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
叫紀雲的青衣侍衛並沒有立刻回答白朮的話,他轉過頭來看著跟在自己身邊這個矮矮小小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的半大孩子,然後發現後者這會兒也正半仰著下巴,保持一個很艱難的角度看著自己。
紀雲愣了愣道:「認真的啊?」
白朮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眨眨眼道:「我像開玩笑?」
紀雲沒有直接拒絕她,反倒是突然笑了,這少年笑起來的時候總會露出兩顆虎牙,眼睛看上去賊亮賊亮的,他問白朮:「你怎麼知道跟我說這有用?我只不過是個侍衛而已,哪怕是要找一個砍柴燒火的小廝,那也必須是主人同意了才能做的,侍衛可做不了主。」
白朮特淡定地「喔」了聲,心想這不是現在的大老闆都喜歡玩的那套麼?她聽人說過,什麼老闆故意在一堆即將面試的人的面前扔下一團紙,看看誰會撿起來就留用誰——白朮一直覺得這種舉動神經病又天方夜譚,完全那個老闆就是雜誌看多了的節奏……沒想到,古代居然也興玩這一套?
……雜誌對不起,錯怪你了。
白朮想了想,轉過頭讓自己擺出一個特認真又天真的表情,乾淨利落地說:「因為你不是侍衛。」
紀雲挑了挑眉。
&之前跟我說,是那個太……嗯,是君大人讓你來把我們帶回衙門的,可是我看你在隊伍的最後面,他不可能跟你說到話,更加不可能給你傳達這個命令來著,這是其一。」白朮說,「其二,你們這些侍衛看上去戒律森嚴,但是隊伍一塊兒往衙門走時,其他的侍衛都跟在他屁股後面,卻只有你掉轉了馬頭,君大人肯定看見你的舉動了,但是卻沒有阻止你,也沒有問你要去做什麼,這就說明他管不到你。」
隨著白朮不急不慢的稱述,紀雲的眼睛越來越亮,當白朮述說完畢,歪著那顆髒兮兮發了霉的西瓜似的腦袋問他「我說的對不對」時,他情不自禁再一次發出了「喲呵」的一聲嘆息——紀雲覺得有點興高采烈了。
原來,這紀雲真的不是君長知的一個侍衛那麼簡單,事實上,今年年初的時候,他才剛剛升任錦衣衛同知,從三品,因為錦衣衛最大的頭頭叫「指揮使」,為了方便,大家都喜歡把「同知」這個職位用「副指揮使」這樣的稱呼來替代,於是紀雲剛及弱冠,便成為這個由皇帝直接掌管使用的特殊職權部門的第二把交椅。
錦衣衛原本只是皇帝身邊的儀鸞司,主要負責皇帝的出巡或者宴會等事務,但因為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除了平日裡替皇帝跑跑腿扛扛東西,主要還負責有刺客的時候第一時間跳出來擋刀子——有可能真正的御前侍衛來得及趕來護駕之前,他們還要充當一下捕捉刺客的角色……於是這就註定了儀鸞司的人那都是經過層層選□□的精英中的精英。
隨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商國的□□皇帝又是個生性多疑的人,儀鸞司的工作內容變得越來越豐富雜亂,什麼探聽小道消息,幫助某蠢蠢欲動的官員人間蒸發,最開始他們還是身兼兩職,但是當□□皇帝發現這群人真心太好用用來打雜似乎有點浪費,儀鸞司的本質開始發生了變化,最後,大部分人直接從儀鸞司這個組織里脫離了出來,成為了另外一個皇權直屬機構,□□大手一揮,賜了他們一個洋氣的名字:錦衣衛。
這些年,錦衣衛屢屢立功,從暗處走到了光明面,隱約有了點兒在皇城裡要橫著走的意思……當然,在他們橫著走的道路還是有很多阻礙的,比如大理寺就是個橫在路中間十分討人厭的絆腳石,不過這些暫時按下,不提。
言歸正傳。
——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註定了紀雲這些人對於朝中大臣的性格就了如指掌,最開始接到天德帝的命令,聽說是要護送君長知君大人到災區視察,所有兄弟第一反應都是搖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奈何皇命不能為,一群倒霉蛋湊在一起合計出了個笨法子——那就是抽籤。
誰最倒霉誰去。
然後紀雲就成了最倒霉的那一個。
他至今還記得臨走前一群兄弟幸災樂禍衝著他擠眉弄眼的臭德行。
而一路上如所有人所料,果然苦不堪言——然而現在,他終於覺得從皇城跟著個難伺候的傢伙跑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並不是那麼難過了,搞不好他撿著一寶貝……簡直是老天爺開眼!
現在他覺得,跟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十歲娃娃不僅腦子挺拎的清,人又安靜,更何況……
紀雲回憶了下他舉著自己的妹妹放到自己的大馬上的動作——
更何況還力氣大過常人。
雖然年紀似乎嫌大了點兒,不過倒也是個培育的好苗子。
紀雲摸了摸下巴,琢磨著自己也是該收個徒弟繼承自己的那些個手藝了,想到這兒,不由得真的動了心思想要將這剛剛只接觸不到半個時辰的小娃娃收了——而此時,他們已經慢吞吞地走到了官府衙門的跟前,遠遠地便看見黃大人在咋咋呼呼地吆喝著一群衙役整理廂房給他們這些皇城來的「大官」,一片熱熱鬧鬧的打水搬物人群當中,反倒是那一抹身著緋紅色官袍的身影,顯得特別安靜地立在縣府衙門的大門前。
君長知背著手看著衙門那扇大門上早已乾澀變黑的龍爪音,不說話。
也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發呆。
紀雲正想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候,他聽見身邊的白朮嘟囔了句:「我就知道那龍爪肯定有問題,哪怕真的有龍王爺,它倒是敲哪門子的門啊,不是會飛麼,衙門又沒加蓋兒。」
紀雲回過頭看著白朮,白朮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擰過腦袋來炯炯有神地瞪著他,良久,紀雲摸了摸腦袋:「你在君長知面前別表現得這麼聰明。」
白朮「喔」了聲心想裝傻子還不容易麼,轉念一想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下意識問道:「為什麼啊?」
&不喜歡比他聰明的人,」紀雲不假思索地說,「他要不喜歡了,就得不高興,他要不高興了,肯定就不會讓他周圍方圓百里內的任何生物高興。」
白朮:「……」
紀云:「你懂的。」
白朮:>
紀云:「裝得笨點。」
&白朮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不流哈喇子沒關係吧?」
紀云:「……」
紀雲長手長腿,輕而易舉便將從頭到尾安安靜靜的牛銀花從馬背上抱了下來,隨即他又發現這小丫頭和她兄長不太一樣,相比之下倒是安靜很多。當紀雲把她從馬上弄下來的時候,只是特別乖巧地說了聲「謝謝」,紀雲還沒來得及回答「不客氣」,他身邊的「小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把小姑娘拉了過去,與此同時還沒忘記補充一句:「你謝他把你從馬上抱下來,怎麼之前沒謝我把你抱到馬上去?」
牛銀花一聽慌了神,瞪大了眼顯得楚楚可憐地瞅了她大哥一眼:>
白朮笑了:「開玩笑的。」
牛銀花:「……」
紀云:「……」
這時候,站在衙門大門前的君長知抬起手,用他那強迫症似的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指甲從門上摳了一些帶著紅漆已經幹了的血塊,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鼻下吸入的氣息讓他下意識地皺起眉,又舒展開。
君長知轉過身來正好看見站在大門口的紀雲一行人,四目相對,半晌,這大神才冷不丁地來了句:「今晚月亮不錯。」
紀雲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啊>
君長知笑了笑,那笑意卻並未達到眼底反而讓人覺得遍體身寒。不等人們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他又轉過身,問這時候正好顛顛兒從官府里蹦躂出來的黃大人:「你說今晚大黑河的龍王爺還會不會來要人?」
黃大人被他這麼一問,差點一腳絆倒在門欄上。
好不容易伸出手扶住肥肉亂顫的身子,眨巴了下那老鼠似的小眼睛:「啊>
君長知又不急不慢道:「真想看看龍王爺長什麼樣子啊,咱們請它來做客吧?」
黃大人:「……?」
君長知:「肚子餓了。」
黃大人:「……」
君長知:「晚膳忽然想用鱔魚,黃大人,你說大黑河的龍王爺會喜歡鱔魚麼?」
當年輕的大理寺卿用含著淡淡笑意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那白鹿真人正指揮著自己的徒弟把行李往廂房裡搬,一聽這話,臉色稍變……白朮看在眼裡,心中隱約起疑,這時候,她又看見君長知唇邊笑容擴大,他微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微微輕勾,眼角弧度也會彎成一個好看的曲線,像狐狸似的——怎麼看都是滿肚子黑水。
眾人被這君長知弄得二丈摸不著頭腦,但是既然他這麼要求了,那當然是要照辦的,於是莫約一盞茶的功夫後,哪怕是在這窮鄉僻壤,黃大人還愣是找到了幾條滑不溜揪的新鮮鱔魚,幾條鱔魚被扔在水缸子裡,明晃晃的月光一照,便有幾條雄赳赳氣昂昂地揚起了腦袋,像蛇似的。
黃大人邀功似的給君長知看了鱔魚,正準備讓下面的人去烹飪,卻在這個時候被君長知叫住了——緊接著,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這似乎有潔癖的大人物撈了袖子直接伸出手用兩根手指夾住其中一條鱔魚的腦袋拎了出來!
那鱔魚黏糊糊腥臭的身體在半空中甩動著,卻在下一秒,只見君長知手指尖微微一彎曲,只聽見「咔擦」一聲輕響,那鱔魚上一秒還掙扎個不停的身體立刻就毫無生命地吹落了下來……
白朮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頸子,只覺得瘮的慌。
君長知不說話,只是將那鱔魚的頭輕而易舉就這麼折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指尖在斷口處沾了一手黃鱔血,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之前,飛快地將那一手腥臭粘稠的黃鱔血點在了黃大人那寬大的腦門上。
一切做完後,他看也不看將那條沒了腦袋的黃鱔扔回水缸里。
一時間,周圍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眾人誰也不敢說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個都成了人形木樁子。
而就在此時,白朮忽然聽見從她身後傳來了什麼東西快速扑打翅膀的聲音,那震動的頻率很快,當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想要看看怎麼回事的時候,黑影一掠而過,一個毛茸茸圓溜溜的東西貼著她的鼻尖飛了過去——鼻息間的臊味兒讓她發出一聲驚呼,她捂著鼻子蹲下身被噁心得夠嗆,這個時候,她的餘光卻看見,那一小團黑影直愣愣轟炸機似的衝著黃大人的大門沖了過去——
&地一聲,挺響。
黃大人捂著被撞了一下的額頭,傻了眼。
眾人,傻了眼。
而此時此刻,唯一還保持著先前一派淡然的只有君長知一人,只見他笑容依舊不變,臉上神情卻越發冰冷,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黃大人的腦門,緩緩道:「咚,龍王爺敲門來啦,敲您項上人頭,黃大人,本官且問你,您給是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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