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圖有功,有功則賞。巴勇有罪,有罪則懲。寡人一向賞罰分明,今徐震縱然不曾貪墨,也難逃一個玩忽職守之罪,寡人若不懲治,如何平天下人心?」
「大王,如今徐公公大軍已經成行,糧草輜重,刻不容緩,若此時驟起風波,二叔受懲事小,只恐影響了前方戰事,那後果就不堪其重了。何如讓二叔戴罪立功呢?」
楊瀚沉思片刻,緩緩道:「此事,務必要給天下一個交代,是誰貪墨了糧餉輜重,要一查到底,決不姑息!」
徐諾聽他口音兒似有鬆動,暗暗鬆了口氣,道:「那是自然!」
楊瀚又道:「徐震既為戶部,又是徐氏家主,事務太過繁忙,難免顧此失彼。方才徐天也說,徐家大事小情,均需徐震過問,操勞過甚了,所以,難免為宵小所趁。寡人可以不因罪而懲之,可是以徐震如今情形,如何辦得好朝廷的差使?這個戶部尚書,還是徐家的,不過……」
楊瀚看了眼坐在椅上的徐天,微微一笑:「就由徐天愛卿接任吧!」
終究,還是掃了徐家一些面子。
不過,由徐震以精力不濟為由主動請辭,再由他的兄弟接任,嚴格說起來,除非深知其內情的人,否則也不會有過多的解讀。
從這方面來說,又不算過度掃了徐家的面子。
徐諾沉默片刻,微微頷首:「也好!大王放心,徐家可以保證,再不會有類似事件發生!」
楊瀚微笑點頭,咀嚼著她的這句話。
徐家,終究,還是徐家。
人常道,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楊瀚還真不苛求一個女人嫁了他,便得一心一意只為他們自己的小家打算,去算計自己的娘家。
可是,從始至終就沒有嫁給了他的覺悟,甚而一直把他當成一個可供利用的傀儡,那麼……雖然當初登基,徐家出了大力,可徐家的目的,也只是扶持一個偶像,為徐家的利益服務,自己,也就不需要再顧忌什麼了。
楊瀚轉首向蒙戰望去,肩頭似乎解開了什麼束縛似的,有種渾身一輕的感覺。
「蒙戰!」
「臣在!」
「你為吏部,吏部天官,為百官之首,本有考核稽查百官之責。這件事,你要用心抓起來,不只徐公公那邊的軍將,徐天這邊的糧曹,還有我三山大軍!
我三山大軍很快就要自瀛州回返,此番歸來,他們帶回來了大量的財富和人口,到時候,難免要生出許多混亂是非,稽查百官,可以督促他們守法、遵紀,儘快穩定地方。
等這一切梳理清楚,冬天也就到了。一切梳理清楚,明年春天,百業百計,才好有條不紊地推進下去,事關重大,寡人,可把這重任,交託給你了。「
楊瀚找蒙戰來,似乎本來是想讓他接過徐震的權力?
可現在,這權力只是在徐家人手中,左手換到了右手,可蒙戰卻是面色如常,既沒有對楊瀚退讓的一絲輕鄙,也沒有露出半分不悅。
他淡淡一笑,長揖道:「臣蒙戰,遵旨。」
監察百官之責麼?
徐諾發現,楊瀚就像一個很會討價還價的市儈商人,自己好不容易把這個戶部尚書仍舊留在了徐家,保得徐家顏面無損,結果楊瀚馬上就拋出了一個監察百官。
監察百官,本來只是一個笑話。
吏部尚書,本來也是一個笑話。
他蒙家能監察誰?誰聽他的?
可現在,徐家子弟兵不聽軍令,擅自行動,損兵折將是實;徐家險些被攻破大雍城是實;楊瀚神兵天降,救徐家於水火是實;徐震被罷黜官職是實;巴家現在已經自廢武功也是實;而楊瀚,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擁有了一支至少可以自保的力量,還是實。
如此情況下,再加上天聖家族在三山普通民眾中的崇高威望,蒙家倒向楊瀚,進而監察百官……不敢說如一個權力高度集中的統一王朝一般給力,卻也足以對所有部落首領們產生很大的威懾作用。
縱然不能直接對徐家產生影響,可是對那些本來中立保持觀望的部落呢?對本來依附於徐家,但是現在眼見徐家損兵折將、城池險失、家主被壓官職,而心生異志,試圖另尋大腿的部落呢?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攻守之勢,強弱之態,有時候就只因為一個契機呀!
這個權力和影響,實際上要超過徐家保留下的戶部尚書。
可是,她能反對麼?
本來要失去的,好歹挽留下來了,還能更進一步,去爭取一個在如此情形之下,已經不可能由徐家爭得的權位?
如果徐家不出這檔子事兒,被人抓住了把柄,楊瀚這道政令能貫徹下去麼?
想到這裡,徐諾心中暗恨,幾個叔父當中,二叔已經是最穩健、最有眼界的一個人了,可終究脫不了一個貪婪的**。
他貪墨的錢糧,可是從其他所有部落收繳來的財富,也就是說,不分敵友,都被他占了便宜,這事若是傳揚出去……
徐諾瞟了蒙戰一眼,有這老匹夫在,怎麼可能不傳出去?
如此一想,徐諾心中更鬱悶了,悄悄瞟一眼楊瀚,倒是再不敢抱以完全輕視的戲謔心態。
那惑心術,不能長久迷惑於人,所以,只能應在關鍵時刻。
平日裡,要想讓楊瀚對我徐家多些關照,看來,我該對他好一點兒。
若是本姑娘肯放下身段,只消略施小技,還怕他不能變成繞指之柔?
徐諾暗暗思索著,便對徐震、徐天道:「大王寬宏,兩位叔父,還該體諒大王,感恩王眷。此次歸去,二叔好生經營徐家,三叔當克盡職守,切莫於糧秣輜重上出現差遲,否則,大雍之危將重現了。」
徐震沉著臉不說話,徐天拱了拱手,勉勉強強說了聲「是!」
徐諾妙眸流轉,笑盈盈地睇了楊瀚一眼,道:「我要在宮裡小住幾日,陪一陪大王,兩位叔父公務繁忙,就先回去吧。」
徐震拱一拱手,轉身就走,徐天尷尬地一笑,急忙追了上去。
楊瀚聽到徐諾的話,卻是有些意外,瞟了她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揮一揮衣袖,對蒙戰道:「卿也退下吧,好生做事。退朝!」
楊瀚起身,步下丹陛,徐諾姍姍隨於後。
楊瀚繞過屏風,要從後殿門出去,可剛剛轉過屏風,就見一青衣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嫣然地看著他。
楊瀚「啊」地一聲輕呼,快步迎了上去。
那青衣女子盈盈拜下,嬌聲道:「小談回來了。」
「快起來快起來,不是大殿之上,不要這許多規矩。」
楊瀚一把將她拉了起來,瞧見她略顯清減了些的容顏,憐惜地撫摸著她的臉頰,柔聲道:「你本久居內陸之人,這裡的飲食尚不習慣,南疆水土,更加不適吧?看你,都瘦了許多。」
小談甜甜笑道:「別的都好,就是少有麵食,每天都吃的不少,偏偏總是覺得不飽,奴還擔心胖了呢。」
兩個人沒有聊起此行的任務、完成的情況,答對之間,就是至友或至親之間的家常之語,可正因如此,才更顯出兩人之間的親密無間。
這一刻,沒有君,沒有臣,只有一家人。
徐諾在剛剛繞過屏風處站住,仍然帶著有風度的淺笑,只是看著二人的目光,毫無溫度。
自那日從大雍離開時,她就隱隱感覺楊瀚看著她時,眸子裡似乎是少了些什麼,但一直也想不清楚,究竟少了什麼。
那種感覺,很是玄妙。
而此刻,她眼看著楊瀚與譚小談面面相立,楊瀚捧著她的小臉,柔聲地說著話,眸中帶著一抹說不出的柔軟,她突然就明白了。
是了,楊瀚看她時,少了些一個男人看他女人的寵愛與溫暖,連欣賞或者是希冀、期待的感覺,都已燃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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