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浮屠 30.決斷(本章部分重寫)

    殷太后的寢宮位於大殷皇宮中軸線上, 天還不亮,底下人便都忙活起來。

    起風了, 甬道盡頭的宮燈投下一小片微黃跳躍的光暈, 長長的須子在風裡搖曳。

    預備給太后梳頭的宮女早已起來候著, 匆匆穿過這條甬道, 她低頭前行, 忽的在眼角餘光覷見一抹身影,微微地望過去, 不覺一震——

    是靖王殿下。

    宮裡人消息總是格外靈通, 據傳靖王殿下昨日遭遇刺客,身受重傷… …小宮女只敢打量那麼一眼,她回憶著這一眼, 深覺傳言非虛。

    靖王殿下雖仍同往日一般,乍一看不見異樣,然而面色卻是蒼白下去了,大抵失血過多的緣故。

    倒是...整個人愈發顯出了清俊,風攏進廣袖裡,衣袂陣陣輕揚, 若是氣質不這麼冷沉持重, 矜貴氣再少些,竟全是仙風道骨的氣韻。

    宮女一頭走,一頭在心中納罕,殿下鮮少來太后這兒,便是太后她自己也不常召見,而今負了傷,怎的來了?看看天色,寅時剛過,這會兒早朝將開始了。

    正殿門開了條縫隙,昨晚值夜的司寢宮女慢慢把頭探出來,門外小太監捏著嗓子細聲說:「裡面怎麼樣?靖王殿下不知怎的這個點上到了,太后昨兒歇得早,對遇刺可是毫不知曉——」

    &瞞一時是一時了,太后娘娘才醒了,怪道近來總說睡不踏實,原是應在這上頭。」

    宮女往回看了眼,宮裡頭當差長日無聊,嘴巴也碎,壓低聲氣說:「卻聽聞那位大寧的德曄帝姬叫晉人劫走了?」

    &麼』劫』走?怕是自己巴不得,是自己逃走的也未可知,還有殿下受的傷,你說說,靖王何時有了興致在彩燈節這一日出去閒逛的?若說不是有人攛掇著,我卻不信。」

    偏巧就是在這一日出了事,沒有這麼巧的。

    這世上無人不八卦,此言一出,他們望向靖王殿下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小太監揣著手,「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還道靖王殿下只是一時起意才從陛下這裡把人奪了去,你瞅著,此番前來必然同德曄帝姬脫不了干係… …」

    宮女自是暗羨,又一想,眼下宮裡面陛下還寵著那位寧國的昇平帝姬呢,為這惹得太后娘娘老大的不痛快,兄弟兩個怎麼都對寧人著了迷,不過這些她不敢嘴上說,大家都只在心裡想想。

    &會等太后娘娘召見了,恐怕又是不歡而散,你別忘了,」宮女朝著西面大梁國的方向努嘴,道:「原是咱們太后親自為陛下擇定的中宮皇后人選,陛下說什麼都不肯應下,這不是,婚事便落在了靖王殿下身上,你說…靖王能輕易答應麼… …」

    小太監也說不上來,心話說這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大梁結定姻親又是事關社稷,靖王便再有異議,大約也只能依從,誰叫他不是一國之主呢?

    上面甩鍋下來了,他不接,就沒人接了。

    飛檐下銅鈴叮噹,正殿的各扇窗戶依次都開了,沒用多久,宮婢伺候完老太后梳洗穿衣,便有黃門腳下飛快去到暖閣內請靖王。

    章路正蝦著腰為靖王倒茶,他瞧著,殿下整個人越性兒有些孤僻的氣質了,拿著那甜白瓷官窯的小杯半晌都不見飲一口,入定了一般。

    昨兒晚上的情形歷歷在目,章路現在回憶起來腿肚子還忍不住打顫,要不是自己命大,可不就交代在那裡了,且他親眼所見德曄帝姬搭弓拉箭瞄準了殿下——

    都這麼著了,想是上天也幫著樂容帝姬,要拉她一把,否則的話,德曄帝姬不去,以樂容帝姬如今的資質,再修煉幾十年亦不是敵手。

    傳話的黃門在階上把臂彎間的拂塵拿起抖了抖,無比恭敬地進得暖閣傳老太后的話,腰背微微地躬著,「靖王殿下久等了,太后娘娘這會兒正在用早膳,傳您一道用呢。」

    靖王抬眸看過來,闔了闔目,似想通了些許事,眉目里透出一股淡然。

    他往日總想著來見見母后,多與母后在一處,興許能挽回這些年不在身邊盡孝的疏離和隔閡。

    可是事實不是這樣,他每回得了空抱定主意要來,最後總有事耽擱下了,隨後便不了了之。

    橫豎,母后不是他一個兒子,要盡孝道,有皇兄便足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這句話不適用於皇家,是他蠢笨,這麼多年方悟出來。

    裴靈儒不願娶大梁帝姬,怎麼,他合該替他麼。

    太后正在偏殿用早膳,門外傳話言之靖王到了,太后指尖箸兒一窒,緩緩擱下了。

    &吧。」接過宮婢遞過來的帕子摁了摁嘴角。

    靖王便進來,行過禮站到一旁。

    太后耷著眼皮,五十多的年紀,因保養得宜而顯得精神,氣色也是紅潤,「我兒近日怎的有空大駕光臨,倒叫哀家詫異。」

    太后年輕時便是刀子嘴,說話夾槍帶棍兒成了習慣,她視線在小兒子面上尋睃,須臾,定定看在他的腰腹間,精緻描繪成的細眉幾不可見地一擰。

    靖王目不斜視,他不欲在這裡耽擱太久,連母親的話里話外的諷刺也看得淡了,只是道:「兒臣往日公務繁忙,叫母后掛心了。」

    頓了頓,也不顧太后正準備開口的模樣,直截了當地道:「落塞關連失三座重城,軍情緊急,兒臣今日來,是為向母后辭行。」

    落塞關?

    太后面露不屑,挑眉扶著宮婢的手站了起來,「小小三座城,還不至於動搖我大殷江山,如何卻要你親自前往,我朝無人了不成?晉國近十年來衰敗之勢明顯,以為占據我大殷三城便能耀武揚威,做他的春秋大夢!」

    宮人們低下頭,太后發怒了,誰也不想沾著火星子。

    靖王聽聞母后一番見解,此時才認真凝了凝母親的臉龐。

    歲月不會饒過任何人,包括母親曾經艷麗年輕的容顏。她的臉枯萎了,連思想亦是腐舊不堪。

    他無意爭辯,揖了揖手,語氣極是平穩,「兒臣此番是來辭行,去意已決。」

    &放肆!」太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邊沿的布菜小碟子墜到地面,摔了個稀碎。


    &梁的親事近在眼前,節骨眼上,什麼人不能領兵出征,非得要你去不成?」她厲色看住他,「你皇兄可曾答應麼?你卻不要越過他行事… …儒兒說了,我們只要與大梁聯姻結盟,屆時便可得梁國出兵相助,區區晉國,有何懼!」

    裴若傾的聲氣里竟流露出一絲嘲諷,「自己不思站起來,成日想著結盟聯姻意圖依靠他人是何治國強國之道?」

    耐心耗得盡了,連偽裝都撤了下去。

    他垂著眼皮,淡聲道:「母后不必為兒臣的親事操心傷神,大梁的帝姬誰愛娶便娶了家去。不要讓兒臣耽誤了人家。」

    此言一出,太后整張臉都拉下了,她連聲說好,眼皮都跳了起來,指著靖王鼻子喝道:「我知道你為當年的事還在生你哥哥和哀家的氣!你為何不站在哀家的角度體諒為娘的心?都是哀家肚子裡投生出來,難道還會厚此薄——」

    他露出厭惡的情緒,打斷她道:「母后多慮了,兒臣能為皇兄分憂,是兒臣之福。」

    太后臉色愈發不好,印堂都像發黑了,在宮婢的攙扶下重又坐了回去。

    過了好一時,她嘆息著,「說這麼些口不應心的話,難為你了。」眼風望了望他所在的位置,「昨夜裡,說是遇上刺客?哀家方才聽到你受傷的消息,傷勢如何了?太醫如何說?」

    &母后掛心了,一時半會還死不了。」靖王垂著眼睫,胸臆里一陣壓抑,仍是道:「若沒有其他要交代,兒臣告退。」

    他垂腰揖手,廣袖幾近曳地。

    倒退了幾步,卻行退出去。動作大了,傷處傳來凌人的刺痛,面上卻牽不出一絲表情。

    &非要如此陰陽怪氣同哀家說話麼!」

    太后又是惱怒,又是擔心,情急之下竟是抄過手頭的小口美人聳肩花瓶擲了過去!

    靖王出了門,把一陣「哐啷啷」驚心的瓷器碎裂聲甩在身後。

    他在滴水下站定,手捂在腹上停了停,眉宇略略一蹙,未幾頭也不回地走了。

    闔宮只剩下低氣壓,宮人們只覺恍若回到了那一日陛下拒絕親事的現場。太后娘娘也是生了老大的氣。

    不過還是不同的。

    太后自己心裡也明鏡似的,兒子小時候聽話安靜,是個極好的孩子,雖說在機靈的兄長跟前顯不出好來,卻著實是個可人疼惜的好孩子。

    那一年她也是迫於無奈,二者擇其一,任誰都舍不下機靈的那一個。再者…去到他國為質總有些屈辱和委屈要承受,以阿儒的性情和當時身體,去了能不能安然活著回來實在是兩說。

    阿允便不同了。

    不太說話,安安靜靜的,想來不招惹別人便不會有是非,在晉國無非多住些時日,也就是換個地方住下,待到時機成熟,將來總有團聚的時候... ...

    太后從沒料到過當阿允多年後再次出現,竟是面目全非,斑駁回憶里安靜的小少年變作了一個冷臉沉默的陌生人,她也想彌補,可他的態度叫她舍不下臉來屈就。

    關係只得一日一日僵化惡劣下去。

    她看著宮人收拾地上的碎瓷,不禁有些晃神,又思及傳聞里那位德曄帝姬同靖王的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上皇帝被澹臺雲笙絆住了心,母子二人為這事沒少生嫌隙。

    一時簡直坐不住,自己是造了什麼孽,兩個兒子,沒一個聽話的,恨不能就地隨了先帝去了才好。

    ... ...

    另一廂,靖王在御書房等到殷帝下朝回來,提了自己即日便動身前往落塞關一事。

    殷帝同太后是全然不同的態度,他縱然忌憚弟弟有朝一日羽翼豐滿遍得人心,心下卻又隱隱巴不得他走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何況朝中的確無人可堪用,與大梁的結親暫可撂在一邊。

    心下打定主意,面上卻不好相與。

    殷帝吹了吹茶湯,眸中笑意不到眼底,「阿允還是要多注意身體,為兄的,每時每刻都盼著你好。」

    靖王眼皮都沒動一下。

    &塞關能否奪回,此番皆看皇弟的了。」他乜起眼來,聲音里有絲不易察覺的冷酷。

    冷不丁步下御座行至靖王身前,指尖略一頓,停在了他腰腹的傷處,逐漸施加了力道,挑起眉頭道:「是這裡麼?負傷在身,阿弟可不要太過勉強自己。若有個好歹,為兄如何過意的去。」

    龍袍的金線在隔扇窗一縷縷的光線里格外刺眼。

    &人便撥與你十萬大軍。眼下情勢緊急,限你一個月內拿下落塞關,若做不到——」

    &個月?」靖王拿住殷帝的手,「半個月罷。」

    他揚唇,額際浮起一層薄汗,卻閒適看向他,「半個月,盡夠了。」

    出得門來,靖王抬手讓出廣袖下腰腹的位置,看了眼,原是那傷口裂開了,洇濕了大片。

    眼前不禁閃現昨日酒樓亂象,夏侯錦現身了——

    思及此,嫌惡地蹙起眉。

    夏侯錦此番作為,於他是奇恥大辱,縱然蘭涼的城防非他管轄內,澹臺雲卷卻是在眼皮子底下被帶走。

    他放在手裡的人,自有排布,夏侯錦橫加打斷,實在可惡。他不得不重新俯視全局。

    正在想心事,昇平帝姬卻從轉角處跑了出來,見靖王尚未走遠,她鬆了口氣,連忙叫住了他,「殿下慢一步,昇平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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