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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有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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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應便立在床前盯著那小東西沉思了半宿——顯通大師誠然不錯, 再次證明這小姑娘確實相當麻煩。
自助太子順利即位後, 陳叔應還從未遇到多少費心思的事。大抵照顧人這種事,交給他一個孤家大男人還是太不恰當。
陳叔應正思量, 便無意見床頭疊放的少女的濕衣,上頭落著一隻赤色玉雕刻的玉豬龍佩……
這夜雨水不住, 而那五雙被陳叔應忘記了的可憐的隨扈, 周身澆濕,還如落湯雞般還在王宮各個院落、花園裡穿梭,狗洞、雞圈都沒放過, 還是沒找著,在大雨里精疲力竭。
&小姑娘究竟躲去了哪兒?」
&啊,我又冷又餓……」
&我也是……」此處有哆嗦。
「……」
幾人沉默之後, 一漢子喜道:「唉!要不我們去膳房看看吧,那小姑娘肯定也餓了。」
事實證明男人一樣口是心非——
&對對, 她肯定也餓了。」
&走走……」
天亮的時候,隨扈們先後病倒的消息通過趙公公無意傳來, 陳叔應才想起來自己那十個得力的隨扈完全被他給忘了。
趙公公臉貼明紙槅扇門, 小聲問著:「殿下, 那令南大人另外領人接著找嗎?」
陳叔應正自行穿衣, 頓了頓, 俊眸有一瞬間往榻上傾斜, 片刻淡淡道:「不必了, 想必是負氣一時躲藏,不必管她。」
門外趙公公喜滋滋答了聲「諾!」,心道南圖也忒擔心過度了,他家主子也並沒那麼上心那小女娃娃嘛。
便聽門縫——
&啊>
趙公公一口唾沫嗆在喉嚨,咳嗽起來。
那曖-昧的嚶>
剎那之後,他似「明白」了什麼,左顧右盼、慌張遁走,只怕多呆一秒有聽到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
陳叔應渾身一凜,盯住絳紫帷帳半遮的床榻——
&好疼。」又一聲嚶-嚀,「這是哪兒,我在哪裡……」
便見帷帳映上個扶額坐起的小姑娘,她纖細的身影落在帷帳上,極是虛弱狀,纖影低頭看胸、啊一聲抱臂:「我、我的衣服呢,誰剝了我的衣服?」
「……」這屋裡明擺著再沒別人了,除了陳叔應。
陳叔應眉頭隨那每一句越皺越緊,而後視若不見,整了整袖子便大步欲出寢殿。
聽聞腳步聲,櫻落忙貼在半透明的帷帳上看——便見那高大的青年不痛不癢似的,要出去。
&了小姑娘你就走?!」一聲怒斥,少女粗魯扒開帷帳、探頭。
陳叔應一頓,深皺眉:>
——相當討厭的字眼兒。
櫻落帶著一身痛、冷冰冰覷著青年王侯:「你嘴裡說要養我的,卻又後悔把我丟在角落裡任人打罵!你就是騙!」
話,理直氣壯,聲音亦不小,只怕隔著殿門外頭也能聞一二。
&荷院亦是本王的產業,你在那裡我亦養著你。不算騙。」陳叔應冷淡道。
&你任奸-人打我又怎麼說!」
小少女毫無悔意,步步逼問,不提還好,一提陳叔應就覺櫻落懶散的樣子實在不能繼續下去,生出些不悅:「你不聽話,懶散不學,嬤嬤雖失手教訓重了些,但動機並沒有過錯。」
什麼「失手」、什麼「沒有過錯」?他還為打她的人開脫!
櫻落內心翻滾起火焰,臉上做戲的嬌媚戲謔剎那不見,冷冷聲:「那你索性一次打死我好了!左右我是不會學那些無聊的東西!或者你將我遣送回吳郡,讓我顧老爺吃了我!」
陳叔應擰緊眉頭迴轉身來,只見帷帳下少女冷冷盯著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敏銳鋒利似能將他一舉一動全部捕捉,陳叔應挑了眉峰——這是他見過最擅長變臉的姑娘,電光火石間毫不誇張。
陳叔應低沉道:「你是在賭本王?」
&是堂堂豫章郡的大王侯,我一個蛆蟲般卑賤的小羯奴,哪兒敢跟您賭?」櫻落短促笑了聲,「打死我,還是順著我,這是我給的條件。至於大人物您要怎麼選,那是您的事!」
大人物?這戲謔的稱呼……
陳叔應久久無語,後又覺自己也荒唐可笑,跟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說什麼道理:「但看你吵鬧中氣十足,想必傷也沒有大礙。休息好就回秀荷院去吧!以後若再不學,還有你苦頭吃,好好聽話!」
陳叔應撣了撣大袖上莫須有的灰塵,以慣常的雲淡風輕,粉碎了小姑娘的戲謔、冷漠、挑逗。
&住——別走啊!」
櫻落著急起身,牽動傷口跌在地上,渾身如被大錘鑿了一回,疼得她直冒冷汗珠。她不小心瞥見屏風上放著陳叔應換下的寢衣,因著今晨不許人進來伺候是以還沒收。
「……你現在走了,你可別後悔!」
但聽殿內傳來的少女嬌聲,說到最後帶了點兒狡黠的威脅意味,陳叔應有不好的預感!他凝眉看了眼殿門口,只見綾帳飄悠,又想一個小姑娘能翻什麼天?
便只從鼻子落下一聲輕蔑的淺笑,大步往建秀宮大門走。
前頭趙公公正候著。
但見陳叔應出來,趙公公便悄悄將他從頭至尾打量了一翻,陳叔應耳聰目明一眼對上趙公公不純潔地打量,凝了眉頭:「有什麼直言即可,不必如此藏著掖著。」
趙公公臊著臉、低下頭,不覺看了看左右,上前兩步頗有些鬼祟提醒道:「殿下,需要送避子湯嗎?」
陳叔應:「……」
趙公公覺得天上烏雲似乎又聚過來了,壓著他躬著的背脊,沉重、窒悶得緊。
只聽「哼」的一聲輕笑,淡若輕風撫箜篌,陳叔應唇畔有秀美笑影如驚鴻掠過:「公公既開口,本王便著人送一碗至您屋中吧。」
末了又是個冷厲眼神。
&殿下……」趙公公苦著臉看陳叔應風流綽綽地走遠,傷心喃喃,「殿下您倒是不屑,老奴自入宮淨身後,做夢都想用上那『好東西>
櫻落瘸著腿趴在門口,眼睛擠在門縫裡看那高高大大、衣著高雅的青年王侯,被一群帶刀親隨眾星捧月般送走。
轉身背靠門,櫻落忍著身上的鞭傷,打量陳叔應的寢殿——
&大。」
她不禁讚嘆。
寢殿高而朗闊,格局敞亮。
櫻落一瘸一拐地去摸了摸茶几、茶具,又牽了牽紫絲綾帳和綾帳四角墜著的五色羽點龍頭的鏤金青龍。一旁還有陳叔應換衣時所用的,綠沉銀泥漆屏風。
&風怎麼那麼高!」櫻落眼珠在屏風上轉一圈,回想昨夜瞄見「大人物」脫衣裳的情形。
&大人物站這兒時也不見得屏風多高大,怎我往這兒一站……」
直覺這就是一面牆!
還有她昨夜躺的,漆柏銀鏤金花獸紋的大床,連床下的木紋腳踏,都泛著一股木質清香,不知是什麼名貴的木材。
櫻落俯身聞了聞,又環看陳叔應的寢殿——沉水香白煙裊裊繚繞,無處不精緻高雅,連昨夜她翻窗而入,被她破壞掉的窗戶小鎖,竟也是銀鎏金刻佛字紋、嵌綠寶珠的。又制式精巧的漆書架,滿滿當當,具是捲軸書籍,隱隱有墨香傳來。
她的「大人物」主人,是在這樣雍容、華貴的環境裡長大,難怪與她從前在勾欄院所見的富賈公子全然不同。
但回想自己……
櫻落心頭只覺有一口氣在胸口出不來,鬱結著令人難受。
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小鎖頭,明明掌心是輕的,她心裡卻有些沉甸甸。
&人物生活在富貴鄉,我生活在塵埃里。大人物滿腹詩書,我斗大的字不識幾個……
心煩地將小金鎖隨意一拋,櫻落一瘸一拐倒在床上,往帳頂發呆。
&怪他和我說話多一個字也不願說,分明是看我不上!」
櫻落心情煩躁得緊,翻來覆去。
&人物」,看不上她這粒兒小灰塵!
通往郡南的官道上,銀雨絲絲斜飛,三馬並駕的長檐車自北而來。雨滴划過車沿,飛速墜落,青龍金雀紋的車檐亦被沾濕了大半,顏色更加鮮亮。
絲雨入水窪點出銀環,馬蹄踏破銀環、水花亂濺。
&
充當車夫的隨扈南順不敢怠慢,策馬疾馳。
便在半路,有快馬踢聲自前傳來,伴隨著一聲馬鞭響。陳叔應登時便有不好的預感,長指挑開車窗簾,果見是縣衙報信兒的差兵。
差兵吁聲停駐、翻身下馬,不顧泥塘朝陳叔應叩下去:「小的拜見豫章王殿下。回、回稟殿下,王大人讓小的來傳信兒,今日寅時防洪堤竟又有潰口,洪水傾瀉之下上郡村已被淹,現在南大人與王大人正在領著人轉移百姓。」
&是寅時……」
陳叔應在暗影里轉著玉扳指,俊目微眯。
&有旁的可疑之人出沒?」
那小兵詫異抬頭,眼珠轉了轉:「這……王大人倒是沒說,只看那洪峰狂泄,想必都忙著逃命了,也不會有人動什麼心思了,殿下寬心。」
小兵說罷,便聽車中有淡淡一聲意味深長的笑,高深莫測。
&車去了再說吧,此去也不過六七里,南順。」
&
馬車再疾馳,陳叔應挑開車簾,瞥見旁側一處悠然矗立的山莊夾在山坳里,如一個暗處的影人盯著他們。
陳叔應俊目上挑,竟見一穿著清涼的女子立在樓閣之上,對他盈盈淺笑,他不覺多看。
此時山莊閣樓上,妖嬈的女子見得那美儀容的青年王侯目光,不覺信心大震,愈發鬆了披帛、露出一痕雪脯。
兩人視線交錯——
一個媚眼勾魂、欲說還羞,一個緊緊盯著美人,雖含著溫和的笑,仔細看那眼底卻漠視美色如無物。
姑娘們才曉得,原來他們的大人物主人是個王爺!
但凡想起自己是帝胄王侯的家妓,姑娘們便滿懷春心,學規矩、學曲舞都格外用心,只覺出頭之日指日可待!
不過,這用心的人中自不包括櫻落。
她總是整日整日地懶懶坐在院子門口,捧著臉,望院子外出神。
這時候石雀兒總要快意地嘲笑她一翻——
&候過王殿下一回就被忘記了,真怪可憐見的。」
&心吧,王殿下早把你忘了,你還是看清楚自己身份,別痴心妄想了。」
便在這樣張望和奚落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已經過了一月,石雀兒她們已經學會了一些粗淺的琴藝,姑娘們頗有欣欣向榮之勢,而櫻落則越來越冰冷、沉默、死氣沉沉。
櫻落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人牙子手裡的模樣——罵不吭聲、打不喊痛,總是坐在那兒發呆,如一具行屍走肉,連石雀兒的嘲笑也不能激起她一點反應。
石雀兒也漸漸奚落得無趣了,拉著別的姑娘將櫻落當透明人。
確然,陳叔應自一個月前回王宮後,便繁忙於各種政事當中,他兼任著鎮前將軍、江州刺史,完完全全將吳郡帶回來的名叫「櫻落」的「小人物」,忘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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