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響應心緒——淋漓的,猙獰的,風捲殘雲。
即使這是以再高尚的名義而發起的報復作為,也逃離不開惡意的本體。
顧小小懂得,她深切的明白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咎,手卻停不下來。
不斷揮舞著鐮刀,一次一次,起起落落,描繪著同樣的角度與力度,由上而下,銀色的流光劃出一道與流星相似的軌跡,因為不知止歇的重複而變的深刻,於是一點星辰,不許周天,黑暗被一分為二。
「小小!小小!」一個聲音呼嘯而至,包裹著身體,像是鑲了一層毛邊卻很好聽,急切時也那麼天衣無縫地契合耳廓,可是卻像是淅淅瀝瀝從天而降的雨滴,很容易風乾的東西,於是潛意識裡不去在意。
不發一言,沉默在這一刻的電光火耀間更顯得駭人,只見小小像個失去控制後只剩下最後一個動作指令的機器人,反覆行使貫徹始終的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小小,夠了!」男人從後方一把抱住她,試圖搶下女人手中緊緊攥握的鐮刀柄部,卻意料之外的搶不過這個比自己瘦弱很多的小女人,「小小,已經夠了!他已經不在了!」
愣愣地回神聚焦,眼前被自己砍伐的地方空無一人,這才明白靈魂早就在觸及到鐮刀的一瞬間化為灰燼,消散不見。
沙利葉察覺到女人的動作停止了下來,於是見機從女人僵硬了的手中剝離了自己的鐮刀,瞬間耀眼而起的象牙色光芒,下一刻又變回了那枚精緻玲瓏的胸針,男人看也不看一眼,將胸針放到自己的褲子口袋裡。
手臂再一次環起,回到之前的地方,圍繞住女人的身體。
輕柔的,然後漸漸用力,「好了。好了,沒事了。」
手像斷了神經,重重地垂落。
腦海中某種東西忽隱忽現,小小望著身旁腳下躺著的那一個女人。微笑的最後表情刺痛了她的眼睛,「啊!」瘋狂而悽厲,絕望地失聲哭號,尖叫在男人溫柔堅定的懷抱中龜裂整個天地。
沒有見到愛德華獨自面對一眾人類靈的尖銳攻勢,因為下一刻。顧小小由於心律不齊而一時性的全大腦半球及腦幹供血不足引起發作性短暫意識喪失伴肌張力消失而陷入昏厥、就要倒地不起。
幸好,倒在了男人的懷裡。
星曆落,沒夜遙,無煙卻有焰,垂遺火燒。
****
記憶的來路,左半邊夢魘,右半邊失眠,不見繁華。
逆流或者順流,對自己而言絕無二致的殊途,是艱難而又昂貴的拘禁。
自始至終懷抱的信仰。高貴曼妙,豐滿端莊。
可是在融入人潮洶湧中的那一剎那,某些東西就音信全無。
擦肩而過的碰撞,趔趄著受傷於他人的鋒芒,走在這條萬般熙攘的小路上,冷眼相待明明萬分挑剔卻全盤落在了我的身上,於是無言以對,靜靜承受每一次不依不饒的疼痛哀傷。
如此,習慣了不被需要,覺得天生下來自己就是多餘的視角。
為此。我佯裝自閉,其實故意暴露給你們看的都是真實。
用力地投入,忽視所有殘忍的真相,純粹只為事後的那一場繽紛的海闊天空。因為始終相信著——清醒的質地,殘酷的內里,感性要比理性更適合自己。
在那個人出現的時刻,曾經一度以為無言以對似乎不再那麼故作深沉,我和他相對無言,華美得讓人溫暖。讓人打從心底里感嘆解脫後這錦上添花的安然,於是接受起禁錮在命題里的糾葛和暗昧,想要與他溫存長久地在一起。
即使是並排站在一起,看著生與死被枷鎖束縛,然後落空,消散在風中,我也願意。
可是當窺見現實,這無可逆轉的事實——那些堅不可摧的執念都成了自以為是的濃烈,寬宏的信念從來都是軟弱的失措,你想暫且擱置在深處的困頓曲折依然燃燒著熊熊大火,相襯幽暗的東西太委婉、太無根底,你無能為力隱藏它的失真變味,誰也不能周全心底成形持久的驚動,於是,你只能承擔起這哀傷,這煎熬,這跋山涉水後依然無望的明亮天空。
失去後才意識到,追求深愛的自己中毒已深,一個人抬頭望著急促短裂的暗藍天際,自己嘴上無關痛癢地喃喃一聲不介意,其實……對不起,我做不到哀而不傷。
因為太拖沓,所以顧此失彼,流年深處某個狹路相逢的人影出現得很是急切,女人的嬌媚妖嬈、獨領是自己很長一段時間的念想,就連那一頭酒紅色的長髮也是誇張一點說會咬牙切齒的歆羨對象,一直嫉妒著她,不僅僅是那些撩人風華,也包括她的果斷毒辣。
所以大家沒有說錯,虛偽的其實是自己,不敢承認還在偷偷羨慕,大義凌然地叫囂天真單純的自己其實是最懦弱的小兵。
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戴著假面便看不清楚,便全是令自己憂懼的模糊。
誰來告訴我,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顧小小並沒有陷入昏厥很長時間,因為沙利葉用儘自己所知的比較紳士儒雅的方法將女人弄醒了,當然前提還要感謝愛德華滅靈的熟練迅速。
事後愛德華才通過不死心的審問從死神大人那裡得知他的用意——就是莫名的,覺得如果在那時不把顧小小從夢中弄醒,她就再也不會甦醒過來。
睜開眼睛的瞬間,女人還未醞釀放大的瞳孔讓男人脊背一涼。
「小小,沒事了。」
可是女人卻一個猛子掙脫了男人的懷抱跳了起來,逡巡四周然後在捕捉到跪倒在女人身旁的男人的時候像個子彈一樣飛了出去,雖然是子彈,卻不合常理的歪歪扭扭。
弗朗西斯守著自己辜負了多年、拖累了多年的女人,在聽到騷動從樓上下來的時候,他作為一個死人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的痛楚襲上了胸口,為什麼……自己只顧著為哥哥和嫂嫂的死亡哀悼卻沒能看到心愛女人的決意。
決意死亡,決意不願生死相離。
於是自己再一次,沒有保護好她。
暗自反省,好像由得人重新來過一樣。卻在乍現後依舊凋落了馥郁。
感受到有人闖入了他們二人的世界,扭過頭去看到顧小小掙扎慘白的臉,於是心裡滿滿徜徉著人生的拙劣,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兒遇到這個女人……也許他和哥哥生命中缺少的就是這樣一份力量。這樣的一種人格,所以得不到歸屬,抵達不到想要的時光落幕。
可惜珍妮弗的決意顧小小並沒有看到,於是……
地上躺著的女人早已沒了生息,可小小卻不願意看。其實是不願意承認。
無法接受再一次在眼前發生的死亡,自己在這時忽然想起了之前困在《格爾尼卡》裡的場景……
——瀕死長嘶的老馬被一支長矛自上而下地貫穿,自己試圖將長矛取出卻又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老馬的身體會一分兩半,正侷促慌亂著,小法在聽到自己的話之後飛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後它張開翅膀,懸在老馬傷口處之上,長飾羽上位於前部的白色羽毛突然有液體從中流出,滴滴散發著明澈的光芒,全部落在了長矛撕裂皮膚的縫隙中。接著長矛便逐漸消失不見,最終傷口完好地癒合。
癒合……癒合!
對,她摸過,小法救治過的傷口不再觸目驚心,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小法!也許小法可以救她!
顧小小忽然笑起來了,在場的三個人怔怔地看著女人像是如獲至寶似的張揚嘴角,然後低首翻找自己的外衣口袋,接著嘴角的弧度凝滯,旋即瘋狂地翻找著自己的每一個口袋,漸漸地笑容盡失。前一秒臉上好不容易恢復的一點兒血色再一次被慘白到聳畏嗟驚的絕望給取代。
「怎麼了?」沙利葉走過來。
「小、小法……」
「小法怎麼了?」
「不、不見了……小法不見了!」
女人從地上站起來,再一次掏遍了自己全身上下的所有口袋,卻還是不見小法的蹤影,正當她開始解扣子打算脫掉衣服檢查的時候。愛德華探手打在了女人的後頸處,成功地敲暈了女人、阻止了她再一次的瘋狂自毀。
「喂!」
看到男人順勢接住了女人倒下的身子,沙利葉憤慨地搶了過來。
兩手一攤,愛德華表明自己沒有任何逾越的非分之想。
「謝、謝謝你。」居然開口道謝了,沙利葉自己也驚到了,可是臉上那一抹微紅卻是擺明的證據。
「我也是幫我自己。順道貫徹我們那位下達的命令。」
嘆了一口氣,沙利葉無奈地瞥向弗朗西斯,「接下來,你怎麼打算的?」
「麻煩你們,把我送去該去的地方吧!」
……
夜已盡,新的一天隨著洗刷天際的啞光宣告著開始,三個身影向著小鎮邊境的停車處前進,沙利葉抱著顧小小,前面帶路的還是那位冷麵貴公子。
「我們不等小法回來好嗎?這女人醒了應該會殺了我們吧!」愛德華悠悠道。
「不用,那傢伙現在正等著迎接我們呢!」
「原來你也注意到了……」
「廢話。」死神大人白了男人一眼,因為不能容忍再一次被這位冷麵貴公子小瞧了,「話說,你們的那位叫什麼夕夜的、不管行嗎?」
「這才是真的廢話。」
****
巴別城,那個通往十字路口酒吧的小巷,綴滿怪異塗鴉的鐵門被推開,從裡面走出兩個身影。
其中在前面的那一個一身黑色灰色交織的勁裝,休閒款的格子領帶上一顆梨形鑽石帶有少許淡淡的藍綠色,在微亮的天色下足以和他那一雙淺蔥色眸子相媲美;而走在後面的那一個,還是一如既往標誌性的黑色西裝,簡單而又低調的奢華款式與他的性格如出一轍,銀邊眼鏡搭配鈷藍色短髮,像極了暗黑漫畫裡身世成謎的冷酷美少年。
這種時間該是在起床與賴床之間掙扎的時刻,古鏡卻一臉的精神氣。
「少爺,你要是繼續這麼神清氣爽,小心『貝貝先生』殺過來。」
古鏡抬手撫了撫下巴,噘著嘴表現出自己有特別認真地思考,接著皺起眉頭誇張得勉為其難道,「可我必須要把『爽朗』貫徹到底啊!」
方旭聰明地選擇閉嘴,打算不再跟這位「爽朗」的少爺浪費口舌。
兩個人走到巷口,司機眼明手快地從停在路邊的轎車的駕駛座上下來,給古鏡打開後車門,恭迎地彎下腰,等了許久卻沒見主人上車,熟絡地不發一言維持著動作等候。
此時正值清晨,街上人煙稀少,古鏡和方旭停下腳步,視線共同投遞向迎面而來的人影身上。
那是一個女人,一身藕粉色的連衣裙,寬鬆的肩形,收腰的設計,誇張的大裙擺上與藕粉色相間縫了三層純白色的荷葉邊,一雙醒目的手套也是配套的藕粉色與純白色搭配設計,她的頭上戴了一頂同色系的軟呢寬檐帽遮住了大半的臉,不譁然取寵卻十足性感,是那種一眼看去便會在人群中最先看見的鮮明氣場。
只是,女人推了一輛嬰兒車,這讓眾位看到的男士被吸引目光之後會不約而同地有些可惜地嘆氣,而女人們則是會邊補著妝邊對於這本以為又多出一個的強勁對手虛驚一場。
走到兩位男人跟前,然後站定,散在空氣中的聲線卻失了本該符合設定的柔情。
「『愚者』即將回歸,『命運之輪』沒有歸隊,『節制』準備就緒。」
「辛苦了,『隱者』。」
簡潔的對話,女人勾起一抹微笑,接著與二人擦肩而過。
帽檐下,女人一閃而逝的面容,和顧小小在初入利迦百農時問路的那個女人驚人的相似。
在即將離開男人身邊的時候,嬰兒車內傳來一聲狗兒的叫聲,就好像對自己的主人宣誓忠誠。
嬰兒車內,狗兒露出腦袋,一改之前的毫無生氣,正是那一隻「挑食」的八哥犬。
旁邊高牆的頂端,靜靜俯瞰一切的赫然是失了蹤跡的「王子殿下」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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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酒吧,赤梓糾結了好久最終還是決定戰戰兢兢地向自家老闆發表意見,「老闆,到飯點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叫醒顧小姐……」
「接下來是最關鍵的時期。」巴貝雷特轉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盛滿琥珀色液體的水晶酒瓶,「所以,你要勞累好一陣子了。」突然改變語氣的後半句明顯不是對著赤梓說的。
巴貝雷特嘴角叼著煙,把倒好的那一杯人頭馬路易十三推到了小貓「鈴鐺」的跟前。
赤梓的臥室里,漆黑一片,顧小小緩緩地睜開眼睛,接著又緩緩地闔上。
晚安,我只是有點想哭。(未完待續。)
PS: 不好意思大家的等候,多寫了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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