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半天,大伯最終咬了咬牙:「那,那也行。不過,不過這些年老宅不太……乾淨。」像是在考慮措辭,憋了半天他才憋出兩個字,偷偷瞥了眼魏陽平靜的面色,他才繼續說下去,「我就怕你碰到啥……不好的東西。」
看著對方囁嚅的神情,魏陽反而沒有剛回來時那種憋悶了,他這大伯可有個貨真價實的神婆親媽,估計也見過不少鬼怪事情,如今這麼提心弔膽,怕也是真心為他好吧?輕輕嘆了口氣,魏陽露出了些安撫似的笑容:「大伯你多慮了,老宅我怎麼說也住了十來年,不一直好好的嗎?這次就是回去看看,天黑之前肯定會趕回來的。」
有了魏陽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證,大伯也就沒了阻攔的理由,最後還是進屋找出了老宅庫房的兩把鑰匙。為了防賊,庫房用的都是性能不錯的新鎖,若是沒有鑰匙,光進門恐怕就要花上不少功夫吧。
拿到了鑰匙,魏陽又上樓取個空旅行包,準備裝些其他書信回來慢慢看。老爺這時像是也逛完了,看到魏陽想要下樓,直接一口就咬到他褲腳上了,死綴著不讓他抬腳。
魏陽苦笑著撓了撓龜殼子:「老爺,今天我真是有事要出門,放小的一馬吧。」
聽到這種討饒,烏龜非但沒鬆口,還越發用力的往後退了幾步,像是要把人往回拉,不過一隻烏龜再怎麼大的力氣,也是拉不住個大活人的,魏陽無奈的嘆了口氣,直接抱起烏龜,若是以往他可能有心思逗老爺玩玩,但是今天實在不是時候。
輕輕把烏龜放在了房間裡,魏陽直接拉上了房門,隔著門板叮囑了一句:「老爺,我出門一圈,馬上就會回來的,你好好在家待著,別亂跑了啊。」
說完,他也不顧屋裡開始響起的撓門聲,直接走下樓去。張修齊已經在院子裡等了會功夫了,剛才吃飯時他雖然一語不發,卻也知道魏陽今天下午是要出門的。
然而看著張修齊蒼白的面孔,魏陽卻有些擔憂:「齊哥,要不今天你就先別去了?你狀況可不太好,還是留在家裡畫固魂符吧,我只是回老宅找些東西,很快就回來的。」
張修齊直接搖了搖頭:「我陪你去。」
那副嚴肅的面孔上擺出的是不容拒絕的堅定,魏陽看了他半晌,終究還是讓了步:「算了,那咱們快去快回,爭取在天黑之前回家。」
張修齊並未答話,只是寸步不離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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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昨天傷了腿,今天就別勞神了。」一個中年男人彎腰對坐在一旁的老者說道。
那老人像是沒有聽到兒子的話,目光直直的看向不遠處一個搭著白色麻布的棚子,若是找個上了年紀的鄉下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專門為了「遷葬」搭建的靈棚,比普通的喪葬用白棚要小上一圈,而且前後通風,顯然是為了散「墓氣」用的,畢竟埋過死人的墓穴里,屍瘴才是最致命的東西。
然而這個靈棚又跟普通的遷葬有所不同,並沒有選擇早晚兩個時辰開穴,也沒把棺木擺放在靈棚之下,而是選擇中午時分,啟開了棺材,讓屍身暴露在日光之下。這做法絕對是不合常理的,要知道人死即為陰,故而很少有人會選正午時分開棺,生怕陽氣沖了屍身,對死者傷害太大,畢竟還是有不少人相信死後陰魂這一說法的。
然而這個靈棚卻恰恰相反,不但開了棺,曬了屍,還在棺材旁邊鋪了一張白麻,以及一座兩尺高的陶罐和幾個水桶,布上已經零零散散擺了些骨頭,像是要把棺材裡的屍骨挪出來似得。
這種喪葬方式在北方並不常見,若是放在南方,見過的人就多了,正是傳統「二次葬」的做法,把除去腐肉的屍骨取回,用金壇封裝,重新供奉。但是二次葬用水洗骨的顯然是少數中的少數,放在這麼個小村落里,更是罕見至極,也就顯出了幾分陰森來。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卻沒有半分害怕的神色,目光之中隱隱還有些興奮,沖兒子擺了擺手,他嘶聲說道:「你懂什麼,扶我起來。」
那男人臉上露出了些猶豫:「爹,墓氣太兇了,昨天你都被傷到腿了,今天還是歇一下……」
「那可不是墓氣!」一口打斷了兒子的話語,老人雙眼中的異色更加濃烈了,枯瘦的手掌狠狠抓住了兒子的手臂,「那位回來了,你懂嗎?咱家供奉的那位回來了!」
他的聲音很低,帶著股讓人脊背發涼的癲狂味道:「當年小蘭把祝方還了回來,那位卻沒跟回來,我一直想不明白是為什麼,現在才終於懂了啊……原來是沒了供奉,讓它發了怒,不願回家了。不過現在它老人家終於肯回來了,咱們還是要好好照應著才是。」
雖然早就習慣了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但是那中年男人還是忍不住冒出一頭冷汗,清了清嗓子才說道:「不,不管是不是它回來了,您老也要保重身體才是啊,那麼邪性的東西,萬一一個不好……」
「邪個屁!」老人一口啐到了兒子臉上,「那可是咱家養了幾輩子的家仙兒,你這個廢物,別亂說話!」
被老爺子罵的狗血淋頭,那男人也沒半句頂嘴的意思,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小心的把人從椅子上攙扶了起來。
知道又到洗骨的時候了,老人費力繃緊了佝僂的身軀,要知道這並不是件輕鬆的活計,不說屍身上含著的腐臭、陰煞,就是突然冒出來的「仙氣」都讓人承受不住,只是一夜時間,他的腿就已經走不動道了,但是某種熾烈的情緒卻讓他神情極度亢奮,像是又回到了年少時分。
顫抖了兩下,他終於撐住身軀,扭頭問道:「祝方帶來了嗎?」
中年人又猶豫了一下:「爹,祝方能在洗骨葬里用嗎?」
自古以來,事鬼神者為巫,祭主贊者為祝,所謂「祝方」,就是供神祇寄魂所用的偶像,只不過姜家傳承走了歪路,家裡供奉的是仙畜而非鬼神,因此祝方的形象也就跟傳統大相徑庭。他家這尊祝方很有年頭了,傳說有些血統濃厚的族人,拿起祝方就能喚家仙附身,可謂是請神術里最不可或缺的道具。
不過再怎麼神奇的東西,也不該用在洗骨葬上的,萬一俯過來的不是家仙而是墓場裡的孤魂野鬼,豈不鬧出亂子。
老人顯然也是知道這點的,但是他神情中沒有半分猶豫,反而挑起了嘴角:「你不懂,你不懂……我當年還以為小蘭那邊出了啥差錯,現在才想明白了,若是供奉不在,仙家根本不會回來。你看看,那人剛剛在村里露面,我這洗骨葬上就出了徵兆,這時候把祝方搬來,讓仙家歸位,再把祝方給那小子,嗬嗬……」
他的笑聲中帶著些古怪的快慰,像是終於得逞了心愿一般。聽著這干啞的笑聲,那男人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再勸說,攙著老父往靈棚走去。
扶著老人在白麻布前跪下,那男人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尊木頭雕像,恭恭敬敬擺放在了老人面前。那是尊小巧玲瓏、惟妙惟肖的狐狸雕像,狐身人立,蓬鬆的尾巴掩在身後,看不出共有幾條。見到這尊雕像,老人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深深拜倒。
慘白的靈棚、烏朽的棺木、森森的白骨,在那老人低垂的髮絲前,木雕悄無聲息,在午後光線的照射下,狐面上綻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第二次回祖宅時,魏陽心底已經沒了那份忐忑,不再關注噩夢裡的種種,而是徑直向著庫房走去。冰@火!..
由於建在清末,這座宅子有著典型舊時格局,兩進的院子自然也有里外兩個庫房,外院那個用來存放米糧柴薪之類生活物資,屋樑高挑、寬敞通風,面積相對較大,內院那個則用來放置貴重物品,狹□□仄、密封性好。當年鬧土改時家裡的仆傭都遣散乾淨了,接下來又是饑荒、動亂,外庫就成了十足的擺設,空蕩蕩的可以跑耗子,然而內庫卻始終存有東西,只是別說一般人了,就連魏陽自己都沒進去過。
他這次想要開啟的,正是位於內院的庫房。那個房間位於內院東北角,與內院的次臥比鄰而居,面積大概有個十來平方,並沒有窗戶,若想進屋只有通過那扇包著鐵皮的木門。當初奶奶去世之後,老宅被大伯家合力清理了一遍,家具之類的笨重物品都碼在了外面的庫房裡,而細軟、文房之類的小件物品則堆進了內庫,魏陽想要找的正是當年爺爺留下的那些書籍筆記。
就如自己手頭那個黑皮筆記本一樣,魏老爺子是有記錄筆記習慣的人,若是當年那些長春會的往事都能清楚明白的記在本子上,那麼他父母身上的遭遇,也未必不會留下痕跡,更何況這件事裡還牽扯到一位龍虎山天師,以老爺子的謹慎,就算不告訴自己或者大伯內情,肯定也會留下些東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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