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耳力, 並沒有那麼好。
縱然如此,還是聽分明了他話里的意思。
德曄身體探在牆頭上, 此處是西城門最最靠裡邊兒的邊角矮牆, 相較於正中間已然十分「接近」地面, 往常抵禦外敵入侵時通常是格外孔武有力的士兵方能守此險處。
&多早晚說過要嫁與表兄… …」
天上有蒙昧的光泄出雲層, 德曄面上惘惘的, 眼睫有些晶亮。她低頭看看靖王,又看看四周, 胸臆裡層層疊疊浮起迷惑的情緒。
他是什麼意思呢?
有異議, 這意思她是否可以理解作,他不認為她應該嫁進夏侯家?
德曄年紀雖說不大,但至今為止的經歷卻是豐富, 她自己看來,自己也是頗為經歷過幾番大風大浪的人。
那年父皇母后相繼離自己而去,她乍然變得無所依附,除了飽受冷眼,時間久了便也習慣了,小德曄最煩惱的是自己將來當何去何從。
她想過先殺了皇叔同歸於盡, 結果沒等琢磨出個道理來, 靖王便殺來了,直殺到了大殷都城宮廷里。
她的人生再次扭轉了方向,依然不是光明的方向,被過去得罪了如今翻身的男人逮住了。他看起來是那麼的不近人情,對著她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她是弱勢者,沒有未來可言。
可是漸漸的,他們之間有些東西悄然變了,準確來說,是她對他生出了不該有的愛慕。
德曄也有現實的一面,畫紅整日在耳邊洗腦,她不知道她說的都是對自己最好最便捷的路麼?她當然知道,是以面對表兄時,他的照顧和體貼都叫她受之有愧,更別說表兄把她從蘭涼救了出來,光論這份膽識和智謀,竟也不輸當世任何人了——
她聽到那夜火堆前穆鏡和畫紅的對話,穆鏡說,太子在外撿回了一位同她十分相似的女子作為侍妾。德曄不覺得嫉妒,衡量起來,這說明表兄的確看重自己,未來即便這份感情有了變故,他們亦有親戚的情分在,自己總不至於吃多大苦頭的。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德曄望住蓬草包圍著的光暈里的人,他未見得聽得清自己說了什麼,她聽他說話也是隔著雨霧一般。
如此似是而非,叫她柔腸百結。
眼尾掃見磚頭縫邊垂著一條雲梯的麻繩,那雲梯被毀得不成模樣,然而竟是保下了右邊一條繩子。她拉過來拽了拽,萬幸!還算結實。
靖王提著紙燈籠,上面黑魆魆的牆面上,依稀有個徐徐向下蠕動的人影… …
他蹙了蹙眉,臉上肌肉一跳,當即醒過味來。
她有本事爬下牆是一回事,這樣做了卻是另一回事,委實太過危險,也並非他本意。
德曄累得哼哧哼哧的,自覺自己體力是差了很多,膀子上力氣也用得殆盡,便拿腳蹭著牆磚一格一格往下滑。
都狼狽到這般了,嘴裡還不忘抖機靈,「阿允瞧瞧我,厲害是不厲害?我可沒有請師傅專門學過爬牆,天生的本事,別人呢羨慕不來,我要是手臂更有把子力氣,也不必差人為我尋摸一張小弓了… …」
她喘了喘氣,和他在一起時忍不住便嘴碎話多,一般是想到哪說到哪,樂於把自己的得意事同他分享。
&近來有勤加練習射箭,十里有八回能夠正中靶心,我總覺得我的人生不一般——」她甚至胡思亂想過,倘若自己出生便為男兒身,在這世道,必然瀟瀟灑灑走天涯,再不然,還有大寧的東三軍可以去收在手裡。
德曄對東三軍的了解僅僅是片面的,知曉他們世世代代效忠於澹臺氏一族,樓姓,到得這一代,領頭的仿佛叫做樓湛。
樓湛她幼年時見過,這是個同靖王一般有些孤僻的人,至少當年的少年就很是孤僻。她堂堂帝姬親自請他吃糖他也敢紅著臉躲開了她,只看了她一眼就慌張調開視線。
她追過去,他竟敢逃跑,簡直是豈有此理,她有那麼嚇人麼?
此事便一直鮮明記到了如今。
按說樓湛但凡不那麼「孤僻」,如今她有了難處,他合該尋上門來才是,莫非因她是女兒身,他便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了。傳承百年效忠於澹臺氏,竟要從樓湛這裡斷了,他真是可惡。
下牆的功夫,德曄腦海里什麼都有,慢慢的動作都流暢了許多,一回生二回熟,大約再給她爬幾次便能夠熟練了,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爬牆。
快到地面了,德曄突然發現那團光暈就在自己身下,她抓繩子的手太累了,微微有些抖。
他卻占據了自己將要下來的位置,便委婉地道:「阿允怎麼,偏偏在這裡呢等等… …」
話未及說話,便被他攔腰滿滿地抱進懷中。
屬於男性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這懷抱溫涼一片,有清新的味道,似是露水也曾在此棲息。
&自己,自己可以的… …」德曄雙頰生暈,虧得光線明滅,否則在他眼裡是甜菜根一樣,卻沒有絲毫美感可言了。
靖王把燈籠的握杆塞進德曄手裡,見她拿手握著,眼神閃閃躲躲只是不看自己。
她不看是有原因的,因她覺著,他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何下來?」靖王把她柔軟的身體攬住了,抬眸打量著這處矮牆的高度,面色微沉。
德曄卻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她推了推他想下去,他卻巍然如山。
她怯怯的,糯糯地說:「你在光源里,可我依然不能看清你——」
不能看清你,連說話也不能讓你聽清,是她的煎熬。
遠處樹上,停下一隻通身漆黑的大鳥,喉嚨里發出咕咕咕的聲響。靖王揚眸掃了眼,垂下了眼睫,「不可再如此。」
&不,不不,等下我還要上去的?」她的唇微微抿了起來,「我卻沒有翅膀,不爬牆,那如何得進?」
他凝著她的臉,忽而撫上她的唇瓣,掠了過去,微有些粗糲的指腹擦去了她臉上的胭脂。
沒了那層浮在表面的紅,德曄氣色頓時飛流直下,面頰嘴唇都泛著些微的白。
&病了還要折騰麼,可見夏侯錦照顧不好你。」他說著,徐徐笑起來,光影里的容光勾魂攝魄,「我卻忘了,夏侯錦趕回去奔喪了,卻在逃命時撇下了你。如此深情,令人感佩。」
她張嘴要說什麼,最終那些一閃而逝的詞句沒有成形,只是低聲說:「表兄待我是真好,舅舅去得猝不及防,當時情況緊急,說羅將軍被殷賊收買了,表兄這才…先行離開… …」
靖王聞言,長眸微微眯了起來。
&什麼?」
她嚇得捂住了自己的嘴,聽得多了,下意識竟然說了出來!
良久。
他嘆息一口,囈語般在她耳邊道:「不要一口一句『表兄』,『表兄』如何如何... ...」她這樣,顯得他們十分親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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