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不是游家能不能贏的問題,而是即便明知前面是一面南牆,我也得去撞個頭破血流、肝腦塗地、才能不負游家當年之恩。」
「我知道……」「你不知道!」
歐陽銘洲才說了半句,面前的秦九娘卻猛然間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當秦九娘抬起頭時,歐陽銘洲清楚的看到她的臉上一片蒼白。
眼神中帶著傷心和絕望,正飽含著淚水向自己看來。
就見秦九娘微微欠身,把坐著的那張疊好的汗巾拿起來,兩隻玉手用力將它抓在了手中,緩緩說道:「你還不知道吧?
我從小是在青樓里長大的……」「我七歲時,就被狠心的爹娘賣進了萬花樓。
隨著我漸漸懂事,我就慢慢知道了自己將來,會是什麼下場。」
「樓里那些年長的姐妹們迎來送往的生涯,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們過的是卑污不堪的日子。
當她們熬到年老色衰時,活得更是卑賤屈辱,苦不堪言。」
「當時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只怕就要這樣過去了……然後就在十四歲那年,作為一個清倌人,我被待價而沽,帶出去讓那些客人梳攏……梳攏就是把我的第一次賣給有錢人的意思。」
「那時樓里的媽媽把我帶到台上,下面是好幾百雙淫邪貪婪的目光。
我覺得我就像一塊肉被人放在砧板上,準備著讓人任意劈砍剁碎……那種屈辱和絕望,直到現在還會在我的噩夢裡出現。」
「當時我的身價是兩百兩銀子,媽媽一說出這個價錢,我立刻就站了出來。」
聽到這裡,歐陽銘洲看了一眼面前的秦九娘,就見此時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就見秦九娘抬起頭來,一臉堅定的說道:「當時我對大家說,我要兩百零五兩,於是所有人全都笑了。」
「他們問我,多要這五兩是什麼意思?
我告訴他們說,在我們萬花樓這一段花街柳巷中,有一個賣豆腐花兒的老頭……」「那是我十二歲那年,因為學琵琶的事。
每錯一個音兒,師傅就會劈頭蓋臉的一藤條抽過來。
一天下來把我打得全身都是高高聳起的肉檁子。」
「就在一天黃昏,我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在後院裡解下了衣帶,想要找棵樹上吊。」
「當時就是那個賣豆花的老頭正好從後院經過。
他喊住了我,從自己的擔子裡舀出了一碗豆花,澆上了滷汁端給了我。」
「那個老頭還對我說:閨女,好歹咬著牙再忍忍吧!說不定後面還有好事在等著你呢……當時那碗豆花的味道,到現在我還記得!」
「就在我上台要被賣掉的那幾天前,我還看到過那個老頭,他已經老得快挑不動擔子了。」
「所以我那五兩銀子是替他要的,或許有了這些錢之後,他還能在干不動活兒之後,再多活幾年……」只見這時的秦九娘揚起下巴,看著遠方一邊說一邊笑道:「當時我就像這樣,一邊笑著一邊淚流滿面,把這番話說給下邊那幫人聽……然後我就聽著舞台下面,響起了一大片鬨笑聲!」
「當時的游家老太爺已經七十六歲,他就拄著拐杖站在門口,聽我說完了這番話。」
「游老太爺到萬花樓里去,是要抓他一個不成器的孫子回去的。
他當時已經年紀大得站都站不穩了,可是當他聽完了我這番話之後,就用六百兩銀子把我整個人都買了下來,帶回家去做了他的小妾。」
「之後游老太爺重病纏身,纏綿病榻接連六年。
我一邊伺候他飲食起居,他一邊教我商賈之道。
在最後的兩年,他已經病得連說話都很艱難了,所以游家的事就由我慢慢接掌了過來。」
「一直到兩年前游老太爺過世,他死前留下遺囑,讓我執掌游家十年……我還記得他臨死的時候,他抓著我的手,眼睛死死地看著我。」
就見這時的秦九娘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讓我扶著游家再向前走十年,直到他家的子弟慢慢成熟起來,能自己挑起家族的重擔為止!」
「之後,他對我的恩情我就算是報答完了,從此一筆勾銷!」
……此時的歐陽銘洲聽到秦九娘說完這番話,就見這個驕傲的女子抬起頭來,臉蛋有如梨花帶雨一般淚珠滾滾,眼神中卻帶著一片堅毅。
只見秦九娘向他說道:「若非有老太爺,我這一生還不知該如何悽慘。
所以對他的恩情,我必以死相報!」
歐陽銘洲才剛想說話,卻見秦九娘抬起一隻手來,止住了他的言語,又接著說道:「我本就是再醮之婦,難以匹配君子,更何況奴家還出自風塵,如何能配得上歐陽先生顯貴之人、龍鳳之姿?」
「今日之後,歐陽先生只管向游家動手,我也會拼死相抗……請歐陽先生,切勿以我為念!」
說完了這番話之後,就見秦九娘銀牙一咬,一抬手便把手中的汗巾向著歐陽銘洲懷中拋來!歐陽銘洲一把接住了自己的汗巾,隨即他又靜靜地看著秦九娘。
九娘剛才的那番話,歐陽銘洲的心裡也被深深震撼了。
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這位秦九娘在執掌游家之前,還有著這樣一段傳奇故事。
這位娘子非但目光長遠、胸藏錦繡,而且還是一位沒齒不忘別人恩德的義人!當年在她即將被賣身之際,她都忘不了那個豆花老人的活命之恩。
甚至現在面對著難以抵擋的天下大勢,她也願意為自己當初的一個承諾,奮起嬌弱之軀與之相抗!這時的歐陽銘洲心裡,突然間泛出了一句話…………就是她!如此奇女子,他若不能將其救出苦海,把她從游家這個泥潭中拉出來。
他歐陽銘洲以後還能找到這樣的人嗎?
他這一生,該拿什麼來原諒自己?
……此刻的歐陽銘洲搖搖頭,苦笑了一下說道:「我又哪裡稱得上什麼龍鳳之姿,怎麼就成貴人了?」
「你知道,我過去是什麼人嗎?」
這時的歐陽銘洲,重新把手裡的汗巾疊好放在欄杆上。
然後他竟然不由分說,一把拉住了秦九娘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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