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書房裡的燈整整亮了一夜,期間莫家人不放心,幾次趕到書房門口,逡巡於外,卻沒人敢闖進去。筆神閣 www.bishenge。com不過他們看到書房中莫不凡的人影偶爾會動彈一下,知道他無恙,便也不至於過份焦急了。
次日,天明。
莫府管家站在廊下,已對等了很久。也不知道他是從幾時就站在那裡的,露水已經打濕了他的衣衫。
眼見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灑照到了他的腳下,老管家才硬著頭皮敲了敲房門,許久,也未見裡邊有回音,老管家這才試探著推門進去。
莫不凡仍然坐在書案前,手裡捧著一本簿冊,雙眼赤紅,神情迷惘。
老管家輕輕喚了一聲:「老爺?」
莫不凡神遊物外,毫無察覺。老管家忍不住又上前幾步,喚道:「老爺?」
莫不凡呆滯的目光輕輕閃爍了一下,慢慢轉向他。
老管家憂心忡忡地道:「老爺,咱們莫家生意上賒欠的太多了,之前憑著咱家一貫的信譽還好拖著,現如今老太爺過世,商家們多有不安,紛紛前來催款。」
莫不凡沒有說話,老管家又道:「咱們家的幾處錢莊原本還可勉強維持,但是……商家催討欠款的事兒不知被誰泄露出去了,現在有些耳目靈通的已經開始去錢莊提款,老奴擔心,再有三五日功夫,就得變成擠兌,到那時……」
「到那時又怎樣?」
莫不凡緩緩抬起頭來,狠狠地盯著老管家,沉聲道:「莫家,倒不了!」
老管家澀然道:「是!老奴在莫家一輩子了,無論如何,都是要與莫家共進退的。只是……」
他舉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水,道:「他們咄咄逼人,我怕……這場風波,咱們莫家撐不過去啊!」
「你懂什麼!去!你去告訴他們,三天,三天之後,叫他們來!我莫家,自會給他們一個說法!」
老管家暗忖道:「莫家已經成了空架子,資產倒不能說沒有,可一時間哪有可能變現,又有誰有那麼大的胃口吃得下莫家這麼龐大的可處理資產?三天啊,不要說三天,就是給你三個月,這事兒也不可能解決啊。」
只是眼下的情形,他也不敢多說,只得唯唯地應了,走出門後,老管家便招手喚過四個家丁,殷殷叮囑道:「你們從現在起,要寸步不離的盯著老爺,無論他去哪兒,都不得離開你們的視線,記住了麼?」
四個心腹家丁急忙答應,其中一個機靈些的最先反應過來,失聲道:「老管家,你擔心咱們老爺會尋短見麼?」
老管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人自知失言,忙垂首不語。老管家這才冷哼一聲,匆匆離去。
……
「隨園」後宅已開闢出去另建藥堂的所在,此時已然初見規模了。都是土木結構,只要備料足,人手足,要建起一幢房子來還是很快的。因為是藥鋪,古拙一些也沒關係,不用精雕細啄。
許宣看著那漸成規模的一排屋舍,不禁心潮起伏。
白素瞧見他的神色,不禁微笑道:「許郎,你在想什麼?」
許宣感慨地道:「我一直想著,要開一座屬於自己的藥堂,讓它名聞遐邇!要娶一位溫柔賢淑的女子,白頭偕老!要成為一代杏林國手,萬世敬仰!如今,第一個目標,竟然達到了,真如做夢一般。」
白素眨了眨眼,俏皮地問道:「那第二件事呢?」
許宣望著她,柔聲道:「我正盼著呢。我已經跟舅父說了,舅父比我還要開心,他說,待明年這時候……」
許宣輕輕執住了白素的柔荑,開心地道:「待明年這時候,我第二個人生目標,也將得以實現。然後,我們在白頭偕老的時候,一起把咱們的保安堂發揚光大,讓你我和你我的保安堂萬世傳頌,好不好?」
白素溫柔地點頭,刻意地忽略了那句「白頭偕老」,原本這是一句極美好的祝願,只是於她而言,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呢。
李公甫站在即將成形的保安堂外邊,越是端詳,越是滿意:「好!這樣子才顯得氣派,那個匾額啊,一定要做得敞亮一些,字要大一些,要黑底金字兒的。」
工頭兒笑道:「李捕頭放心,就不看您的面子,白娘子出手這麼大方,待我們又這麼好,我們也一定會賣力氣的,更何況,我們也不敢偷工減料啊,不然你李捕頭饒得了我們?」
李公甫哈哈笑道:」就你會說,給我多用點心思啊,這房子要給我建得又快又好才成。」
工頭兒忙道:「李捕頭放心!小的這裡先提前恭喜了哈!我們可是知道了,您外甥得了一樁大好姻緣呢。」
李公甫笑得合不攏嘴:「是啊,白家娘子溫柔賢淑,我這外甥是有福之人吶!我現在就盼著他們兩個早日成親,讓我有個大外孫子抱抱,那我這一輩子,也就沒什麼遺憾嘍!」
李公甫久在公門,這嗓門兒夠大,一旁竊竊私語中的白素和許宣聽見了,禁不住對望一眼,各自低頭,臉上俱是羞中含喜,歡愉無盡。
……
西湖畔,一株垂柳。
小青站在柳下,悵然遠眺。
「很多年前,小錢就是在這裡要跳水自盡的。那時他正打著赤腳,穿著一條破爛的褲子,上身的衣衫都快爛成布條子了,瘦得一根根肋骨都數得清……
小青想著,禁不住鼻頭一酸,眼睛又有些紅了。
楊瀚走了過來,一身短打扮,青巾束髮,儼然是個小夥計模樣。只是,人品俊逸就是人品俊逸,雖然他只是一副小夥計打扮,還是唇紅齒白、十分的俊俏,堤岸上往來的遊人中,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忍不住會偷偷瞧他幾眼。
楊瀚在小青身後停下,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我原本覺得你性子清冷,比白娘子要灑脫。接觸久了才知道,你比白姑娘還要執著許多。錢老員外已經去了,你……想開些吧。」
小青道:「我只是舊地重遊,有所感觸罷了。」忽又回首道:「你跟來做什麼?」
楊瀚道:「我看許郎中寫的那個單子,多達數百種的藥材,去了藥行,得跟人談上許久,我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
小青黛眉微微一蹙,在保安堂時,他便總是陰魂不散。本以為去藥行進藥可逃得一時清閒,不料他又跟了來。不過小青沒有說什麼,這廝打蛇隨棍上的本事他是曉得的。
小青舉步向前走去,楊瀚馬上跟在了後頭。他現在扮的是夥計,可不能與主家並肩而行,那是不敬之舉,會叫路人側目的。
小青想想人家原本是一個正式的公門捕頭,現如今跟在自己屁股後邊,規規矩矩地扮小夥計,又不免生出些許歉疚,道:「我有個擅長醫術的姐姐,自己多少也是懂些藥理的,你不必與我同去。」
楊瀚道:「我要時常跟在你身邊,叫大家都看得習慣了,才不惹人生疑啊。」
小青回眸橫了他一眼:「你是我保安堂聘用的夥計,該在店裡幫著張羅才是,總跟在我身邊,成什麼樣子。」
楊瀚道:「店裡已經有小寶安排的高手保護。你出門在外,就落了單,我自然要貼身照應以防不測。」
小青拾步登上了小橋,說道:「那些人固然武功高強,可是面對蘇窈窈這樣的馭水高手,卻是不堪一擊。比起姐姐來,我自保之力要強上許多,你該留在店裡才是。」
楊瀚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現如今蘇窈窈只差一柄火如意不曾到手了,須得提防她狗急跳牆才行。」
小青疑惑地瞟了他一眼,道:「火如意是姐姐所有!蘇窈窈要下手,首當其衝就是姐姐,你該守在我姐姐身邊才對啊。」
楊瀚搖頭道:「姑娘此言更是差矣。結合我做捕快的經驗,加上我縝密的心思分析,我認為,蘇窈窈的目標應該是你。」
小青挑了挑眉,唇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你又有什麼強辭奪理的理由了?」
楊瀚道:「怎麼會是強辭奪理呢,現在只剩下一柄火如意蘇窈窈尚未到手,她也知道,這火如意是由白娘子保管的,沒錯吧?」
小青頷首道:「不錯!那又如何?」
楊瀚道:「如果我是蘇窈窈,我就會想,白素一貫不著調兒,而且現在她成了我的唯一目標,那個極精明的小青會不會早做防範呢?為了安全,只怕小青會接過保管火如意的重任吧?」
小青嘟了嘟嘴兒,悻悻地道:「我又不是蘇窈窈,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唄!」
楊瀚道:「因為道理在我這裡,姑娘你無從辯駁。如果我是蘇窈窈,我還會想,她們只剩下一柄火如意了,一定藏得極小心。我直接去找火如意,恐難得手。不過,如果我能抓住她們姊妹當中的一個……」
楊瀚趕上兩步,瞟了小青一眼,道:「如果我抓住白娘子,以她為人質,要挾你交出火如意,你交不交?」
小青斷然道:「不交!蘇窈窈心思歹毒,我不交火如意,姐姐反而安全,我若交出火如意,只怕反而要了她的性命!」
楊瀚道:「若是蘇窈窈抓了你,用你威脅白姑娘呢,你說她會不會交出火如意?」
小青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又和楊瀚拉開了距離。
楊瀚追上去道:「蘇窈窈對你姐妹的性情知之甚詳,取捨之間,她當然會選擇你為目標。」
小青哼了一聲,偏偏他說的甚有道理的樣子,無法反駁,便乜他一眼,道:「算你有幾分歪理。」
楊瀚笑了笑道:「所以呢,從今往後,我與姑娘你便得形影不離了,姑娘你要適應才成。」
小青很想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和他講正經道理怎麼說得過他?可要說他是打著旁的主意,故意接近自己……那最後一層窗戶紙,恐怕就得捅破了。
一旦捅破這層窗戶紙,到時在他面前該如何自處?小青想想都慌得很,這個禁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去觸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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