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的一字並肩王趙恆是個很聰明的人。
太聰明的人想的就多,所以譚小談第一次拜訪,剛剛說明來意,趙恆就大吃一驚,立即拒絕了譚小談,甚至沒有等她說明詳細的來意。
不過,也正因為他太聰明,所以他也沒有把譚小談抓起來,而是正氣凜然地拒絕之後,立即拂袖拒客。
儼然一副只是出於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風範,才把對方逐出的態度。
這樣,一旦洪家有什麼發現,他也可以擺脫自己。
但譚小談剛走,他就安排了心腹,悄悄跟了上去。
只要他想,在這座大澤城中,沒有什麼人的行蹤可以瞞得過他的眼睛。
得知譚小談沒有離開,而是在大澤城中住了下來,趙恆便沒來由地鬆了口氣。
他的機警告訴他,必須拒絕,且馬上、毫不猶豫地拒絕。
但同樣是出於他的機智,他本能地覺得,不能斬斷這條路!趙恆其實遠比洪林更機智,思慮也更縝密。
洪林從第一次接觸他開始,他就洞悉洪林的目的。
不過,洪林對朋友、兄弟是真心夠哥們義氣,這他也是體會得到的。
另一方面,龍獸退守各處山谷,把廣袤的土地讓了出來,三山格局勢必要變。
洪林想聯盟月華部落生存下去,月華部落也需要與人聯盟才能守住領土,於是趙恆順水推舟就答應了。
洪林有所算計?
只要他對自己是真心以待就好了。
洪林要稱帝?
只要不損害自己的利益就好了。
趙恆沒有野心,他沒有做領袖的欲望與氣魄,這是他最大的問題。
所以,雖然他比洪林還要聰明,他的聰明卻都放在明哲保身上去了。
洪林領軍殺進三山國去了,這時楊瀚居然派人來策反他?
尤其是,楊瀚這個傀儡王的尷尬處境,現在誰還看不清楚?
可這時候,楊瀚居然派人來聯絡他,無論誰勝誰敗,其實都和他一個傀儡沒關係,他一個傀儡,連性命都朝不保夕,他居然派人來聯繫我?
憑什麼?
只是向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略一思索,便令趙恆怵然而驚。
他真的是一個絕頂的聰明人,就只為這一個問題,他便領先於三山洲太多太多的人,包括許多和楊瀚接觸很多、更加熟悉的人。
他覺得,這個楊瀚,一定有一張不為人知的底牌。
這張底牌,應該有顛覆三山世界格局的魔力。
那張底牌,到底是什麼?
……動手篡改了洪林密旨的是羊皓一群人。
羊皓和譚小談未到周國時就分開行事了,雙方互不聯絡,所以趙恆這邊雖然盯緊了譚小談,卻未發現密旨出了問題。
原本,洪林的密旨是告訴趙恆,他已擊潰巴圖的大軍,趁著三山國內部空虛,如今已直取大雍城。
他讓趙恆立即集結周國全部精銳。
第一,派出一支主力進入三山國,與之呼應。
第二,由趙恆本人死守葫蘆谷,確保退路安全。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縱橫三山國,一旦贏了,就能將版圖擴大十倍,一旦敗了,也可循原路返回,已經元氣大傷的三山國至少在十年內再無餘力征討周國。
那時,他就可以騰出手來,專心應對來自秦國的威脅。
但是這份密奏現在變了,很多地方依舊保持著原樣,比如他如何大敗巴圖,只是把巴圖的損失程度進行了削弱;比如他要兵進大雍城,以此為據點,趁著三山空虛,意圖一舉吞併整個三山國。
所以他要趙恆集結全部精銳,一半入三山國與之呼應,一半死守葫蘆谷退路。
所有這些野心勃勃的計劃,全都是原樣未變,甚至是直接謄寫的原文。
可後邊筆鋒一轉,卻又加了一段,只加了這一段,整個內容便徹底顛覆了。
洪林在密旨中告訴趙恆,他中計了!他打敗了巴圖,不假!他兵進大雍城,不假!可所有的這一切,只是三山國誘敵深入的一個計謀。
現在,他被困在大雍城下了,後路已經切斷,三山國正從各個方向集結最後的力量,要把他全殲於大雍城下。
退無可退!洪林也不想突圍,他決定,就由他來作為誘餌,把三山國最後的力量吸引到大雍城。
他要趙恆集結周國全部的武裝力量,出征三山國,與他內外呼應,和三山國決戰於大雍城下。
勝,則擁有整個三山國的疆土和子民。
敗,則身死魂消,鴻圖霸業盡付笑談。
這,絕對符合洪林一貫的行事作風,符合他的霸氣和野心。
但是,卻不符合趙恆的性格。
趙恆沒有野心,他不願意主動冒險。
除非鋼刀加頸,不得不決死一戰,否則,即便有機會他也不想去爭取。
於是,在收到這份密旨,並且確認宮中並沒有收到第二份密旨之後,他沉默了很久,然後,他把譚小談給請來了。
趙恆沒說太多的客套話。
雖然他很聰明,但畢竟原也只是一個部落的首領,縱然沒有直率豪放的性格,卻也因為交往的人群,而養成了直來直往的習慣。
所以,他開門見山地問道:「譚公子,趙某有三件事請教!」
「趙公請講。」
「瀚王派你來,想要我做什麼?」
「對我大王而言,自然是平定三山。
對趙公而言,是希望趙公能保全『風、月』」「譚公子可否說的更詳細些?」
「呵呵,對我家大王來說,當然是希望得到趙公的效忠。
我家大王很清楚趙公的性情為人,趙公有大智而無野心,我家大王求才若渴,像趙公這樣的人,一定會成為我王的股肱之臣。」
趙恆沒有急於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譚小談繼續道:「對趙公而言,大風、月華兩個部落唇齒相依,互為兄弟。
相信趙公不願看它覆滅。
歸順我王,趙公便是宰相,可位極人臣!而大風、月華兩大部落,也可得以保全。
趙公應該清楚,你們南有「千山部,東有『大秦』,北有『三山』,西面則是高聳入雲的橫雲山脈,身處四戰之地,不歸附我王,斷難持久!」
趙恆緩緩說道:「第二個問題,為什麼找的人是我?」
譚小談道:「因為,我王料定以洪林的野心,他不會接受這樣的兩全之策。
但有一線機會,他就想冒險。
所以,我王早早做了謀劃,洪林此番兵進我三山,必然被我王斷其後路,滅其生機。
不過,我三山大軍正在瀛州配合唐家奪取瀛州天下,兵力實有不濟,若是滅了洪林,便元氣大傷了,若再兵進『風月』,必然是兩敗俱傷,被『大秦』撿了便宜。
所以,我們只是困了洪林,沒有決死一戰。
保全你、保全洪林、保全『風、月』兩大部落的關鍵,就在趙公身上。」
趙恆動容道:「我?」
譚小談道:「不錯!趙公威望,不遜於洪林。
如今洪林受困於我三山,無法逃脫。
唯有趙公登基稱帝,掌控周國,洪林再無退路,才能收了野心,歸順我王。
免去一場死戰的同時,便保全了各方人馬。
趙公若是應允,就是救了洪家、救了風、月兩大部落的大英雄!」
是這樣麼?
義兄洪林陷入絕境,以他的性格,必然是寧死不折的,可那樣一來,除了白白送死,又能如何?
三山國和周國兩敗俱傷之際,秦國野蠻再無力抵擋,必然殺來,那時義兄的妻兒老小,我的妻兒老小,整個周國無數子民,就全要淪為秦人奴隸了。
我……不是要篡奪義兄的權力,是在幫他下決心懸崖勒馬?
趙恆頓時覺得肩上的擔子沉甸甸的。
要他背叛義兄,篡奪權力,與他而言,是違背他的道德與良知的。
他做不出來。
可是,若他這麼做,實是寧願由他來背負罵名,是為了救下義兄,為了整個風月聯盟呢?
趙恆登時覺得自己突然升華了,有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神聖感。
不對!趙恆突然清醒地來,目光陡然變回一片清明。
他盯著譚小談道:「據我所知,西山諸部只是奉瀚王為尊,實則卻是各行其是。
他連自己都還不能保全,如何確保我若降了他,他來履行對我的承諾?」
譚小談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我家大王請趙公先行稱帝的原因了。
我王自有手段,收權於朝廷。
趙公可以先自稱帝,在這裡好生看著。
若是我王辦得到這一點,趙公再歸順我王不遲,若是我王辦不到,趙公便是周國之主,我王自然不能厚顏要趙公歸順。」
眼見說服有效,譚小談顧盼生姿,更加靈動:「沒有相應的實力,就算我們厚著臉皮提出前諾,相信趙公也不會理會。」
趙恆心中一動,這樣做的話……似乎妥當,可進可退,進退自如。
看起來,這個瀚王不簡單吶!他要如何收權?
他有什麼殺手鐧?
只是,這事關他的生死,想來是決計問不出的了。
嗯……嗯?
好像也不對。
如果這樣的話,倒的確解決了我的後顧之憂,可是……那豈不就是我上了他們的當,義兄等於是被我所害了?
趙恆還沒想清楚這個問題,他二弟趙毅、王府長史梁文、他還是月華部落酋長時的部將李橋、陳洋、王波、趙義忠等七八個人呼啦啦地就從殿外涌了進來,齊刷刷拜倒於地。
「趙公英明!我大風、月華數百萬生靈,全賴趙公一念而活,趙公功德無量!」
趙恆怵然而驚,這……怎麼回事?
難不成,我這些忠誠部下,居然早全被他們給說服了?
他們何時下的手?
我明明一直派人盯著這位瀚王信使的,為何全然不知?
趙恆那顆聰明的腦袋自行腦補,越想越是驚心,終於不再猶豫,斷然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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