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小次郎負著雙手,靜靜地站在右衛門的長廊下。
選擇這裡,是因為安靜。
這道門戶出來,只有一條木質帶頂的長廊蜿蜒遠去。
長廊欄杆之外,就是懸崖。
面前,是只比長廊扶欄高出少許的瀑布,那河水滾滾而下,到了面前,還是洶湧的河水。接著卻是陡然一空,重重地砸下去,砸到二十多丈深的懸崖下。
瀑聲如雷,一汪碧綠,被瀑布砸出一個巨大的白色浪花,永無止歇地翻滾向上,仿佛一朵不斷舒展著花瓣反覆重生的蓮花。
一個是瀛國上將軍,一個是曾任攝政王的親王殿下,他們心中會不明白就連皇帝的壽宴都要計較誰先到誰後到,是一種很幼稚的孩子氣的行為?
他們當然明白。
實際上,不明白的是其他人,是天下百姓。
在唐傲和木下親王而言,他們誰先到一步,誰後到一步,在強大如他們這樣的梟雄來說,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誰會在乎這種可笑的輸贏呢?
問題是天下間沒讀過書的蠢人很多,讀過書依然很蠢的人一樣很多,這種在大人眼中看來很無聊的事情,在他們而言,卻是判斷這些大人物地位與實力的一些標準。
所以誰站c位,誰坐檯上,誰先到誰後到這種很幼稚的事情,儘管在他們自己心中覺得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可是蠢人雖蠢,但是天下間蠢人占了大多數,而他們的向背則代表著民心。
所以,為了爭取儘可能多的民心,這種無聊的事情,他們也只能無聊地去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木下小次郎為此就只好無聊地在這站著,觀察洪流砸到深潭中呈現出的那朵巨大白蓮的變化,等著唐傲按耐不住,先去御前賀壽。
無聊地看了許久,木下小次郎終於確認,儘管這河水千百年來一直就這麼砸下去,但是果然是水無常形。
每天每時每刻,它都有細微的變化,或因水流自身的變化,或因風力的影響,而這細微的變化,就使得那碧玉深潭中的白蓮每時每刻都在呈現著並不相同的模樣。
這種發現,很無趣啊!親王嘆了口氣,然後就聽到他的貼身侍衛低聲稟報道:「殿下,唐傲上將軍來了。」
年近四旬,容顏清瘦的木下親王微微挑起了眉,慢慢轉過身,就看到唐傲帶著兩個武士,正從那蜿蜒的曲徑長廊上走來。
看到唐傲那身猩紅色的戰袍,木下小次郎心中便是嗵地一跳。
戰甲,乃不祥之物,今日是皇帝的壽誕,做為一個臣子,唐傲為何要披上戰甲?
雖然因為唐傲的赫赫戰功,他這身巧匠打造的猩紅色戰甲,已經贏得了「血色戰神甲」的稱號。
木下親王往前走了兩步,微微眯起眼睛,正遲疑著要不要命令侍衛們提高警惕,卻又擔心是小題大做,惹人恥笑。
可唐傲還隔著七八十步,突然站住了。
在他身後大約五六丈開外,就是一個拐角。
在唐傲站住的同時,數不盡的武士雙手握著鋒利的長刀,從那拐角處冒了出來,潮水般向前鋪展、傾瀉著。
沒有人吶喊,只有無數個穿著藤製半身甲的武士,手握著長刀,飛快地向前撲來。
因為他們急促而高頻的步伐太快,木下小次郎足下的長廊地板,已經發出「嗒嗒嗒」的急顫。
木下小次郎倏然變色,急急退了兩步,大喝道:「護駕!」
木下小次郎此次遠道而來,是為皇帝駕壽的,所以所攜侍衛並不多,如今在場的算上他的車夫一共也不過二十餘人。
但這些卻無一人畏死,他們立即拔出長刀,以同樣高頻的碎步方式向來襲的敵人迎了上去,雙方從肺腑里吶喊出來的一聲「殺」,為雙方的肉搏激戰拉開了序幕。
木下親王的這些人固然個個善戰,卻也寡不敵眾,不可能擋住潮水般撲來的敵人,但是他們只要守住這條長廊,為親王爭取一些時間就夠了。
長廊的盡頭,是青萍宮的右衛門。雖然平時這道門並不打開,但裡邊一樣有守衛。木下親王是皇帝的叔父,還曾擔任過十一年的攝政王,如今交出政權才不過一年光景,餘威猶在。
只要他高聲喝出自己的名字,宮中侍衛敢不開門?
木下小次郎用力拍響了厚重宮門上的粗重鑄鐵獸環,大叫道:「我是木下小次郎,馬上開門!」
……
皇帝的壽宴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歌舞昇平的氣氛在醇酒的刺激下達到了一個新**。
處處笙歌,佳人漫舞。
皇帝陛下帶了橘氏、藤原氏、平氏、原氏等底蘊雄厚、歷史悠久的大家族的貴人,以及三島正雄、東野廣浩等朝中大臣登上了青萍湖心的小汀,觀看相撲。
貴人們身著吳服,興致盎然。
因為在小汀上相撲的可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此時的相撲不以噸位取勝,而是以技巧相撲為主。因此這些女子身材都很好,只是比起平常女子,大腿和胳膊顯得更強實有力。
她們便如祖地上宋朝開封時的女子相撲一樣,穿著極簡單的衣服,主要是丁字褲和肚兜,扭打起來,那別致的風景、彈跳的肉彈,自然是極為吸睛的。
要知道,在祖地,唐朝時相撲就已是酒宴慶典、招待來賓時的一項不可缺少的表演內容,而且往往放在活動或表演的最後,是壓軸戲,足以挑起全場**的。
甚至唐朝時皇帝祭祀天地之前,一般也要先去看看相撲。卻不知祭祀天地與看相撲有什麼關係。
這瀛州卻不知道是誰把這門技藝傳了過來,想來是之前從祖地誤闖三山世界的海上難民吧。總之,相撲在短短几十年時間裡,便成了瀛州最時髦的娛樂節目。
「水樹奈奈,你要加油啊,朕可是買了你贏的!」自稱並不好賭尤其不愛賭錢的皇帝陛下握緊了拳頭大叫。
「啊!板野友美,她襲胸犯規!裁判,裁判,你瞎了嗎?啊!真是氣死朕了,我要親自下場去教訓她!」
皇帝陛下怒不可遏地就要扒衣服,岡本大人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雖說岡本一向認為他的皇帝陛下不管怎麼胡鬧,都只是保有一顆赤子之心。
不過他也清楚,當著這麼多的大臣,尤其是還有家族傳承極其久遠的四大豪門在場,陛下此舉是十分不妥當的。
那些大姓豪門一向暗中鄙視皇室的,如此粗鄙的行為,只會更讓他們嘲笑。
岡本呶了呶嘴兒,旁邊五六個侍女立即一擁而上,抱住了她們的皇帝。
年輕氣盛的皇帝雙手抓著相撲棚的護欄,兩條腿被侍女抱著架在空中,猶自怒目圓睜:「放我進去,她犯規了!」
這時,遠處陡然傳來一陣喧譁,一直靜靜站在旁邊,對於這位荒唐天子的行為毫不在意的譚小談猛然抬頭,看向那聲浪處。
遠處的臣工與舞伎、樂師、宮中奴僕們,就像風中急劇擺盪的麥子,騷亂就在他們前邊。
很快,這些人就逃開了,那通向小湖中小河的曲橋之上,是雪亮的一片刀光,仿佛刀劍形成的一片叢林,正在森林女神的神力作用下,飛快地向前蔓延。
譚小談的眸中頓時掠過一抹精光:「唐傲果然發動了麼?那麼……」
譚小談一把攥住了懷中珍藏的那枚竹管,忽然便心花怒放。
雖然三山的麵食終究不及瀛州花樣繁多、口味地道,對她這樣一個以麵食為主的吃貨來說,很是難為人。可是,那裡有他呀。
那個男人,在他身邊時,也沒覺得怎麼想他,有時還嫌他膩歪,可是如今,一想到馬上就能執行任務,繼而迴轉三山,回到他的身邊,喜悅頓時像加了蜜的山泉水,沁透了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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