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回來時,德曄帝姬正伏在他的小桌上酣睡。
一條腿蜷著無法伸展,另一條卻大剌剌伸到了門邊。
他一腳踢過去,嚇得她霎那間驚醒,迷濛睡眼裡望見是裴若傾這個活閻王,這才縮手縮腳起來,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侍官往車廂內遞水盆,由於空間有限不曾進來,便求助地看向德曄帝姬。她於是勤快地接過,親自絞乾了巾櫛送到裴若傾眼跟前,他臉上身上都是灰撲撲的,正鎖著眉頭查看地圖。
估計是山體滑坡阻擋了路,大軍得繞道而行了,如此又要耽誤工夫。德曄心思浮動,暗忖這是不是代表自己有機會趁亂逃跑了呢?
&王殿下,您先擦把臉吧?」
她再次把巾櫛遞送過去,這回直接雙手遞著送到了他眼皮底下,還順便瞟了眼地圖,狀似無意地問:「路都被堵住了,那我們是不是要改道而行?唉,還是早做打算為好,遲了也是多耽誤日子呀。」
靖王「唔」了聲,接過巾櫛在臉上悶著,胡亂揩了揩,仿佛才知道她也在似的,揚手往門口一指,「這裡沒你的事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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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曄生氣了,走就走,她願意留在這裡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似的。迅速開了門,適才那位遞水盆的侍官倒很客氣,恭恭敬敬把她扶下了車。
這侍官名喚章路,跟在靖王身邊五六年了,是早前靖王還在晉國做質子的時候便隨侍左右的。
他對於寧國的德曄帝姬從來都是耳聞,而今才是真見著了面,昔年德曄帝姬欺辱靖王時他不在當場,那之後殿下便是接連數日未曾出現。他使了銀子四處掃聽才知曉,原來殿下開罪了那位大寧來的帝姬,要被治罪!
年少的靖王是被晉宮的太監拖著扔進院裡的,滿身血,從頭到腳竟然仿佛沒有一塊整肉,觸目驚心,鮮血淋漓。鞭刑的痕跡尤為明顯,有幾處幾乎深可見骨。
章路回想起那段時日仍然揪心抓肺,宮監貪婪,收了錢財卻不做事,他很快就把所有銀錢搭了進去,殿下九死一生,一日日接近死亡。就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際,幸得同為質子的「玥國皇子」傾囊相助,細心照顧,靖王方逐漸好轉。
卻是好景不長。
這位善心的玥國質子竟是女兒家所扮,所謂「替兄為質」,許多小國常用此方法來躲避送皇子入大國為質子。這種情況不是頭一次在晉國發生,晉帝震怒,百官亦深以為惡。
說起來,這玥國的月見帝姬若不是為照拂靖王而鎮日出入他寢宮,便不見得會被監視裴若傾的探子意外發現異常。仿佛冥冥中有一張看不見的手揉搓著命運,一切都是註定好的。
玥國是個小國家,不成氣候,國主年老懦弱,晉帝處置起來自是毫不手軟,大有殺雞儆猴的意思,把月見帝姬在牢裡關了幾個月,緊跟著秋後拖出來直接處死了。
陳年的往事,回憶起來依稀是斑駁蠟黃的色調。
章路搖搖頭,殿下一直把月見帝姬的死歸咎於自身,這麼多年來隨身攜帶帝姬那日遺落的墜子,這份心意,月見帝姬卻再也看不見了。
只是現如今,那位罪魁禍首德曄帝姬終於成了殿下的囊中之物,殿下卻為何一再猶豫?!
章路久久地盯住德曄帝姬的臉,眸中迸出了殺意。
&公看什麼?」德曄摸摸臉頰,沒有錯過他一閃而逝的兇狠。
章路急忙收回視線,握了握拳,不發一言匆匆跑了開去。
她更奇怪了,正想著自己什麼時候連裴若傾的侍官也一道得罪了?一扭頭,遇上騎在馬上的曹副總兵,他看著也是才從前面回來的,臉上髒兮兮,唯獨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姬要回去麼?」曹佳墨笑了笑,展顏露出一口大白牙,「正好順路,我送帝姬回去吧,你腳上有傷,小心地上的石子。」
他說著翻身下得馬來,高高大大的身影,執意同她並肩而行。
德曄動動腳說不怎麼疼,沒把曹佳墨突如其來的殷勤放在心上。放眼望出去,四處遍布著休整就地紮營的殷兵,她有意觀察地形,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忽然間想起昨日自己暈倒後承蒙他相救,就微側了臉莞爾道:「還未來得及道謝,昨日多虧曹副總兵送我去驛站,不然這會兒說不定我都在閻羅殿報到了… …」
曹佳墨腳下一頓,「帝姬說的是?」
&是昨日啊。」她歪頭看他,清澈的眼裡映滿長天白雲,依稀也有自己的輪廓。曹佳墨舔舔唇,下意識往靖王的方位看了眼,心中擂鼓,壓低了聲氣說:「不妨事的,帝姬不必放在心上。」
見她眼神晶亮,他忍不住添了一句,「任何人見了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麼,恐怕不見得。」德曄不以為然,蔫蔫地道:「要是換了你們靖王殿下,他保不齊撫掌叫好呢。」她是真這麼想,心裡惴惴的,特別是獲悉他對自己深惡痛絕的原因後,不得不懷疑倘若裴若傾當時在場,會直接對自己落井下石。
為什麼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呢?
當年她明明應該左勾拳右勾拳把那幾個該死的太監揍趴下,來個懷抱美少年英雄救美,如果這樣…如果這樣現今他們再相逢,他必定不會如此待她。
德曄想得挺美,現實卻殘酷的很,兩廂一比照由不得不嘆氣。
曹佳墨牽著馬,心裡瞬間翻轉過無數想法。他也感到古怪,靖王是真的想要這位德曄帝姬死嗎?賜毒酒,是;攬她入懷,不是;愛她,不是;對她恨極,恐怕也不是。
這般似是而非,委實難以捉摸。
… …
山體滑坡的幾日,靖王召集殷軍將領商定新路線,德曄也沒閒著。
她那天回去後就把太子澹臺逸還活著並且逃走了的消息說與昇平帝姬,昇平總算找到了些微生的希望,不再整日淚眼朦朧了。
人吶,還是得靠希望活著。
與此同時,德曄也決定把自己出逃的計劃提上日程,她有預感,不趁著這次逃跑,自己會一直被裴若傾捏在手心裡。
這種感覺太難熬,好比一隻老貓兒逮著一隻小耗子,貓兒不餓,拿耗子當玩具耍,耗子最後怎麼死的?不是貓兒吃了它,是它自己把自己嚇死的。
走,她一定要走。
昇平留著或有活路,畢竟是殷帝看中的人,她可慘了,裴若傾喜怒無常,今後發生什麼誰都說不準,難保她還沒抵達殷國帝都就一命嗚呼了。
夜色深沉,毛邊月亮綽綽隱在樹枝後,不知名的黑鳥從頭頂掠過,扇起細細的涼風。
負責看守寧國帝姬帳篷的幾個殷兵打打哈氣,都是瞧著站著就能睡著的主兒。他們晚間喝了不少酒,對兩位帝姬的看管一直便很是疏漏。
也是呢,嬌滴滴的姑娘家,還能翻上天去?便是給她們機會逃跑,眼下這荒山野嶺的,能往哪裡去?
酒喝多了,其中一個邊解著褲腰帶邊往林子裡跑,好容易站穩了找著一棵樹,正預備大肆酣暢一翻,猛然間只覺脖頸一涼,尿都嚇回去了!
「... ...好漢饒命!」
德曄把簪子更用力向前頂了頂,粗著嗓子問:「你們靖王殿下外出探路,可曾歸來?」
那殷兵求饒不迭,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殿下下午同曹副總兵出去的,估、估摸著總也要明日中午才能回來!好漢饒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才穿開襠褲的小兒,我那婆娘——」
&你還是個七尺男兒。」德曄文鄒鄒的,「輕敵,大忌也。」沒等他說完就直接敲暈了過去。
她打小就是個水裡能游樹上能爬的,用她自己的話說,也曾是個人物。這些年無權無勢方才收斂了性情夾緊尾巴做人,目下卻不得不拼一拼了。
此處名為莊王山,顧名思義,是莊王管轄的範圍。莊王山下有條河可以直接游到王城邊上,一旦她進了城,便是天高任鳥飛了。
莊王效忠的可是大晉,裴若傾想在莊王城撒野,也要看人家莊王準不準你太歲頭上動土——
她越想越得意,忽的記起那位莊王世子去歲還曾到都液向她求親,只是被皇叔冷言拒絕了,如今想來,自己確實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要是那時皇叔應下婚事,她就不會遇見靖王了吧。
世事也真難料,裴若傾,你卻不要找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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