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風輕輕吹 第7章 范雲送信

    范雲一口氣將自行車踩進了這個名為毛坪的村子。讀爸爸 m.dubaba.cc

    他先是將一大疊《廣西日報》《桂林日報》《參考消息》等報刊送到了大隊部去。

    中間。

    還經過了一個端著籮筐篩米的老婆婆跟一個正趕著一大群水牛上山吃草的阿叔指引。

    「……對,就是那裡,你看到那棵大樟樹沒有,從那裡往前直走,再左拐,過了拐彎那兒的三棵白果樹後,就到了……」

    范雲就往前走。

    「……就是前面,看到那棟二層琉璃瓦的房子了沒。」

    范雲順著放牛人的指向看過去,點了點頭。

    「就是那裡……那兒就是大隊,過去就能看到門口的牌子。」

    放牛人一邊將范雲敬給自己的過濾嘴白沙煙塞進嘴巴里,一邊從腰間繫著的煙荷包里,摸出一個一塊錢的一次性氣體打火機。

    范雲進了大隊部。

    一樓沒人。

    他又上了二樓。

    四五個人正在二樓的大廳里討論著什麼東西。

    一個瘦成竹竿的,戴眼鏡的男人正將桌子上的一大堆不知是什麼文件還是帳簿的東西翻得嘩啦嘩啦響。

    他第一個看見了范雲,已經滿是皺紋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閃過一絲疑惑後,目光落在了范雲摟著的報刊上。

    他停下了手中的筆:「你……」

    其他幾個人也停下了話頭。

    一個打扮比種地的起碼要洋氣七分的圓臉中年女人,從竹躺椅上直起了腰。

    帶著某種慵懶的表情。

    後背離開了那張磨得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竹器。

    范雲第一次來,弄不清什麼狀況。

    他將手中的報刊揚了揚:「送信的,郵局的。」

    中年女人看著范雲道:「哎……送信的不是那小鞏嗎?他今天有事去了?」

    「啊!他辭職了,現在我來接他的手。」

    范雲一邊回答,一邊看著那個已經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的中年女人。

    「哦!小伙子,你貴姓?」

    戴眼鏡的男人一臉的恍然大悟。

    「免貴,姓范,我叫范雲。」

    「小范,好,好,報紙放在桌子上吧。」

    這幫人沒再理會范雲,又嘰里呱啦說了起來。

    落在范雲耳朵的幾個字。

    無非就是一些什麼田畝數之類,他絲毫不感興趣的東西。

    范雲也不囉嗦。

    將報刊往大隊部那張足足占了一分地的巨大橢圓形會議桌上一放,轉身下樓,出了大隊。

    他翻出電報夾,看到這個村子有一封名為黃大秀的匯款單,就站在自行車旁邊,四處張望,希望能碰上個可以打聽打聽的人。

    湊巧,有一個扛著鋤頭的老頭從南邊走了過來。

    「大爺……大爺!」

    老頭繼續往前走。

    范雲趕緊推車,朝老頭緊跑了幾步追上他:「大爺,大爺。」

    反應慢半拍的老頭,才明白過來,范雲原來是叫自己。

    他抬起那張滿是滄桑與故事的老臉:「啊……叫我啊……」

    范雲摸出煙盒,一邊敬煙一邊問道:「你們村的黃大秀家,住在哪裡?你知道嗎大爺?」

    「啊?什麼?」

    「黃大秀!」

    老頭放下鋤頭,窸窸窣窣地將范雲遞過來的煙在手裡捏了捏:「什麼?」

    他的耳朵可真背。

    「黃大秀家住哪裡,大爺!」范雲朝老頭湊近一點,大聲道。

    「在這裡。」

    老頭還是沒有聽清。

    不過沒關係,有人替他回答了。

    老頭背後的三間灰瓦房裡,走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

    手裡捏著一張身份證。

    「我就是黃大秀。」

    老頭也提供了她就是黃大秀的佐證。

    「大秀,沒去打牌呀?」

    「哈哈哈哈哈……二爹爹,這麼早,打什麼牌!」中年婦女爽朗的笑道。

    一笑一口白牙。

    牙齒不錯。

    看來。

    這個老頭真是又老又糊塗,耳朵還背。

    如果讓他去辦什麼事情,傳遞什麼情報,絕對會貽誤大事。

    不堪重託。

    范雲將那張面額五百元的匯款單及票據夾子一起遞到那個女人手中,指著黃大秀三個字的後面空格:「身份證給我看一下……在這裡簽名。」

    「你幫我簽吧!」

    「這個要自己簽的。」范雲很認真的道。

    「哈……你幫我簽也一樣的嘛,弟弟,以前都是小鞏幫我簽的,哎……對了,小鞏怎麼沒來?」

    「他不幹了。」范雲瓮聲瓮氣不悅地道。

    那個女人終於還是自己簽了。

    確實。

    筆走龍蛇,氣勢磅礴,幾乎連她自己都不認識。

    她把票據夾子遞還范雲,捂著嘴笑了。

    范雲那一丁點兒的不悅,也就隨著她的笑聲煙消雲散了。

    繼續。

    前進。

    走過了一村又一寨。

    范雲雖然第一天幹這個活,但是效率還是蠻不錯的。

    新鮮。

    幹勁足。

    特別是騎著綠色的自行車走過村子的時候,一些站在街頭巷尾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都會對他投來注視的目光。

    直到他離去時,他甚至都依稀聽見她們交頭接耳的議論。

    「這個送信的是哪個村的?」

    「不知道啊。」

    「長得蠻帥的。」

    「嗯,比以前那個送信的帥多了。」

    「怎麼,小容,你不是還沒找對象嘛,要不三嫂子過去替你問一問。」

    「三嫂子……」

    「他三嫂子,你是幫小容問,還是幫你自己問吶!」

    「去去去……我就是幫小容問,難不成,二嬸你也想讓我去問一問」……

    感覺。

    不錯。

    范雲的虛榮心在某一個瞬間得到了短暫的滿足。

    他用力蹬著自行車,鏈條被他踩得筆直,唰啦啦,唰啦啦。


    他一直將車子騎上了一個長滿雜草的山坡。

    范雲將自行車支在路邊。

    看看四下無人。

    他就順著山坡往遠住走了幾步,直走到幾棵一抱粗的紅松下面,噓噓了起來。

    此時。

    太陽西斜,天空藍得似乎放不下一絲雲彩。

    而天邊那些倔強的雲朵,恰似遠遠的山坡下,埋頭吃草的羊群一樣,為這大自然的美麗風光,平添了幾分靈秀。

    風一吹,松濤陣陣,草起鷹飛。

    遠遠的地方。

    是從華南第一高峰貓兒山上發源,一路匯流而成的大河——湘江。

    貓兒山上那股淙淙的細流,流到興安縣時,已經變成了一條寬闊的河流。

    兩千年前,秦始皇統一了六國,為了擴大疆域,他決定繼續向南越派軍。

    八十萬鐵騎摧朽拉枯般直撲嶺南。

    可是,湘江太寬,灕水又長,阻住了秦軍的鐵騎,糧草遲遲運不上來。

    於是始皇帝就派大將史祿勘查地形,度量水勢,尋求良策。

    史祿可是個聰明絕頂之人,又務實,又擅長觀測地理。

    他在仔細勘察了興安的地形,與湘漓二水之後,決定在湘漓交匯之處用磨盤大的片石攔江築起一道壩,藉以分流。

    王者之事,誰敢阻止。

    馬拉人撬,不分晝夜,開鑿巨石,清理河道,二十萬民伕日夜趕工,終於在二水枯水之季築起了一道大壩,名曰分水。

    大壩設「鏵嘴「、「大小天平「和「泄水天平「。

    壩嘴狀如犁鏵,三面都是大塊大塊的巨石砌成的長堤,另一面,剛好緊接小天平。

    犁鏵將源自貓耳山的水脈,七分切入湘江,三分切進灕江。

    說起來,那個叫大小天平的石壩設計真是巧奪天工,精緻異常。

    大小天平組成的人字形分水壩,既可以引水分流,減緩水流的衝擊力,提高水位以利通航,又可以排洪防澇。

    雨季漲水的時候,水流可以越過壩上,流入湘江故道,使南、北渠保有足夠的水量,可以行舟擺渡,又不使洪水漫堤,淹沒莊稼。

    所以它們才叫「天平「。

    天平。

    國之衡器也。

    大小天平有內外堤,由巨大條石鋪成魚鱗狀,據每天打著小紅旗帶著客人參觀靈渠的導遊小敏說,每塊石頭都有好幾噸重。

    那些石塊之間,鑿有一個凹口,史祿徵集了大批的嶺南鐵匠,熬鐵汁,灌澆進凹口,冷卻後變成拴子,將巨石連成一體。

    那些石塊就像魚鱗般緊緊地擠在一起。每當水流帶著碎石、泥沙順坡而下,到此就衝進石縫裡。

    泥沙填得越多。

    魚鱗石就擠得越緊。

    水越沖越牢靠。

    過去,靈渠上有36道陡門,用來調水位,利航行。

    據小敏說,陡門是歷史上最早的船閘——「船閘之祖「。

    宋代有個官當得不咋樣,倒寫得一手好文章的窮酸文人范成大曾寫了一篇《桂海虞衡志》。

    ……渠繞興安縣,深不數尺,廣丈余。六十裡間置陡門三十六,土人但謂之陡。

    舟入一陡,則復閘陡,伺水積漸進,故能循崖而上,建翎而下,千斛之舟亦可往來。治水巧妙,無如靈渠者……

    范雲眼望發源於貓耳山流經靈渠,與千水萬水匯成的湘江,噓噓完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拾起一枚已經風乾的松塔,撕著,扯著,目光穿過風,穿過雲,穿過高山與大河,又回到了那座鐫刻於記憶深處,終生不可忘卻的綠色軍營。

    ……「范雲,出列!」

    「是!」

    「……稍息,立正,齊步走。」

    「挺胸抬頭,目視前方,別像個老娘們一樣,要讓我感受到你一往無前的氣勢!」

    他的新兵班長張軍吼道。

    范雲一口氣走到了牆根下。

    前面已無路可走。

    他只好停了下來。

    「不准停,繼續前進……」張軍吼道。

    軍令如山倒。

    范雲「噌」的一下,上了牆。

    「下來,誰讓你上牆的……」

    范雲又下來了。

    「入列。」

    范雲跑步入列。

    其他十一個新兵蛋子們,看著他們班長氣急敗壞的模樣,一個個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通紅。

    張軍吼道:「沒有路了……就原地踏步走,等待指揮員再次下達口令,明白嗎?」

    「明白!」十二名新兵蛋子的吼聲震動了半個操場,十分宏亮……

    松塔被范雲撕得僅剩下幾瓣了,他覺得自己的惆悵也快被撕碎了,包括——他的心。

    他多麼捨不得離開軍營。

    雖然,他早已見過自己的班長們在退伍的時候,那一個個錚錚鐵骨的男子漢,登車前的瞬間,與戰友們抱頭痛哭,灑淚而別的景像。

    雖然他也知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分別。

    只是遲早的事。

    但是,當那首《駝鈴》響起的時候,當他終於也登上返鄉的車輛之時,他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撲簌簌而落。

    「……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

    ……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

    范雲目光深沉而憂鬱,止不住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猛然。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右手扶著一棵紅松,用力的摳著。

    硬生生摳下了一大塊松皮。

    隨松皮而下的,還有西邊的太陽。

    遠遠的山峰,那黃昏陡峭的臉頰,正在張口呼喊,遠方的孩子歸來。

    一道道裊裊炊煙次第升起,山坡下的小路上,牛羊在走,農夫在走,背書包的孩子蹦蹦跳跳地也在往家走。

    夕陽。

    走得最慢。

    范雲將翻山越嶺的目光一點點從遠處收回。

    他用力一握,將那塊松樹皮握得粉碎,而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吁……」

    他明白,時光的車輪絕不會倒退,所有的過去已是過去。

    而自己終要抖擻起精神,大步向前,為了父母,為了自己,為了——生活。

    范雲走下山坡,打開郵袋檢查了一下,票夾、筆,都在。

    「明天要帶一瓶水。」

    「明天從徐家灣出發,然後再去毛坪,然後再繞到這個、那個村子去……這樣就順路多了。」

    「明天出門,一定要帶錢,切記,切記,今晚就裝進口袋裡,免得忘記……」

    范雲一邊琢磨著。

    一邊騎上車。

    回家。

    第一天做事,什麼都不熟悉,特別是那些需要本人簽收的信件票據,每一份都要找到本人,有些,還需要去地里將人喊回來簽收,這樣就耗掉了范雲大量的時間。

    范雲一邊騎車往家裡趕,一邊對自己一天的工作,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業務不熟,效率慢,但工作質量很好,每一個村子的郵件投遞都已經圓滿完成。

    他想了一陣,心裡一陣輕鬆,不由自主,吹起了歡快的口哨:…日落西山紅霞飛……吱吱吱吱吱吱吱……

    此時的范雲,還不知道自己,將在不遠的將來,會偶遇一個叫做唐若的女孩子。

    並。

    立下非她不娶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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