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曄眼角淚水盈盈,她不是喜歡在別人面前示弱的人,可是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叫她難以承受。
人一旦傷心斷腸, 仿佛這輩子活到現今的難過事全想起來了,腦海里漫過一幕幕支離破碎的畫面,童年父母離世的肝顫寸斷,靖王在都液城下威逼她喝毒藥的冷然,舅母的涼薄, 更甚者,汝廣王… …
德曄驀地渾身一震, 眼淚也忘了滴下來,「你殺了……殺了, 汝廣王……?!」
沒等他開口, 她的視線便下意識尋睃了過去。
&要看。」
樓湛匆忙下覆住了帝姬的雙眼, 蹙眉道:「腥臭污髒的畫面,帝姬見了,恐會夢魘。」
德曄想像力卻是極好,且他可能不曉得她是連皇叔的人頭掛在城頭都親眼見識認證過的人,嘴唇蠕動了下, 「喔…我不看, 不看… …辣眼睛… …」
纖長的眼睫在他掌心緩緩扇動。
樓湛微一恍惚,急忙放下自己捂住她眼睛的手,「帝姬恕罪,微臣不是有意冒犯。」
&麼冒犯?」德曄瞠著雙眸,眼睫濕潤無比。
她不知他所指是什麼,只是兀自驚慌無措得厲害。心裡隱約覺得樓湛和自己還是有些距離,他,太拘謹了些。
還好,卻是值得信賴之人。
德曄縮在袖籠里的手指不覺間向樓湛靠了靠。現下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在這裡,和自己共同面對,她漸漸不那麼害怕了,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湛,你怎麼會——」德曄吸吸鼻子,心窩裡暖烘烘的,牽住他的袖子,低聲道:「我還以為,你沒有跟著我了。」
他來得這般及時,如果沒有他,她沒了清白,亦沒有任何的指望,只怕不能夠再活下去。
樓湛聞言,略略垂下眼瞼,卻沒有開口。
過了一會兒,見帝姬哭得差不多了,精神似好了許多,他忽而道:「汝廣王此番,是死有餘辜。」
樓湛說著,把被汝廣王濺紅的血腥袍角往後翻去。
德曄突然看不到了,視線便散了開來。
未幾,復聚攏,抬眼望住他。
&讓帝姬傷心,湛便殺誰。」他一字一頓說道,澄淡的黒眸里掠過一線殺伐。
&湛… …」
微一怔忪,樓湛旋即溫文爾雅地笑開,唇畔弧度若隱若現。
德曄心裡一熱,眼淚陡然滴滴答答又掉出眼眶,她不似他那般顧忌著,連觸碰她都是小心翼翼。
隨著本心,直接抱住樓湛的脖頸縱情嚎啕哭訴了起來,「你不知道,父皇母后離開後,便只有旁人來欺負我了,從沒人像你對我這般好。乍然間一無所有,那時候我真是怕極了,夜裡睡覺一整晚都是噩夢——」
說到傷心處,她哭得直打嗝,眼淚順著面頰淌到尖尖的下巴上,又從下巴都匯進了他的脖領子裡。
一片溫熱的濕意。
樓湛身體微僵,女孩兒伏在自己肩上抹眼淚,氣息咻咻,鼻端滿是馨香甜蜜的滋味。
他的眼睫翕動了下,抬起手,只消放下便可將她擁抱入懷。
&姬… …不哭了。」最終竟只是勸說了這麼一句,兩手垂下,頓在身側。
德曄仰起臉,蒼白的面上淚痕畢現,像是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阿湛會一直陪著我的,對麼?」
她不想再做夢,想著或許靖王和自己尚有機會,什麼人定勝天,她不能了,也找不到堅持的意義。沉湎在一個人的獨角戲裡,任誰都會失望落寞。
最沒有放在眼裡沒有花精力去思考研究的月姬,被汝廣王寵上天的月姬,竟然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月見帝姬。
活在裴若傾心裡的人「復活」了,她算什麼東西呢… …?
他果然一點都不在乎她,就算她今天死在這裡,他知道了也不過嘆息一句吧。
&個澹臺雲卷,活到今日是她的造化了。」
德曄想像力極其豐富,幻想著,萬般心緒湧上心房,心口一揪,閉起眼睛悶聲流下一串眼淚。
&湛,你知道靖王麼?我原先,很是喜歡他,可是他…他瞧不上我… …」她咬著唇,「倘或裴允要同月見成親,我就偏不讓他如願,我寧願他迎娶那位大梁的帝姬。」
他但凡成親,別叫她知曉,否則她定然攪得天翻地覆,攪得他不得安生。
樓湛沉默著,帝姬說完,他只是抬袖細細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湛?」
德曄攢了攢眉毛,「你仿佛,不大高興。」
儘管從見到樓湛起,他的表情一直沒有太大的起伏,可此刻他默不作聲把自己望著,她突然覺得,自己能察覺出他的心情變化。
樓湛垂下眼,道:「湛只是不知,月見是何人。」
&見是靖王除了他自己外,最最在意的人,」她分明是不懂他,竟然解釋了起來,吃力地尋找他刻意迴避的視線,「靖王是誰你一定知道啊?他叫裴允,我實在是很——」
&允其人,並不值得帝姬這般青眼有加。」
他打斷她的話,刻板地道:「讓帝姬傷心難過的人,便不該再記掛著。」一時想起來,又說道:「要不了多時,裴允的人馬便兵臨汝王城城下,帝姬需得儘早離開。」
德曄抬手擦擦眼睛,太陽穴跳了跳,「你說什麼,兵臨城下… …這麼突然,他怎麼會… …」
樓湛微微頷首,須臾他站起身來,頎長的身影投下一段暗影,將將把她籠住。
&允滅寧,大寧卻不該絕,湛願助帝姬奪回大寧國土。至於裴允,」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聲音飄杳,「帝姬青眼於他,湛並不贊同。」
德曄愣了一時,理不清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但她知道他說得對,權力有時候比什麼都重要。
力量就是一切,她會落到這個地步,就是因為她無權無勢任人宰割。
就算是女子,也能夠做出一番成就。讀書寫字她哪一樣都不曾落下,射箭騎馬她也全會,女子並不是天生比男子差。
門口猛然間傳來一聲驚呼,卻是畫紅從台階下跑了進來,她身上是小傷,唯恐的是帝姬在裡面吃虧,哪曾想到一進來看見的卻是汝廣王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臉,嚇得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這裡他們緊急撤出了王府,德曄和畫紅幾次三番有了跑路的經驗,故此一路並沒有拖樓湛的後腿。
畫紅看得真真兒的,這位樓公子,仿似有兩張面孔。只有面向著帝姬時,他才溫潤平和,而一旦轉開臉,那副神情便迅速冷卻下去。
手起刀落,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般。
砍人如切菜,一刀一個,血花飛濺。
然這也為他們提供了便利,幾乎沒有任何驚險便出離了王府的守衛地界,順順噹噹來在街角里。
令語從暗處跳下來,一見公子和帝姬,公子仍是那樣不咸不淡,他不甚在意,見了帝姬,頓時手腳卻感覺無處安放。
&姬——」搓了搓手,令語隔開公子站到了德曄帝姬身旁。
他躬身行禮,看著極是興奮,過了一會才對公子道:「是以,汝廣王這下子翹了辮子?嘖,咱們是不是送了個現成的大便宜給那位靖王,公子,咱們是不是虧了?」
那雙澄淨的眼望了眼帝姬。
&虧。」樓湛輕聲道。
德曄陷在裴若傾竟是要占領汝王城的思潮里,他不知道自己要娶大梁的帝姬了麼,這種時候,來勢洶洶對大梁的藩王,是何道理?
一時對上了樓湛漆黑的眸子。
身後酒樓的幌子招搖不息,他微微莞爾,眼角的硃砂小痣在瞬間妖冶迷離。
德曄心頭莫名漏跳一拍,想的什麼人,要做什麼事,居然突然之間都從腦海里消失無蹤了。
… …
汝王城。
城郭以北。
靖王打馬上翻身而下,他戴著風帽,冷風吹得斗篷在身後狂亂飛舞。草地只剩下稀疏的草皮,下過雨雪,地上泥濘難行。
點兵五萬,只為此際。
正欲示意旗官發號指令,耳邊忽地傳來鞋子在泥地里艱難行動的粘噠聲響。
&允!」
月見拎著裙角吃力地走過來,風吹得她臉上生疼,卻還是固執向前,等到了他左近,忍不住道:「阿允,你果真要攻打汝王城麼?萬一失利,要承受怎樣的代價?你可有想過?抑或在阿允心裡,真正在乎的並不在此——」
她把碎發攏到耳後,眸中脈脈,千言萬語都在無言的停頓里。
裴若傾除下風帽,風帽下是一雙黯然卻凌厲的眸子,下眼瞼有絲青黑之色。
兀的,他啞聲道:「你見過德曄,她眼下卻還在城中。不知如何了。」
&廣王不會對她如何,左不過按照計劃娶德曄帝姬為妻,阿允實在不必為她的安全憂心。」月見說著,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阿允,你看看我,多年未見,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麼?」
&
&是,在此之前,」裴若傾的眉心攢了起來,語意略微一頓,方才遲重地開口,「我目下,思念著一個人。除了見她,什麼也不想做。」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62s 3.666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