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盡風情向小園
掛上許植的電話,向小園本以為這輩子,再不會聽到關於他隻字片語,卻不想,僅在一周之後,許植要和魏新准結婚的消息,向小園又聽到一回。
這次是從思元那裡得來。
思元收到了準兒的請帖。
思元大喇喇的問向小園:「小園你收到請帖了嗎,製作可精良了,還有喜糖,那巧克力賊好吃!」說著,她從兜里摸出一顆遞給向小園。她另一隻手捏著一包煙,誇張的彈了彈煙盒,嘴裡嘖嘖有聲,「果然是富二代,喜煙都用南京九五之尊!這煙味道不錯!」
向小園把糖還了回去,指著那煙:「給我一根。」
思元看了她一眼,抖出一根來,給她。
向小園生平的第一根煙,就在嗆嗆咳咳間灰飛煙滅,抽完後嗆得眼淚橫流。
向小園擰著鼻涕問思元:「那婚禮,你真要去?」
思元那時撅著屁股蹲在地上一陣翻箱倒櫃,聞之,她忙裡偷閒的抬起頭:「我親愛的結婚我為什麼不去?我還想去當伴郎呢,可惜那些伴娘都嫌我胸部比她們大,不待見我,我只好做罷。」
向小園這時說:「再給我一根。」
思元一臉驚恐:「別介!姐姐,我都捨不得抽!」她瞟了向小園一眼,後者面無表情,但那雙白皙的手就這麼固執的伸展在她面前。思元嘴裡喊著,罷了罷了,終是掏了一根,不情不願的遞給她,「味道真不錯吧?」
第二根煙沒那麼嗆喉了,但也沒有思元說的什麼好味道。
向小園極不熟練的吐了口煙,皺著眉問:「你在這兒找什麼呢?」
思元頭也不抬:「存摺!我的老窖。」
向小園問:「你拿錢幹嘛?」
思元瞪大眼睛:「大姐,您世外桃源來的?您真不知道吃酒要送禮金嗎?」
向小園將菸蒂抵在菸灰缸底部熄滅,走過去一瞅:「你這也太誇張了!你準備送多少?」
思元拍了拍存摺上的灰,得意洋洋的說:「身為娘家人,送少了讓婆家小瞧我們準兒!我多送點,讓她以後在公婆面前抬得起頭!」
過了會兒,向小園又找思元要煙,思元大眼睛一瞪,趕緊塞了一根進自己嘴裡,叼著煙喊:「姑奶奶,您要練手勢我下樓給您買包玉溪得了!我這煙多貴呀,我自己都捨不得抽呢,全給你了我吃不吃虧啊我!」細長的香菸隨著她的埋怨,在唇齒間上下擺動。
向小園看都不看她一眼,攤著手掌,不管不顧。
那天晚上向小園將思元整包喜煙都抽了。
點燃了吸進去時,肺部像被什麼東西頂了一下,感覺挺奇妙,吞雲吐霧間,似夾帶了塵世所有的悲歡離合。從前只聽過酒喝多了會醉,那天她煙抽多了,也感覺暈暈乎乎,天旋地轉。心裡真他媽的噁心。
她跌跌撞撞的衝進廁所,趴在馬桶上一陣翻江倒海的狂吐。
原來抽菸也能醉人,向小園借著醉意話就挺多,倆人絮絮叨叨的談起小時候的理想和如今的現狀。
向小園說:「我小時候,幼兒園老師問大家的長大了想做什麼。我當時說想當一名老師,現在卻只是個小會計!」
思元說:「我媽當年非逼我報財會專業,其實我的夢想是當一個廚子!從小到大,從未改變!」
無論小時候的夢想是平淡還是炙熱,她們都討論的面紅耳赤。思元終於不再提魏新准,向小園也不提許植。
末了,向小園說:「幼兒園那次,全班長得漂亮的女孩都說自己想當老師,於是我也只好跟著說。其實我真正的夢想與當時說的有一字之差,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老婆。」
思元笑得前仰後合。
晚上思元將向小園送回家後,守著她洗了澡上了床,自己才轉身離去。
思元前腳一走,向小園立即翻身坐起,她在床上呆坐了半晌,然後一彈而起。她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擦了點粉底還刷了睫毛膏,然後從衣櫃裡取下一件熨燙整齊的男式夾克,匆匆融入滾滾暮色之中。
許植疾步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已將最近一個月的工作移交下屬。他準備後天婚禮之後,帶準兒去紐約會見一位朋友,他是當地最著名的心理醫生。
魏新準的病情已有了起色,這幾天她日漸好轉,又恢復往日嘻嘻哈哈的俏皮性子。
準兒說她原本老放心不下思元,她說思元看著沒心沒肺,其實是個認死扣的死心眼。可是後來,思元一片熱誠的為她挑選婚紗,她也就放心了。原來拉拉之間,做不成情人還能做閨蜜。許植這樣的直男癌是不會懂得拉拉之間的情感,不懂就沒有話語權。
許植今天接待了幾個遠道而來為他慶婚的大學同學吃飯,完了又去唱歌。
回到家已接近凌晨。
剛走近家門,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子,在門口蜷縮成一團。她的腦袋埋在雙膝,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外套,十一月的夜風中,她抱著雙腿,身軀微微的發抖。她的腳邊平放著一個袋子,像是極寶貴的物件,她已經睡著,仍用一隻手輕輕護著。
在認識向小園之前,許植跟大多三十來歲的男人一樣,冷靜而自持。於花前月下,於兒女情長,他一直不如女人看得重要。他的人生里,愛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除此之外,他還有責任,事業,親友,為實現自我價值而為之奮鬥的激情。他理智而有序的生存,他以為這就是最有意義的人生。
直到某一天他認識了向小園這個女人。這時候他回想起來,才坦然承認,自己從前的歲月是多麼暗淡無光,自己曾經的快樂是多麼單薄單調。
奈何現世報總會來臨,8年前那次衝動後的結果,猶如一場姍姍遲來的蝴蝶效應。他在颶風駭浪面前,他選擇一己承擔自己一手釀造的惡果。
隱忍一直是許植最擅長的態度。那些風花雪月的情愛,他自信終能瀟灑的放下。直到他再次見到她。
那個時候,時隔三個月再次見到向小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那些痴迷的歲月、那些仿若重拾青春的過往、那些在內心最深處不能示人的傷痕,都像潮水般無法阻擋地湧現在面前。他感到窒息。
他萬沒想到,向小園會自動出現在他家門口。
印象之中,她一直就是中國最傳統那類女性,秉著克制,矜持和含蓄。認識的這一年來,她主動聯繫自己的次數微乎其微,就算是這幾個月的刻意冷落,她也沒有任何舉措,更別提主動找上家門。
她就像砂礫中的黃金,如果你將其單獨取出,她金光四射,奪目絢爛;若你無視之,她就與世無爭,心甘情願的當那滄海一粟。
不乖張,不索取,不貪得無厭,不死纏爛打。
默了兩秒,許植在她身邊蹲下:「小園,向小園!」
喊了好幾聲,向小園才緩緩抬起頭,她看到是他,迷迷糊糊間沖他一笑,說:「你回來了?」
那自然的語態,就好像她是一個等待晚歸的丈夫的妻子,不小心睡著了。
許植問:「你怎麼來了?」
向小園說:「你擱我那兒的外套,我給你送過來。」
許植的語音語調里有責備,也有深深的莫可奈何:「一件外套什麼時候給我都成。現在都幾點了,你一個女孩家,要樹立起最基本的自我保護意識!」
向小園將那個裝衣服的袋子遞過去,將臉轉向一邊,輕描淡寫的說:「以後恐怕不方便了。」
許植沒有接話。
這時他又聞到一股煙味,他立即皺起濃眉:「你抽菸了?」
向小園說:「嗯,抽了幾根。」
許植面有不悅:「趕時髦嗎?誰給你的煙!」
向小園苦笑:「你的喜煙!思元說是好煙,我一時貪嘴,多抽了幾根,頭到現在還在痛。」說到這裡,她幾欲起身,卻忘了蹲了幾小時腳已麻木得沒有知覺。站起的瞬間一個狼狽的踉蹌,差點跌坐下去,幸而許植眼疾手快捉住她的手臂。
向小園站穩後,不留痕跡的移開他的手,說:「我先回去了。」右手扶著牆,她慢慢的往前走。
三個月不見,她更瘦了,剛才許植捉她手臂時感到手下的胳膊骨瘦如柴。
許植那面無表情的臉,終是柔和下來。他輕嘆口氣,說了聲:「進來喝杯熱水吧。」說著,打開了門。
向小園笑著問:「新房都布置好了嗎?」
許植會意,許植說:「這裡不做新房。」
是了,要娶魏新准那樣的初戀女神,必是要準備更大更奢侈的新房了。
許植說:「我會煮咖啡,進來嘗嘗吧。」
向小園猶豫著,許植也不催促,耐心的看著她。
最終她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許植開燈後,輝煌的光芒將屋內襯托得較首次來時更為豪華。向小園環視四周,笑著說:「還是這麼幹淨,新娘子來時也吃了一驚吧!」
許植直徑走向吧檯,沖洗器具,倒出咖啡豆加以打磨,他認真做著手上的工作,目不斜視,一個聲音輕飄飄傳進向小園耳里:「這裡只有你來過。」
這裡只有你來過。
這句話在向小園那顆容易滿足又不堪重負的心上,輕輕的刷過。她感到足夠,又感到難過。
很快,空中開始瀰漫著濃郁而醇厚的咖啡香。
許植將現磨的咖啡推到向小園面前,她沒接。不等她開口,許植無奈的笑著搖頭,又加了幾勺砂糖和奶精。
向小園將熱氣繚繞的咖啡杯捧在手心裡,這才感覺好多了。
手裡攪動著咖啡,向小園靠在吧檯上,面容輕鬆的問:「新娘子的身體沒大礙了吧?我們都擔心她摔出個腦震盪什麼的。」
許植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向小園「哦」了一聲,儘管二人都表現得十分自然,但氣氛始終有些尷尬,向小園沒話找話的本市顯然不那麼高明,她誇張的說:「準兒那廝潛伏得夠深啊!我們都以為她真是拉拉呢!她喜歡你早說啊!還跳河,」說到這裡她笑出聲,「她以為自己在演苦情劇呢?」
談及魏新准她話語輕快,但是吐出那兩個字時她的牙齒差點彈到舌頭。
許植的目光在她臉上匆匆瞥過。
向小園的表情越來越浮誇,她又指著許植,作出揶揄的笑:「你這老男人魅力也不小,能從我們思元手中搶到女人,你是第一個呢!我們思元當年在學校,那是大名鼎鼎的風流人物!她是校女籃隊長!好多校外的女生都跑來一睹她的風采!別人提起思元,都是說,喏,籃球場上最帥的女人,就是思元了。」說完,她自覺這話題無聊,心裡尷尬。
許植似找不到重點,許植溫和的問:「那別人怎麼形容你呢?」
向小園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頓了頓,方才難為情的捂住臉頰:「我呀,我那時又矮又丑,臉上長滿青春痘。默默無聞,毫無存在感。別人提起我,只是說,那個場邊上負責抱衣服的人,就是那向什麼園了。」
許植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好看的眼睛彎彎的,亮晶晶的,笑過後,他看著她真摯的說:「其實,你比你想像中優秀得多。」
這個讚揚,猶如上級領導對下級小兵的鼓勵一樣,敷衍又隨意,卻讓向小園控制不住的面熱耳燙。她躲過他的眼睛。
礙於二人的此刻的處境,向小園如坐針氈,正思索著是不是該告辭。
許植突然問:「要不要去看看天狼星?」
那時在江邊釣魚,寂靜的夜裡,她坐在他身邊。百無聊賴時,他就給她講解一些簡單的天文趣事。
他說道:「天狼星是天空最亮的一顆恆星,用我家那台天文望遠鏡看天狼星,特別漂亮。」
向小園那時十分嚮往,說:「真想去看看。」
那個時候,許植的笑紋,那麼倜儻風流,他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向小園驚愕的看著他,原來他還記得。
但轉念又想,這個男人天生好記性,記得一段對話,並不奇怪。
許植的天文望遠鏡放在主臥的露台上,諾大一個。
此時再次經過他的臥室,向小園情不自禁的向那張大床看去,當時被他壓在身下的臉紅心跳還歷歷在目。如今床單早已換了顏色,唯一不變的是,依舊整潔。
許植率先過去,將望遠鏡調試好角度,然後招呼向小園去看。
向小園眯了一隻眼湊過去,眼底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她說:「什麼都看不到呀。」
許植說:「怎麼可能。」然後他也貼了過去。
那時向小園踩在木凳上,恰好只比許植矮了一拳左右。
他雙手繞過向小園的身子,輕微的調動望遠鏡。
他的雙臂將她包圍其中。他微微彎著腰,眉宇專注。
即使向小園儘可能的退讓,兩人的軀體還是不可避免的有著微弱的接觸。他的臉溫熱,她的皮膚冰冷。
他懷裡的味道那麼熟悉,那麼勾魂。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菸草香,簡直比之前抽的南京九五之尊還要醉人。
她貪婪被他圈在懷裡的感覺,心下不禁有些悵然。就好像那些心照不宣的美麗的過往就在昨天,她仍舊是令他感到愉快的女人,就好像,他剛剛才說過:「我不會棄你於不顧。」
許植的聲音仍在耳邊淙淙流淌,許植兀自說到:「天狼星很好找,幾乎在地球的任何位置都能看見。現在看是白色的,但是很久以前記載它是紅色的。天狼星是一顆雙星,和地球相距8.7光年。就在這裡,你來看看,很漂亮。」
那個亮字還沒結束,許植轉過臉來,向小園恰巧也緊張兮兮的湊了過去,他的唇剛好划過她的臉頰,就像一個不約而合又恰逢其時的親吻。向小園感到尷尬又慌張。
許植似沒察覺,神態自若的抬了抬手:「你再試試,現在應該能看到了。就在中間,最亮的那顆。」說完,他退後兩步,靠在牆上,兀自點了一根煙,無言的看向頭頂的墨黑的蒼穹。
那一刻她實在太緊張了,她臉頰之上還留有冰涼而柔軟的觸感。她縮了縮脖子,努力控制住顫抖的雙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次湊上前去,過了好一會兒,她不得不弱弱的問:「怎麼……還是漆黑一片?」
許植輕咳一聲,無奈的說:「能用睜開的那隻眼對著望遠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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