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把式嚇得蹬蹬蹬退回驢車前,無計可施,又不敢離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像沒頭蒼蠅一般團團亂轉。
聽到外邊聲響,一位皂衣革帶腰懸朴刀的漢子雄赳赳踏出茶水鋪,招手喊道:
「兀那趕車的,過來。你這車東西,是不是送給周菜頭的?」
車把式趕緊一溜小跑過去,點頭哈腰道:
「小的見過差爺……姜和蒜正是送給周菜頭的。小的命苦,路上耽擱了。若再不進集市,恐怕被他七扣八扣,連本錢都要折掉大半。」
那捕快哈哈笑了,道:
「哪裡是命苦,今日算你運氣好,偏偏來遲了撞到我等。如果你這一車東西早早送進去了,鐵定血本無歸。來來來,不要怕。到鋪子裡仔細說清楚,那周菜頭、李魚戶、鄭屠是如何欺壓你們的……」
車把式惶恐地跟隨進了鋪子,見到滿滿一屋的差役安靜等候,又駭又納悶。
乖乖,這等陣勢!像是要捉拿江洋大盜,怎和周菜頭等三虎牽扯了關係?那大盜也忒蠢,不曉得逃出呼延堡地盤後,捕快定不敢追趕。
坊市往南,是鎮裡人入市的主要通道。路口也糾集了十幾名差役,橫眉冷目,同樣許出不許進。
姍姍來遲的買菜婆子和婦人們聚集判官廟前,七嘴八舌,閒言碎語。
她們即使再無見識,瞅捕房擺出這般隆重的陣仗後,也曉得呆會兒必然有大事發生,等著看熱鬧。
信天游回到了李素的餛飩鋪子,旁若無人把門口那張桌子拖到街心。又從對面李老兒的香燭店抽出三支香點燃插地上,用鐵尺仔細測量了一番後,大馬金刀坐在條凳上等候。
他點香的目地,是根據太陽斜照落下的香柱陰影長度,計算出當下準確的時辰。
這世界缺乏精確的時間計量工具,連誤差極大的銅壺滴漏與沙漏也不是一般人用得起。動不動就是什麼「一盞茶工夫」,「一炷香工夫」。下山後聽得他一頭霧水,耳朵起繭了也只形成模糊概念,搞不清楚究竟是多久。
今日得閒,好歹測量一番,心中才有譜。
可這一舉動瞧在旁人眼裡,端的是陰森詭異,嚇得不敢靠近。
打掃堂前地,朝天三炷香。
試想一下,普通人點香無非拜神,要不送鬼,誰沒事點著玩兒?這又不是蘭麝薰香,檀香沉香,作修心養性或者熏衣服用。
青天白日,在道路中央點燃三炷香,準備送誰上黃泉路?
十斤瘦肉剁成臊子後好大一堆,鄭屠用牛皮紙包裹,小心翼翼捧在雙掌之中,拐出菜市場。
街道兩旁是雜貨店、小吃店、瓷器店,連藥鋪、布店、糖果店、胭脂水粉鋪子等等也樣樣俱全,琳琅滿目。
東西不高級,卻勝在便宜。
往常這個時候,當菜市里人流減少,外邊的店鋪就開始熱鬧。賣完菜的農戶手中有了銅鈿,終歸要帶些東西回家。
有的農戶菜不多,又沒有門路送檔口,便蹲在道路旁擺散攤。只要不妨礙店家的生意,見到捕快巡街塞幾塊銅板,一般也不會被驅趕。如果捱到午後人流稀少時還沒賣完,就只能挑著擔子走街串巷了。
鄭屠雙手捧著肉臊子,不小心碰到一簸箕青菜,當即一腳踢出。頓時蘿蔔白菜漫天飛舞,簸箕倒扣賣菜老兒的臉,竹篾扎得他額頭鮮血直流。
「你這老狗,專門擋路,想討打不成?」
鄭屠瞪大了眼珠子。
那老兒本待理論,見對方凶神惡煞,只得忍氣吞聲。
旁邊幾個相熟的農戶一邊幫忙撿拾,一邊小聲勸慰:「莫氣,莫理……強中自有強中手,惡人終須惡人磨……且看他猖狂到幾時?」
鄭屠已經走出十幾步遠了,聽到「惡人」二字掉頭,冷笑道:
「哼,咱家便是惡人,又待怎的?閻王殿裡敢跑馬,驪龍頷下奪明珠。等送肉回來了,再打死你們這幾條老狗。敢在外面叫賣,搶周兄弟生意,還沒有算賬的。」
街道冷清,草屑飄揚。
一堆堆人全聚集在各家店鋪的門口,探頸以望,神情詭秘。
鄭屠作為鎮東最大肉案的掌柜,手下有四個熟練刀手,三名伶俐小廝,何曾親自送過肉?
眼下雙手捧著一大包肉臊子走在街道,總感覺兩旁的人盯住自己看,神秘地悄悄嘀咕什麼。可一偏頭望過去,他們又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
越往前走,越邪門,好生生的道路居然無人敢行。大夥寧肯像小鵪鶉似的縮在兩旁,似乎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
直娘賊,端的是咄咄怪事!
鄭屠的心裡有點不安了,合計是不是乾脆拉一個人問問。走出二十幾丈後拐彎,就見到一張桌子赫然擺放街心,地面點燃三炷香。
青袍道士端坐於桌前,手中玩弄一根鐵尺。
餛飩鋪裡間的帘子被掀開,小姑娘搖搖擺擺走出,笑嘻嘻朝青年伸出手臂要抱抱。可剛到門口又望見鄭屠過來,嚇得驚恐地縮回去。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動物,知道誰對她好,誰壞。
信天游急忙扭頭喊道:
「李素,把盈盈看好……最好把耳朵也堵上。等下有一些聲音會不好聽,別嚇著她了。」
裡間「嗯」了一聲,如雪皓腕探出帘子,把盈盈拉進去。
大白天撞到路上插著三炷香,鄭屠心裡有點發毛,連嚷晦氣。可道人前倨後恭的模樣還殘留腦海,走到近前反而不害怕了。
信天游臉色陰沉,大刺刺地坐著。
鄭屠見他根本不拿正眼覷自己,瞧在金子的份上沒發作,躬身遞上油紙包,粗聲大氣道:
「呼延扯淡,你要的肉臊子來了。」
信天游看看香才燃了三分之一多,心算出所謂的「一炷香工夫」大約十五分鐘。這鄭屠在五分鐘時間裡剁出了十斤臊子,速度可是夠快的。
他嫌棄那廝油膩膩的手掌太骯髒,伸出鐵尺一撥。紙包立刻飛出兩丈遠後散開,恰似下了一陣肉雨。
狗鼻子最靈,斜刺里躥出幾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上。
不一會兒,大大小小黃黃黑黑的狗頭攢動,汪汪聲撕咬聲不絕於耳,哈喇子流淌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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