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前更加持久,更加無言的沉默席捲了教室,因為說話的人是容靜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容靜丞的身上。
容靜丞靠在椅背上,懶懶地舒展了下身子,今天的場合對他來說大概不是很重要,穿得比較隨意,t恤休閒褲,和一件薄外套——有人有既視感了,怎麼和江老師今天穿的衣服風格很像。
陳向東見他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硬著頭皮開口:「容校董,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嗯?」容靜丞歪了下頭,「很難理解嗎?」
有人尬笑。
容靜丞一副傷腦筋你們怎麼這麼笨的表情,卻還是勉為其難、大發慈悲地給他們解答了:「根據學生特性,也就是要因材施教對吧?」
陳向東點頭。
「因材施教啊……」容靜丞重複著這四個字,忽然笑出了聲,抬手在教室里指了一圈,笑著說,「這間教室里的是什麼材,你們不會不知道吧?」
沉默。
容靜丞沒打算一語帶過,笑著繼續:「他們是一群沒人要的——」
「垃圾。」
「是我好心開了這個班收留他們,他們待在這裡是為了學習嗎?錯,因為他們沒人要,無處可去,才不得不在這待著。」容靜丞說話時笑吟吟的,好像不帶任何惡意,只是誠實地客觀表達著,「因材施教?對於這群無可救藥的垃圾,他們最適合的教法,就是——根本沒必要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聽課團的其他人聽得頭皮發麻,他們知道容靜丞一直有言行乖張的傳言,但他們接觸得少沒有見過,如今親眼得見,果真不假。
怎麼能當著學生的面說這些啊,多傷自尊啊。
作為教育者,終是於心不忍,他們朝學生們看去,本以為聽了這些話,學生們會憤怒、難過,然而並沒有,他們有的托著腮像聽別人事情一樣一臉無所謂,有的在百無聊賴地玩手指,有的捂著嘴笑得非常開心,有的打了個哈欠又埋頭睡下。
憤怒難過?根本沒有!
容校董說得對,他們就是一群無可救藥的垃圾。
「看看他們——」容靜丞抬手指了指,「還真是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呢。」
「說夠了嗎?」冷淡的嗓音突兀響起,覆蓋了容靜丞的戲謔。
如石落水,激起千層浪。
所有人或震驚或詫異地看向講台,江藻一臉冷肅,語氣也不那麼好:「公開課的點評里,應該不包括對學生本人的評價。如果你要探討學生的課堂表現,我歡迎,其他的,還請結束後私下討論。」
所有人倒吸一口氣,如果說剛剛那句話只是他們對這個新老師打斷容靜丞發言的震驚,現在則是對他敢於和容靜丞唱反調的敬佩。
那可是容靜丞啊!
那可是打個噴嚏京市都要震盪幾天的容家家主啊,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老師居然敢和他叫板,不要命了?
江潼緊張死了,他的心臟都要從嘴巴里跳出來,他知道他哥很勇,可是對方是容校董啊,這麼跟他說話,哥你不想在這幹了?!
一隻手伸過來覆蓋住他的,江潼抬頭,看到陸舍沉靜的眼。
「沒關係的。」陸舍的聲音也很沉靜,「相信老師。」
江潼的心情莫名也跟著沉靜下來,他該相信他哥的,他哥絕對不是魯莽不顧後果的人。
他對陸舍點點頭,陸舍把手收回去。
氣氛凝重,所有人都忐忑地等著看容靜丞會如何反應,如果這只是普通的為了維持課堂紀律而反駁,那還有轉圜餘地,可現在的情況是,容靜丞在幫他說話,卻被反咬一口,這就是不識好歹了,脾氣再好的人都得有火,更何況是這位脾氣叫人捉摸不定的容家家主呢。
大多數人不抱希望地想這個年輕人完了,他沒有未來了。
然而,下一秒,容靜丞的反應令他們大跌眼鏡——容靜丞非但沒生氣,他甚至是道歉的那一個。
容靜丞先是驚訝了一下,隨後笑著道歉:「啊,原來這樣不符合規定嗎,不好意思。」
江藻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容靜丞做了個給嘴拉拉鏈的動作:「我錯了,不會再說話了,請繼續上課吧。」
江藻淡淡地看他一眼,拿起教案:「我們繼續。」
底下鴉雀無聲。
*
一堂課結束,送走聽課團,江藻看回台下,學生們都還在座位上坐著,應該說,後半節課他們都是這樣老老實實地坐著,至於是聽課還是發呆,江藻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沒人說話,但每個人臉上都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只是在等別人先開口。
江藻開口了:「下課。」
沒人動。
江藻拿起東西往門口走。
在他經過的時候,方寒托著下巴懶懶地說:「你真多管閒事。」
教室里還很安靜,這句話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里,譏笑出現在他們臉上。
江藻的腳步停了,看他一眼,聳肩:「我的課堂,我愛怎麼管怎麼管。」
直到他走出教室,才有人反應過來:「不是,他有病吧?得罪容靜丞對他有什麼好處?想死別連累我們!」
議論紛紛。
江潼撓撓頭,這些話他聽起來怎麼這麼奇怪,明明聽起來很生氣,但是他們的表情怎麼那麼怪。
*
江藻回到辦公室,立刻受到所有人的注目禮,每個人臉上都是想說又不好說的表情。
把東西放下,江藻問:「怎麼了?」
其他人互看一眼,最後是孟秋榆站起來說:「江老師,聽說你被突擊聽課了?」
「消息還挺快。」江藻嘀咕一句,點頭,「是啊,怎麼?」
孟秋榆笑著說:「大家只是擔心江老師沒什麼經驗,能不能應對得來。」
「很好應對啊。」江藻喝了口水,「正常上課不就行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其他人面面相覷,還是孟秋榆問:「沒出什麼狀況吧?」
他提問時小心翼翼的,似是生怕說錯什麼。江藻想了想,搖頭:「沒有。」
孟秋榆還想再問,江藻突然擺了下手示意他先別說話,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什麼猶豫地掛了。
江藻把手機放下,抬頭問:「孟老師,你剛剛想說什麼?」
孟秋榆靜默兩秒,笑著搖頭:「沒事,沒出狀況就好。」
「江老師是第一次上公開課嗎?」夏薇此時笑著問。
「是啊。」江藻回答。
夏薇問:「緊張嗎?」
「還好。」
「那就好。」夏薇想說什麼,笑得有些無奈,「我第一次上公開課的時候很緊張呢,好多單詞都說錯了,還有把英語說成了法語,都沒人提醒我,等我自己意識到說錯了,羞得我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夏薇溫柔的聲音娓娓道來著過往的糗事,聽得人忍不住會心一笑。在她之後,孟秋榆也說了起來:「夏老師你這還算好的,我第一次上公開課,給學生講解公式後面的故事的時候,沒把握好分寸,講了大半節課,把數學課都上成了歷史課。」
若說對女士還有所保留,到了男士這裡,大家就笑得有些肆無忌憚了,陸續有人趁著話題,說起自己上公開課的糗事,一時之間,辦公室里的氣氛活躍起來。
江藻噙著笑聽,他知道這些人不是無故說起往事,只是想安慰他,這間辦公室里都是執教十九班的老師,某種程度上,他們在同一條船上,是該相親相愛,互幫互助。
前幾天江藻雖然也和其他老師打過照面,不過也就是點頭之交的程度,如今借著這個機會,倒是和他們拉近了不少距離。
江藻不討厭友善。
剛開學也沒什麼緊要的教學任務,就這麼閒聊,大家消磨掉了最後一堂課的時間。趁著氣氛正好,孟秋榆邀請江藻一起吃午餐,江藻欣然答應。
嘉中有教師專屬的食堂,菜色豐富營養均衡,而且價廉物美,非常適合中午不回家的教職工。
江藻和孟秋榆一人領了一份套餐,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嘉中校內有一片人工湖,現在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湖景很漂亮,邊吃邊看風景非常愜意。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吃飯時沉默居多,但不時交流上幾句,氣氛也挺融洽。
孟秋榆看江藻又把電話掛了,忍不住問:「不接嗎?」
「騷擾電話。」江藻低頭把最後一口飯吃掉,「吃完了,走嗎?」
「嗯。」
兩人都要回公寓午休,便一起走了,快走出食堂時,江藻的腳步停了。
「怎麼了?」孟秋榆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在看的是一個小吃窗口。
「是梅花糕,之前沒有,新開的吧。想吃嗎?」孟秋榆問。
江藻已經往那走了,一邊走一邊說:「我考研那一年,學校里開了一家賣梅花糕的小店,味道我很喜歡。那家店好像一直開著,不管我幾點從圖書館離開,經過那裡時總能買到一份熱乎乎的梅花糕。」
兩人走到窗口邊,胖乎乎的工作人員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剛出爐的梅花糕,還熱乎著,來一份?」
「兩份。」江藻說。
「好嘞!」工作人員利落地打包好兩份梅花糕遞過來。
江藻付了錢接過,對孟秋榆說:「孟老師,不好意思,我有點事要辦,你自己回去吧。」
以為他要分自己一份的孟秋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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