩子的愛是能夠不懼生死的,就行了。
他也不想那五個孩子失去父親或母親。
這種事情,他一個人經歷過就行了,何必還要牽連別人呢?
但很可惜,當時只有丁伯一個人做出了選擇,而且還是選擇了自己活。其他人左右為難,做不出選擇。
不過他們也自己的苦衷。
一邊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一邊是自己以及家裡的其他人,選擇哪邊都於心不忍,如刀剜心。
作為大人,還是有家庭的大人,他們要考慮的要比白孤更多,更長遠。
丁伯之所以那麼快就做出了決定,一方面,是他多讀了幾年書,明事理,知進退。他明白,自家孩子闖入白家打砸搶,使白小小、阿月兩人一傷一死,這件事情就是他們理虧。就算自家孩子不償命,也得賠上一大筆錢。
時間拖得越久,對自己這邊越不利。
白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自家孩子跪在雪地里的時間也是有限的。
拖得太久,自家孩子是受不了這寒風大雪的。
二來,自己作為一家之主,是自家婆娘的男人,是孩子們的父親,是需要為這個家做考慮的。
是,他可以替小兒子去死,讓小兒子活下來。然後呢?孩子們還小,自家婆娘又重病在床,往後的生活怎麼辦啊?
難道要在天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因為毫無生存經驗,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死,來跟自己團聚嗎?難道這就對了?
還不如快刀斬亂麻,舍小保大,將損失降到最低。
儘管丁伯的心裡在滴血,但沒辦法,他必須為整個家做出損失最小的決定。哪怕他將背上棄子苟活的罵名,他也無所謂。
能活著,就很好了。
其他四人就是單純的捨不得了,都捨不得放棄哪一邊。
這才拖延了時間。
再加上王大嬸那句「他們還只是孩子啊」的神助攻,這才讓白孤徹底爆發。
孩子?就你們的孩子是孩子,別人家的就是木頭樁子嗎?
阿月七歲,白小小十歲,她們哪個不是孩子?她們又有什麼錯,小小年紀就得承受這些?
更何況,白孤也才十六歲啊!
你林大娘的孩子十五歲是孩子,難道我就是大人了嗎?
別人十六歲同樣也是窩在父母懷裡的孩子啊!
仗著有父母的疼愛肆意妄為,白孤最看不慣這種人。
想把一切過錯以一句孩子就推脫掉,這種人白孤也覺得不配為人父母。雖然這種愛護能在一定環境下保護好孩子,但這樣只會害了孩子——這是溺愛啊!
很不巧,這兩種都湊一起跑到白孤面前晃,還死不悔改,那就別怪他心狠了。
你們孩子闖入我家打砸搶,不管有沒有動手,都至少是幫凶。
既然這樣,那我只要你們孩子一雙手,不過分。
就任憑這種熊孩子成長下去,指不定會變成什麼禍害。這樣的話,就砍了他們一雙手,成了廢人,那他們一輩子就只能依靠他們在伶仃巷的父母,也就不會跑去禍害別人,肆意作惡了。
聽說丁伯和王大嬸的孩子都因為老劉頭不想出手,失血過多夭折了。
林大娘因為平時與老劉頭關係不錯,所以勉強保住了孩子一條命。
陳大媽和李伯就識相一些,直接跑去了其他醫館,兩個孩子至今生死不明。
只不過,白孤對於他們的下場心裡並沒有多少感覺。甚至哪怕他們都死了,白孤都不會因此產生一點點,一絲絲愧疚。
阿月在小山下與白老太太相依作伴,長眠雪地。
白小小還躺在長洲藥館的病床上重傷昏迷,不知道何時才能醒過來。
白孤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
雖然這做得不算對,但至少沒錯。
合乎人情,合乎天理。
白孤問心無愧。
只是白孤看著這樣的父母教出這樣的孩子,很合理,但也挺令人感到悲哀的。
不會教孩子,至少別帶壞他們啊。
而這樣的孩子有這樣的父母陪伴,卻是讓白孤異常羨慕。
還有覺得可憐。
羨慕他們還有父母陪伴,可憐他們毫無半點教養。
白孤抹了一把臉,抬頭望向窗外。
一片白雪茫茫。
他不止一次在夢裡幻想過父母與他相聚的畫面,也不止一次問過白老太太有無關於他父母的消息。
得到的回答永遠是否定。
他從來不會去怨他的父母,怪他們為什麼會遺棄他。
或許他們有自己的苦衷呢?
做孩子的,要理解父母的苦衷、難處,不要隨隨便便就心生怨言、口出傷人話語。
但說實話,白孤心裡還是有一點難過的。
為什麼十六年了,都不來找他?是還沒找到這裡嗎?
白孤深吸了一口氣,用手擋住眼睛,不再去看外面的雪景。
只希望這一切是一場夢吧,睡醒了,就不記得了。
就跟書上說的一樣,夢裡花落知多少。
醒來不知何人何時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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