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些話的時候,何添無比的安靜,只是他看向厲謹行的目光夾雜著各種情緒。
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看著那個女人,消瘦羸弱的身子在雨中瑟瑟發抖,玫瑰的尖刺劃破了她的皮膚,將她的手指磨得皮肉翻飛,鮮血淋漓。
她跪在地上,似乎帶著虔誠,一寸又一寸地尋找。
大雨模糊了她的身子,好似下一秒,她的身體就會從雨中消失。
何添當時看向顧晚秋的目光就像現在一樣,帶著同情,和心涼的悲哀。
他不想說的,是厲謹行逼他說。
厲謹行的心就好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挖出來了一般,他看著自己的心臟在別人手中跳動著。
「厲總。」何添平時都是叫他「老大」這是第一次,如此冷淡地叫著他「厲總」
厲謹行對上何添同情的目光,他僵硬地看著他蠕動唇瓣問了一句。
「你愛顧晚秋嗎?」
「我愛她......」他輕輕地說出來,沒有半點猶豫。
可下一秒,何添嗤笑一聲,同情化作嘲諷:「你愛她怎麼會看不到她生病時沒有半點血色的臉,怎麼會對她日漸消瘦的身體視若無睹,你愛她又怎麼會看不見,你趕她走時她那雙充滿不舍的目光,還有地上沾著她血的毯子?這些東西,我在監控視頻里都能看出來,為什麼站在她面前,離她最近的你,卻偏偏什麼都看不見。」
厲謹行面色一白,心臟疼得越來越厲害,他強忍著劇痛為自己辯解:「你懂什麼,我只是裝作不在乎......」
「你的不在乎,就是為了你可笑的顏面,找個女人在她眼前作秀嗎?厲總,你問我顧晚秋是不是中毒了,她就是中毒了,和你身體裡的毒一樣,當初你是怎麼痛的?而她所承受的痛苦是你的雙倍!」
事情從預料之中往不可控方向發展,逐漸地將厲謹行引以為豪的理智打得潰不成軍。
他僵硬在原地,一股濃重壓抑的絕望包圍著他,他喉嚨很疼,像是有一把尖刀抵在那兒,只要他一個咳嗽,就會見血封喉。
之前質問何添的厲色已經沒有了,兩人對峙著,氣氛冰冷,一旁的周毅已經無法插手,只能看著眼前的事往不可控方向發展。
厲謹行像是第一次作弊,急切想要翻找出答案的小孩:「不是有治療方案,有解藥的嗎?我都能好,那她呢......」
「她,現在已經死了。」
「碰——」厲謹行用力朝著何添的臉打過去,將人一拳揍趴下後直接壓住他,怒吼道:「你憑什麼說她死了!」
何添閃躲不及,被厲謹行碾在地上後,又被他攥著衣領提起來,厲謹行骨子裡的暴力在這一刻迸發出來,抓著他衣領的手都發出咯吱的聲音,可想而知,有多用力。
如果這個時候,厲謹行抓住的是他的脖子,只怕他已經死了。
何添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恐懼,周圍亂糟糟的,臉上的疼痛一直延展到耳朵根,耳畔處嗡嗡地響。
他看著厲謹行眼角處晶瑩的淚光:「不然你以為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你該不會忘記你和她的血型是一樣的了吧?這個毒,沒有解藥,是她給你換的血,是她用自己的命,一命換一命,你才能活過來的!」
「你閉嘴!」不要再說了......厲謹行像是掛在懸崖邊上的人,努力地握緊手裡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試圖往上爬,想要獲救,卻看到尖銳的石峰,將那根稻草越磨越細。
他呼吸都在顫抖,雙腳幾乎承受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那股疼痛好似要化作猛獸從胸口裡掙扎出來。
何添笑:「不是你讓我說的嗎?」他垂眸盯著厲謹行抓著他衣領的手,伸手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失去力量的厲謹行,輕而易舉的就被掰開了手指。
何添用力一推,把他推倒在牆上:「你的確愛她,愛著她的時候,看不到她越來越憔悴的身體,在你眼裡她瘦成皮包骨的樣子,是不是很正常?」
何添的話宛如一把利刀將他的心肺戳了個粉碎,他雙眼瞪向何添,那股痛恨,不知道是面向何添還是厲謹行。
「何添,不要再說了。」周毅已經聽不下去了,他猛地上前將何添往後拉,讓他和厲謹行分開,好好冷靜一下。
其實說完這些後,何添已經後悔了,但他說都已經說出來了,還有什麼後悔的餘地?
只有喜歡自欺欺人的才老是愛問「為什麼」厲謹行就是這樣。
他是當真感覺不到顧晚秋身體虛弱的嗎?
不過當時厲謹行更恨的是,顧晚秋哪怕已經這麼虛弱了卻還不肯向他示軟。
厲謹行總說顧晚秋太過張揚驕傲,不肯服輸認錯,但顧晚秋消失的那十年早就把她那些尖銳的張揚給磨平了,她所剩的脾氣遠遠比不過現在厲謹行的自負。
厲謹行想逼著顧晚秋跪下服軟,天生驕傲的人怎麼肯輕易下跪?
何添以一個過路人的視角看完他們這段感情。
他以前總替厲謹行不值得,認為顧晚秋不配得到他的愛。
但顧晚秋在秋樂莊園那最後幾天,看著她為了救厲謹行,身體日漸虛弱,看著她疼是站不起身,倒在地上吐血,看著她為了不讓厲謹行知道真相,她狠心拋下自己的孩子從二樓窗口一躍而下,扯斷腿。
還有她走之前在玫瑰里苦苦尋找那兩樣物件,那個時候,何添才感覺到,顧晚秋對厲謹行或許比厲謹行愛她,愛得還要深。
一個親手扔掉了他們的定情信物,而另一個忍著過敏撿了回來,到死都攥在手心裡。
厲謹行肯定是愛顧晚秋的,這件事毋庸置疑,顧晚秋離開時,他的種種表現上也能看出來他心裡是捨不得他。
知道他沒那麼容易放下她,所以何添和周毅才會拼命壓制住真相不想讓厲謹行知道,因為他們怕,這真的會成為那最後一根斷掉的稻草。
但厲謹行還是知道了......他親手扔掉的東西,他做夢都想要撿回來......挖了那麼多晚上的坑結果只找到十四塊石頭。
十四——是死。
顧晚秋死後七天,厲謹行就找了七天,甚至在她死的那一天還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紙包不住火,越是害怕的東西就越容易發生,連老天都不肯放過厲謹行。
厲謹行的眼淚大顆的流出來,何添比他都要看得清,當初那麼討厭顧晚秋的一個人,現在為她說話。
明明親如兄弟,如今卻像仇人對峙。
他究竟做了多少荒唐事?忽略了多少人?
顧晚秋已經無藥可救,是她救了他,拿自己的命救了他。
換血這種離譜的治療方法到底是誰想出來的?為什麼能成功?為什麼要實行,是誰簽的手術協議?
顧晚秋怕疼嗎?
厲謹行知道她比誰都嬌氣,小時候扭到腳都會紅著眼睛,指揮他蹲下身讓他背著她回去。
後來因為他的逼迫,為了脫離他的掌控,顧晚秋一次又一次傷害自己,她消失的那十年過的最慘。
他明知道她身上那些傷是怎麼來的,一開始,他還很心疼她,會為她的舊傷感到痛苦。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感覺上難受卻不會一直難受,在看到顧晚秋以自殘的方式跳下樓的時候,他都要以為顧晚秋已經不怕疼了。
她好像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怕疼怕苦的嬌氣小姐,她習慣了這兩樣,每天喝藥跟喝水一樣。
這會兒被何添給激醒,他如遭雷擊,那些被他不斷忽視的事在這一刻聚攏起來,清晰的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他是知道那種毒在體內里是有多難熬的,當時中毒的時候,醫生告訴他,這種刺激神經的藥,最能讓人生不如死。
它會讓你每天都受不了,意志力不堅定的根本活不到被毒死是那一天。
它會逐漸侵蝕你的神經感官,會讓你失去視覺,味覺,嗅覺,聽覺......到最後你的身體就跟癱瘓似的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而這種「癱瘓」不會麻痹你的痛覺,反而會讓你的感知變得越來越靈敏,像是每天擰碎你的骨頭又重裝起來,到了第二天又碾碎。
厲謹行中毒時間只有兩個多月里,已經疼的吐血好幾次,最後直接暈了過去。
而女人對痛覺的感知是比男人要強的。
男人所感受到是一分痛在女人那裡可能是兩三分。
顧晚秋當初為她換血,那到了如今已經是四個多月,當時她在秋樂莊園裡的時候身體就已經非常虛弱,她離開這裡後,還能堅持多久?
她是不是真的像何添說的那樣,或許已經死了?
不,厲謹行不願意接受這件事,他不相信顧晚秋會死。
可中了那個毒,就算沒死也是是生不如死,或許她已經看不見聽不見了。
而在她雙眼快要瞎掉,或者已經瞎掉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他正帶著姜雲去參加各種宴會,在浮光綠影中和她親近的站在一起,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布他們之間的感情,所有人都以為他愛著姜雲,要把姜雲娶回家。
顧晚秋如果看到這些,是不是也誤以為他會娶姜雲。
他本是想在顧晚秋面前,保留自己最後的顏面,他想讓他知道,他厲謹行不是非她不可,沒了她,他很快就能找到一個比她優秀是人。
這最後一絲顏面,是在騙顧晚秋也是在騙他自己,最後得到的結果是什麼呢?
是在知道真相後後悔莫及,是無法跳躍時空去擁抱顧晚秋,是想要回到過去用力的扇醒那個冷漠自私的自己,是想將破掉是鏡子拼湊成原來的模樣,想要將流出去的水再收回去。
可破鏡難圓,覆水難收的道理,是他一開始就懂的。
厲謹行眼眸中的痛苦清晰可見,何添情緒已經恢復過來,他眼底深處閃現出幾分後悔,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缺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擋在何添面前的周毅,這個時候開了口:「老大,給你換血的事,並非我們有意瞞著你,而是顧晚秋,她不想讓你知道......」
何添錯愕是看向周毅。
周毅臉色平靜,微微垂眸說道:「顧晚秋當初給你下毒,害你丟了半條命差點死去,一命換一命本就天經地義,她下的毒自然是她來償還,這些事不是我們逼著她做的而是她自願,所以,她才沒有告訴你,想要快點從這裡離開,她怕走晚了一步你會發現真相,我知道你不滿意這樣的結果,可你們兩人中只能選一個活,你想死,想讓她活,那你有沒有想過三個孩子,想想我們,想想厲氏集團那麼多的人,想想你手中的產業牽扯到的那些人,在意顧晚秋的人不多,可在意你的人海城有一半,孰輕孰重一眼就能知道。」
可那些人與他何關?他們的喜怒哀樂關他什麼事?他需要那些人的在意嗎?他從始至終最在意的就是顧晚秋,他能走到如今這個高處,也是想著站高一點,希望顧晚秋能看見他,可現在顧晚秋已經走了,這些還有意義嗎?
厲謹行沒說話,他此時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站在他對面是何添看到他這樣的臉色,有些心灰意冷。
周毅繼續說:「我知道你不在意我們這些人,可思延思續呢?他倆是你養大的孩子,顧晚秋是知道兩個孩子選擇了你,知道,只有你才能帶給他們幸福,所以她才選擇死的。」
厲謹行目眥欲裂,雙眼紅的要滲出血來,他快速的抓到了一個點,含著血問道:「你說思延思續選擇了我?」
「是,顧晚秋問了他們,思延親口說的,他們只要你不要她。」
厲謹行張嘴,嘴巴裂開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猛地一下,他吐出一口鮮血,血染紅了他的唇,順著下顎往下淌,他就像畫著小丑妝,大哭的小丑。
顧晚秋是為了兩個孩子的選擇。
她當時多想離開,就有多愛他。
「老大。」
厲謹行吐了一口血,身體搖搖晃晃,他聽到周毅和何添在叫他,他們想要伸手扶著他,卻被他多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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