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停下來的時候,白秀秀挽住了成默的手,等門向著兩側開啟。懸崖餐廳的全貌徐徐展開,整個就是一座巨大的玻璃盒子,五點半的時候,太陽正好懸在懸崖的斜上方,橘紅色的光從一整片沒有筋骨的水晶玻璃屋頂上透了過來,如綿密火雨傾瀉而下,有種如夢似幻之感。
一片光暈中,成默被雍容優雅的白秀秀引領著,走出了電梯,他們並肩走進了朦朦光雨,款款的向著大廳前行。大廳的四面是巨幅落地玻璃,在他們的正前方能看到落日正圓,浮雲片片,蜿蜒的幼發拉底河反照著粼光,穿過了蒼茫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壯闊遼遠的難以置信,這是千萬年大地演變遺留下來的神跡。當他偏頭,則可以欣賞到巴比倫新區昂貴的城市景觀,鱗次櫛比的玻璃大樓,起伏如山岩的老城區屋頂,汽車和行人在道路中間川流不息,這是屬於人類撰寫的恢弘史詩。
但在這一刻,所有的歷史的、現代的景物都是陪襯,沐浴在霞光中的白秀秀,是此間最為美不勝收的造物,她行走在這水晶盒子的中央,就像是自然與人類鍾靈毓秀的集合。
成默能明顯感覺到站立在兩側的侍應生眼睛全都亮了,那種出乎意料的驚訝極為明顯,他甚至能感覺到為他們領位的經理,態度恭敬的不同尋常。就連在大廳中央圓形舞台上,正在演奏《藍色多瑙河》的交響樂隊都亂掉了節奏,原本和諧的樂章,亂掉了幾個音符,奇怪就像是一根繩子上莫名其纏繞出了幾個繩結。而坐在周圍盛裝的賓客們,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樂曲走調,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白秀秀和他走向整個餐廳最好的位置。就在懸崖邊上,幾乎空懸在尖端的最佳觀景位。在那個位置,不僅可以二百四十度環看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和巴格達城區,還能透過腳下的鋼化玻璃地板,看到下方綠植成陰的莊園,以及沿著幼發拉底河綿延而行的公路。
比他們先到的李容絢母女站了起來迎接白秀秀和成默的到來,和其他女性都艷妝華服不一樣,李容絢換了套闊腿毛呢西褲和女款西服,略抹了淡妝,沒有佩戴首飾,但在左手戴了男士電子手錶和手環。總之搭配的很是隨便,沒有出席重要場合的莊重,卻也算不上失禮。不過因為顏值很高的緣故,她在一眾珠光寶氣的賓客中也不顯得突兀,反而有種別致的青春叛逆美。只是她的表情過於陰鬱,灼熱的陽光照射在她寒冰般的面孔上,都散射出了陣陣冷意。
她的母親李智秀則恰恰與她相反,身著一套亮閃閃的金粉低胸高開叉禮裙,胸前一片白晃晃被擠的快要爆了出來,裙子的衩都快要到腰部了,似乎一不小心就有什麼會404的內容要露出來,臉上的妝容也風情十足,美艷的就像是走紅毯的明星。真要說長相,李智秀很有翰國女星金泰熙的味道,李世顯的品味當然無可挑剔,如果不是和白秀秀的端莊典雅艷光內斂相比稍顯俗氣,李智秀絕對是今夜最引人注目的女人。
等白秀秀和成默走近,李智秀立即誇張的掩住了嘴,驚呼道:「成太太,你今天真是太美了,我的天呀,真應該把你鑲嵌在新巴比倫塔的塔頂,讓全世界都看看最美麗的女人是長什麼樣的。」
「真是過獎了。我覺得您就比我好看。」白秀秀倒不是恭維,就她現在戴著面具所呈現出來的顏值,確實是不如李智秀,不過氣質和身材遮掩不住,她仍是食物鏈最頂端的存在。
李智秀的視線避開了白秀秀不那麼出挑的假面,在她高挑婀娜的身線上游移,輕輕搖著腦袋驚嘆道:「我不是說什麼,這條裙子實在太襯您了,不知道是哪位設計師能夠如此精準的抓住您所有的美!」
白秀秀淺笑了一下,「一個不怎麼出名的設計師。」
李智秀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不出名嗎?看上去像是大師手筆。我都想找他定做一件禮服了。」
白秀秀當然不會說這是婚紗設計大師vera&nbp;wang為她量身定製的,而且是在為「雅典娜」設計完婚紗,宣布封針之後,又私下為白秀秀親手縫製的。
所以,這一件被命名為「阿爾卑斯之歌」的禮服,才是vera&nbp;wang真正的封山之作。
她只是笑了一下,淡淡的說:「很可惜,她因為年齡原因,不再接工作了。」
李智秀嘆息了一聲說:「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白秀秀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我們坐下聊。」
成默主動為白秀秀拉開了座位,自己才坐下。經理再次確定了菜單和上餐時間,侍應生立即端上了餐前酒。白秀秀和李智秀兩個人端杯先碰了一下,預祝今天相識,然後就看似隨意的聊了起來。
「剛才說到設計師,您說為您製作這件禮服的設計師不再接工作了。讓我想起了vera&nbp;wang女士,這條裙子很有她那種神聖高雅的設計語言,尤其是領口和裙擺的細節,vera&nbp;wang女士就特別喜歡用這種繁複的走線來繡出低調的華麗感。不過可惜她也封針了呢,這次為雅典娜設計的婚紗『雲端之羽』,就是她最後一件作品,以全世界最隆重的婚禮場合作為謝幕,對於vera&nbp;wang女士的職業生涯而言,還真是完美無缺啊!」李智秀感嘆道。
「是嘛?」白秀秀不動聲色的說,「沒想到您對她的作品這麼有研究。」
李智秀笑,「有錢人的煩惱不就是該怎麼花錢,才能花的值得嗎?那些富豪們都很會算計,工業化流水線所生產出來的『奢侈品』不過是普通人、暴發戶的屠宰場,它是一張虛假的標籤。那些值得為之付出溢價的物品,以及能夠傳承的珍品,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它的昂貴來自於創造它的人或者歷史,好比古董和珠寶。無論從經歷還是獎項上來說,vera&nbp;wang女士所設計和製作的裙子,都能稱得上是作品,由於複雜的手工工藝,它具有難以復刻的屬性,所以由她親自設計製作的禮服和婚紗都可以算是珍品了,能夠傳家的。」她不經意的說,「我也有一條vera&nbp;wang親自設計製作的禮裙,那一年我在巴黎運作一個有關歐羅巴女性服飾發展史的公益展覽,有幸vera&nbp;wang女士見過幾面,她為我特意設計了一條晚禮裙,我只在巡展開幕時穿過一次,然後就打算留給我女兒結婚的時候穿。」
「那個巡展是你運作的啊?」白秀秀的語氣很是驚喜,就連成默都聽不出來她的驚喜是真是假。
李智秀點頭,「我一直認為美是有超越性的價值的,尤其是無法複製的美。vera&nbp;wang女士的作品具有超越性的地方,倒不是手工藝的複雜,而是將女性美與儀式性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這是其他設計師很難模仿的。」她又看了眼白秀秀身上的禮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其他設計師,抓住vera&nbp;wang女士作品的精髓,並且還有更為出彩的發揮。」
白秀秀溫婉的笑,不動聲色的忽略了有關禮裙的話題,「『美是有超越性的價值的』這句話一語中的,從古至今,美學都是生產力掌握者塑造社會認知的手段,因此它的價值絕不僅僅局限在身份標籤這個社交屬性層面,更重要的是從美學延伸下去的商品,對他者意識的塑造。」
李智秀睜大眼睛盯著白秀秀,輕輕鼓掌,「這句話真是畫龍點睛呢,我以前總有這樣朦朧的認識,可卻沒有辦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剛才聽成太太這麼說,真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她輕撫著潔白的胸脯,「成太太真是我從前素未謀面的知己呢!」她的動作表情屬於典型的翰式浮誇,跟韓劇里的一模一樣,但她表現的十分誠懇,可以說是將奉承的情緒表現的恰到好處,甚至還有些小可愛。
成默在這之前,對李智秀內心還有些排斥,然而就是坐在這裡一會,看她和白秀秀聊天,印象就大為改觀。尤其是霞光璀璨,李智秀和白秀秀相對而坐,兩個人的皮膚都如同白瓷,絲毫不見歲月的痕跡,唯有落日的餘暉在她們如玉的容顏上變幻,讓人真切的感覺到了歲月如歌,美人似畫的意蘊。他想,果然能迷倒李世顯的女人還是有本事的,為此他多看了李智秀幾眼,源自純粹的欣賞,可他不知道,落在李容絢眼中,就是猥瑣了。
別說成默,就連白秀秀都被李智秀的動作可愛到了,莞爾一笑說道:「李女士,和您聊天真是很愉快呢。」
李智秀微微低頭,「真榮幸,我也是。」
「李女士對美學和正治經濟學的了解都很深刻啊,看樣子是從事相關行業的吧?」
「嗯,我在巴黎、尚海、新鄉和首爾開了幾家畫廊,在首爾還有一家服裝公司和一所設計學校,不過這些都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我的精力現在主要放在首爾的東亞美學博物館,隨時歡迎成太太去參觀。」李智秀笑著說,「就怕成太太太忙沒有空。」
白秀秀也知道對方是在探底,也沒有掩飾,誠摯的說道:「我那位的身份實在是太特殊了,如果不是因為兒子,我也不會拋頭露面。」頓了一下她說,「但我是真想去您的東亞美學博物館看看,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會去。」
李智秀誤以為白秀秀是必須詢問她那位在華夏的達官貴人情夫,才能決定和不和自己深入交往,立即心領神會的轉移話題,說道:「聽說你們太極龍去參加拿破崙七世婚禮的不少,不止是第十一神將劉玉會去,就連第四神將白秀秀也會去。」
白秀秀知道李智秀這是換了個方向試探,不過這種小心機乃是人之常情無傷大雅,便回答道:「劉玉神將會去,但白神將不會去。」她意味不明的笑了聲說,「白神將怎麼可能會去參加雅典娜和拿破崙七世的婚禮?」
這普通的笑聲聽在其他人耳里沒什麼,可聽在成默耳里,卻有點怪怪的,像是白秀秀意有所指。他沒辦法計較,裝作根本沒有聽見。
「為什麼說白神將不可能去呢?那可是雅典娜和拿破崙七世的世紀婚禮啊~一個是第二神將,一個是第十二神將,光是這個身份就足夠轟動了,再加上拿破崙七世還打算登基,這可是史無前例的轟動事件。難道太極龍和歐宇的關係出問題了嗎?」李智秀好奇的問。
「正治上的考量的確有,太極龍官方還是認為拿破崙七世登基的做法,有違背歷史潮流。」白秀秀沉吟了一聲說,「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拿破崙七世舉辦這次婚禮的動機不明。」
「動機不明?難道和雅典娜這樣的女人結婚,還存在別的動機?我一直還認為沒有情侶比雅典娜和拿破崙七世更典範了,在我的印象里,他們簡直就是夢幻無比的王子和公主的童話故事。」李智秀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說,「除了婚姻本身作為理由,其他的動機我都無法接受。難道他們也要塌房了嗎?啊,我一直以為愛情就該是他們那個樣子!」
白秀秀看向了一直不說話裝作在品味美食的成默,「看,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認為了吧?所以說,你呀,真該好好向拿破崙七世學習,怎麼做一個好男人。」
成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這種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的舔狗精神,我可學不會。現實中,他卻只能在白秀秀面前裝傻充愣,一本正經的說:「我一定好好看,好好學。」
李智秀看向了終於開了口的成默,饒有興致的問道:「阿寒有女朋友了嗎?」
一直被白秀秀若有似無的冷嘲熱諷,成默覺得自己必須反擊,一副媽寶男的樣子說道:「媽媽一直管的很嚴,現在沒有女朋友。」
白秀秀扭頭注視著成默寵溺的笑,「媽媽是為了你好。」
「聽媽媽的話是好事,所以阿寒一看就是那種誠實可靠的男孩子。」李智秀讚許的說。
白秀秀搖頭,「距離誠實可靠還很遠,不過現在稍微好了那麼一點,以前盡到處惹事。」
「雖然你們家阿寒話不多,但舉止沉穩又有風度,透著溫文爾雅的氣質,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不像我們家容絢,現在都還叛逆的很,凡事都要和你對著幹,你為她好,總覺得你是要控制她一樣。」
李容絢的表情又一次進入了那種忍耐的狀態,她用力的抓著刀叉,姿態拘謹的切割著餐盤裡帶著血絲的牛排,她沒有說話,似乎在用動作表達著不滿。
成默卻察覺到了李容絢的動作有些怪異,可能是左手抬的太高了,有些不自然,他瞄了眼李容絢的手腕,西服寬大的袖子籠在左手手腕處,竟沒有滑下來。不過就算滑下來,也只能看見應該是烏洛波洛斯的男士電子手錶,以及幾根毫無裝飾作用,反而有點礙眼的手環。
李智秀瞥了女兒一眼,依然禮節性的強笑著說:「你看看人家,多有修養。」
李容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手上更加用力,銀質刀叉和餐盤摩擦發出了銳利的碰撞聲,那聲音稍微有些刺耳,像是代替她在抗議。
餐桌上仿佛激盪起了對抗的前奏,瀰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白秀秀試圖緩和氣氛,先是笑著對李容絢說道:「哪個母親不是為了孩子好呢?」又對李智秀說,「現在的孩子接觸的訊息很多,想法也很多,我們做家長的,還是得注意溝通的方式。」
李智秀搖了搖頭,舉起水晶杯,將半杯紅酒一飲而盡,「溝通?」她苦笑了一下說,「有些結它長在心中,不是憑藉語言就能解開的。」
白秀秀也將杯中血紅的酒液,倒入檀口,然後替李智秀和自己再次滿上,「語言也許不是藥到病除的靈藥,但它多少能夠緩解症狀,讓傷口不至於潰爛到無藥可救。」
李智秀轉動著餐桌上的水晶杯,低頭看著杯中的紅色液體在清透的杯身晃蕩,輕聲說道:「有些事情確實很難以啟齒,但我一直都想得很明白,也就沒有什麼無法面對的。」她抬頭凝視著白秀秀,「也許您早就看出來了,我的身份沒有那麼光彩,我不過是個情婦,是三星集團總裁李世顯的情婦。我十九歲那年,在首爾大學讀金融學,涉事為深,遇到了李世顯,當時他對我很好,把我寵的像公主一樣,我徹底的淪陷了,誰又不渴望成為一個帥氣多金又實力非凡的天選者的妻子呢?我懷揣著成為他妻子的夢,懷了容絢」
「媽媽!」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李容絢打斷了李智秀,「你喝多了。」
面色微醺的李智秀看向了一旁臉色如冰的李容絢,「我沒喝多。不過你不願意聽我就不說,反正都是過去的一些爛事。只要你能真的不介意,我就能看得開。」
李容絢陰沉著臉不說話。
李智秀笑了一下,又向白秀秀舉杯,「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雖然我沒有能進入三星家,但我的女兒還是獲得了認可,家族信託受益人上有她的名字,至於將來」
「媽媽,真是夠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那個家族誰要是想進,就誰去進,我一點一點」李容絢逐步加重語氣,「一點興趣都沒有。」
「啊~~」李智秀似笑非笑的凝視著李智秀,「你說的倒是輕鬆,你以為天選者的支出,是我那幾間小公司能夠負擔的起的嗎?你的學費、陪練費、遺蹟之地門票、烏洛波洛斯、aaa級技能、貢獻點數這些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全是來自你最討厭的三星家族。你夢想成為雅典娜那樣的強大的女性,你覺得雅典娜沒有她的家族背景能成為雅典娜嗎?也許沒有她的家族作為後盾,她連雅典娜這個名字都不配擁有。」
「雅典娜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現在最崇拜的是路西法!一個出身普通,沒有家世背景,卻自地獄中冉冉升起,穿過死亡的火焰和血雨,成為恐怖和黑暗主宰的男人。」李容絢語調決然的說,「我會和他一樣,憑藉自己,把力量握在手中,頑強的和全世界對抗。」
成默被這中二的發言刺激到嘴角抽搐,心中覺得莫名荒誕,他終於知道自己在低齡天選者中是怎麼樣一種形象了,大概就像是黑深殘動漫里,那種苦大仇深鐵血無情一心想要毀滅全世界的反派bo。
白秀秀借著喝酒的姿勢,掩飾住嘴角的笑意。
李智秀被李容絢的話語氣笑了,她壓低了聲音,「啊~~你這個孩子啊~知道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啊?你怎麼能崇拜一個魔鬼呢?你知道不知道這會給你父親帶來多大的麻煩?更何況你怎麼知道他出身普通呢?那些媒體的話一句都不要信。」她搖著頭說,「以後千萬別說這種傻話了。」
李容絢把桌子一推,站了起來,「你根本就不懂,其實我最希望的就是三星爆炸!」說完她轉身就急步走向了大廳。
「這孩子」李智秀滿臉無奈,她也站了起來,「實在是抱歉,我得去看看她,省的她做什麼傻事。」
「讓我兒子去陪著她吧!年輕人會更好溝通一些。」白秀秀笑著說。
李智秀遲疑了一下說道:「可是」
成默立即站了起來,「沒關係,阿姨,交給我吧。」他挪了下椅子,走出了座位,向著李容絢追去。
李智秀注視著成默追上了李容絢,才重新坐了下來,嘆息一聲說道:「她總說我不明白她,卻不知道我很明白,是她不明白我而已。對抗世界,哪有那麼容易。就算是路西法,又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難道無憂無慮的過一生不好嗎?」
「少年不識愁滋味,人需要經歷一些挫折,才會明白無法理解的道理。」白秀秀知道想要一個私生女獲得三星家族,那種自私自利的大家族認可有多難,她向李智秀舉杯,「是你把她保護的太好了,也許你應該讓她順其自然的成長。」
「道理我都懂,可做母親的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孩子吃苦呢?」李智秀和白秀秀碰了一下杯,「我承受的已經夠多了,就不希望她過的哪怕有一點不好,可我越是努力,反而她越是抗拒。」
「年輕嘛,阿寒以前也怨恨過父母,但他現在就很明白了。」白秀秀說,「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懂得的。」
李智秀沒太注意白秀秀遣詞造句中的異常,略帶煩悶的說:「但願吧!我已經不相信愛情了,希望親情還能給我一些安慰。」她喝掉了杯子裡的酒,並主動先為白秀秀添滿酒杯,「一直都是我在向您傾訴,有些失禮了呢。」
「不,我很高興能夠聆聽您的心聲。其實我也很久沒有這樣能和別人聊聊這些家長里短了。」
「我覺得成夫人也是有故事的人。」
「故事誰沒有呢?」
「酒這裡也有。」李智秀再次舉杯。
白秀秀微笑,又和李智秀碰了一下,輕盈悅耳的脆響在流動的音樂聲中迴蕩,「我都不記得我多久沒有這樣暢快的喝酒了。」
李智秀眨了眨眼睛,「看來您不止有故事,還有心事。」
「這兩樣東西,誰會沒有呢?」
「感情上的事?」李智秀自顧自的喝了一杯,她沒有追根究底,而是在給自己倒酒的時候又問,「成太太相信愛情嗎?」
白秀秀也自顧自的喝了一杯,她眺望著夕陽仿似燃燒殆盡般落入曠野的盡頭,撒下一片蒼涼的殘照,腦海里閃過了一些回憶,有關前夫的,有關成默的。她握著空酒杯長久的沒有回答,然後一杯接著一杯,直到餘暉散盡,夜幕降臨,她才借著幾絲醉意說道:「大概愛情就像太陽,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總有時刻在熾烈燃燒,總有時刻在沉入海底。不論你還是我,都有過為了看到日出,攀登或者等待的時光,也許我們隨著年歲漸長,不再願意翻山越嶺登上最高峰追逐它,也不再願意枯坐於冷風在海岸邊等待它。但一直會有人不畏山峰險峻,不懼海風寒冷,當你看到一對情侶,站在璀璨的光暈中,感受愛情的灼熱,你會希望自己也能這樣嗎?你會懷念那個同樣感受過炙熱的自己嗎?如果你希望,你懷念,你就相信。」她笑了笑,「我想,愛情從沒有所謂的悲劇,有的只是一個答案。」
「答案?」李智秀問,「什麼答案?」
「日落之後是什麼?」
「是夜晚。」
白秀秀搖頭,「不。」她微笑,「是月色。所以,無論你攀登,還是等待,其實它從未離開。那麼相信或者不信有什麼關係呢?它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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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跟著李容絢穿過了忘情演奏的交響樂團,走向了大廳另一側的邊緣。在宛轉悠揚的《月光曲》中,李容絢重重的推開了通向觀景平台的玻璃門,尖銳的聲響中,冰塊般的寒風撞了進來,砸的人臉頰生疼。
李容絢無所畏懼的迎著冷風沖了出去,在她身後的成默,抬手撐了下玻璃門,也走出了溫暖如初夏的玻璃房子,跨入了三面凌空的懸崖觀景平台。在玻璃門關閉的迴響中,他不疾不徐的前行,凝視著李容絢直奔懸崖邊緣的玻璃護欄,那速度仿佛要縱身一躍,跳下懸崖。
這時夕陽已經埋入了荒原的盡頭,那發散的微光就如同隆起的弧形墳塋,沿著天際線蔓延的彩雲,如同正在退潮的潮水,泛著紅光在天邊翻湧。在更高的空中,褪去色彩的藍色中,懸掛著一彎淺淺的月牙,如同指甲摳出來的破口。
「別跟著我。」李容絢回頭沖成默冷淡的說。
「你怎麼確定我是在跟著你?」成默淡淡的說。
「別以為我沒有聽見你和我媽說了些什麼!」
「說了些什麼?」
李容絢停住了腳步,寒風中,她下意識的裹緊了西服,又雙手抱胸,以警戒的姿態,眼神犀利的盯著成默,語氣變得不耐煩,「你是不是有病?」
成默低眉掃了眼李容絢的手腕,果然,在她左手的手環和手錶的間隙中,幾條微微凸起的疤痕若隱若現,「你不是說聽見了?你媽說怕你做傻事,我就看看你會不會做傻事。」
李容絢察覺了自己隱秘的傷痕被成默發現了,她連忙放下手,重新將傷疤藏了起來,「你看什麼看」她惱羞成怒的說,「我最討厭你的這樣的媽寶男,你能不能走遠點,別在這裡礙事?」
成默心想李容絢真是比她表面看上去溫柔太多了,罵人就連一個「滾」字都捨不得說,她真的,我哭死
「礙什麼事?」他說,「礙著你做傻事?」
李容絢被成默氣的顫抖了一下,咬牙切齒的想要和成默爭吵,但終究她只是咬牙切齒,沒能罵出什麼狠話,滿臉抑鬱的轉身繼續向著玻璃護欄走了過去。
成默懷疑是自己也有女兒的緣故,因此他並不反感李容絢的矯情中二和好高騖遠無病呻吟。雖說他沒有過這樣的階段,可那是因為他的確身處苦難之中,除了像他這樣生而不幸運的孩子之外,又有哪個都市年輕人不是從這個階段走過來的呢?
他沒經歷過,但完全能夠理解。
可想要點化李容絢,則和其他事情無關,單純的是「緣分」這個詞,作為半神的他,想要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輕而易舉,就看他心情如何。
成默當下的心情不錯,還覺得與李容絢母女相遇這件事很有趣,便繼續亦步亦趨的跟著李容絢走。
「你怎麼這麼煩?」李容絢邊走邊回頭斥責。
「你當我不存在,就不會覺得我煩了。」成默淡然的回答。
李容絢再次停了下來,無奈又氣惱的發出了翰國人最愛發的感嘆詞:「啊~~~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人!」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成默,諷刺道,「(白痴),你不會覺得這樣就能引起我的注意吧?」
這點小伎倆自然對成默不起作用,他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微笑了一下,「你怎麼覺得都可以。反正我會跟著你,直到你回到座位上去。」
「你會一直跟著我?」李容絢冷笑一聲,她走到了懸崖邊,抓住了玻璃護欄的鋁合金邊框,「如果我跳下去,你敢跟著我跳嗎?」
成默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們是在演《泰坦尼克號》?就算是,我也該是那個反派高富帥才對吧?『you&nbp;jup,i&nbp;jup』這句台詞不歸我說。」
李容絢被成默氣笑了,「啊~什麼《泰坦尼克號》啊?」
成默看李容絢的表情應該是真沒看過這部電影,也正常,她這個年紀沒看過一部已經老掉牙的電影理所當然。於是他耐心的解釋道:「就是一部愛情災難片,女主角和你有點像,厭倦自己的貴族身份,卻被母親強行安排和一個高富帥相親。在宴會上她感覺到自己被這種生活壓迫到快要窒息了,於是賭氣離開了宴會現場,衝到了泰坦尼克號的船舷邊,想要自殺,然後就遇到了自己的一生所愛」
「哎呀~~~什麼土味劇情。」李容絢不像開始那麼厭煩了,卻依然表現出嫌棄的模樣說,「臭小子,你不會真以為你是高富帥吧?真是可笑,不過是還沒有發育完全的豆芽菜罷了。」
「那你呢?」成默的神情依舊平靜,沒有任何變化,他陡然間撕掉了溫情脈脈的面紗,冷笑著諷刺,「你又是什麼?依靠三星家族成為天選者,卻恩將仇報希望無惡不作的三星財團爆炸的正義使者?享受著自私冷漠資本家父親帶來的優渥生活,卻厭惡憎恨著父親的光明夥伴?還覺得當情婦的母親到處結交達官貴人丟人現眼,而自己是被骯髒母親玷污了的冰清玉潔大小姐?」
毫無防備的李容絢,被心理學大師成默突如其來的言語擊中了軟肋,瞬間變了臉色,原本被逗的逐漸散去陰霾的臉孔,重新歸於死寂。寒夜降臨,晚風蕭索,餐廳的燈光與月光交匯成更為淒涼的冷光。這冷光將夜晚照耀的如冰海,她掉落在裡面瑟瑟發抖,像是冷,又像是陷入了噩夢,被撕破了藏在心底的致命的傷口。莫名其妙的,眼淚就這樣一顆又一顆的從她的眼眶裡掉了下來,像一串一串珍珠摔碎在防腐木地板上。
成默毫無感情的說道:「哭什麼哭?真要有種,要麼就改變它,要麼就去死。」
李容絢顫抖了幾下,看向了燈火輝煌的餐廳,精心打扮的人們在流光溢彩笙歌滿堂中交杯換盞,而她的母親端著酒杯,在搖曳的燭火映照里,正朝著對面這個男孩的母親諂媚的笑。她想起了父親前不久才甩在母親臉上的耳光,還有對自己說的那些冷漠無情的話語,以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毫無希望的未來。
生無可戀的情緒如冰冷海水般吞沒了李容絢,她扭身雙手抓住冰凍的合金欄杆,撐著身體準備站上去。
成默隨手就抓住了李容絢的左手手腕,「你討厭我這樣的媽寶男,我也最討厭你這樣矯揉造作,還喜歡無病呻吟的女人了!別天天擺出一副『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的表情。」
李容絢沒有說話,她狠命的甩手,掙扎著毅然決然的向著懸崖下方的黑暗跳了下去。然而成默還抓著她,她並沒有能墜入深淵,而是被成默扯著手腕,掛在了懸崖邊緣。
她抬頭,看見那個叫阿寒的媽寶男,倚靠著欄杆,低頭俯瞰著她,像是看一個笑話。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勇氣?」成默說,「知道不知道高空墜落的時候,時間會成百倍放慢,感官會成百倍變敏銳,死亡的痛苦,也會放大成百倍。你會有時間回憶,這個時候悲傷的回憶全都消失不見了,你會記起所有甜美的過往,然後你無比悔恨做了錯誤的選擇,可不幸的是,後悔毫無意義,你不會立刻死去,粉身碎骨的疼痛會一點一點吞噬你,你會再血液的流失中,感覺到錐心刺骨的痛」
「別說廢話了,有種你就放開我。」李容絢顫聲說。
成默點了點頭,「好。」隨後他鬆開了手,還順便扯掉了李容絢的手錶。
這答案和動作完全出乎李容絢的意料,她睜大眼睛,眼睜睜的看著成默握著他的手指張開,拉斷了她的烏洛波洛斯的錶帶,那堅固的編織錶帶就像是紙一樣斷裂開來,露出了下方一道又一道傷疤。可她卻下意識抓緊了對方的手,然而對方卻沒有重新握緊,而是任由她快速滑落。她的上半身完全不受控制,向後仰倒,在震驚和絕望中,她倒向了黑暗。而那個做出詭異舉動的媽寶男面孔在快速變遠,劇烈的風聲淹沒了她。她無暇思考對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感覺到無比心慌,耳膜里全是「嘣嘣嘣」的劇烈心跳,這心跳的聲音大到幾乎讓她暈眩。
她不知道是因為阿寒的心理暗示,還是回憶的畫面在大腦中閃回的過於快速,總而言之,正如那個媽寶男所說,時間變的慢了下來。一些塵封已久被忽略的過往竟在這個時刻如掠過眼前的風景般浮現。她看到了母親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在公園裡,給她買了甜筒,抱著她坐了旋轉木馬。她看到了中學時,因為她被同學霸凌,母親帶著律師來到了學校,說要把那幾個欺負她的女同學送到管教所,那些女同學被嚇的痛哭流涕。她看到了為了慶祝她拿到烏洛波洛斯,她的母親陪著她去了酒吧,第一次允許她喝酒
果然,一切都如那個媽寶男所說,她回想起的全是甜美的時刻,而她也開始後悔了。她慌亂的揮手,試圖抓住什麼,卻徒勞無功。她看到自己距離地面越來越近,燈光、樹蔭、疾馳而過的汽車、金色的洋蔥屋頂,還有一片長滿尖刺的嶙峋岩石就在她的眼前。她已經預感到自己會如同從高處落到地面的西瓜一般四分五裂,她仿佛看見了白色的腦漿和紅色的獻血灑滿一地,極致的恐懼令她想要尖叫,可張開嘴,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真的要死了嗎?」
在即將觸碰地面的一霎,她閉上了眼睛,這一秒她變得輕盈,下一秒又覺得放鬆,像是落入了一片溫暖的海,預期中的痛感一點都沒有發生,那種暖洋洋的漂浮感,讓她仿佛回到了母體,被羊水所包裹。
「我真的死了嗎?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李容絢心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小時,她完全對時間失去了概念,卻聽到耳畔響起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喂,你不會是睡著了吧?」
李容絢打了個冷顫,猛的睜眼,就看見成默悠然自得的坐在一張躺椅上,居高臨下的俯看著她,而她正漂浮在泳池裡。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死,浮力驟然就消失了,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未來得及釋放,她就沉入水中。不會游泳的她胡亂的撲騰,嗆了好幾口水,經歷過一次死亡,她再也沒有去死的決心,放肆的大喊道:「helphelp」
「別喊了,這泳池就一米五深。」
李容絢動作僵硬的站直了身體,濕透了的頭髮和衣服緊貼著臉頰和身體,帶著硫磺味的池水嘩啦啦的滴入泳池。她窘迫到不敢看成默一眼,低著腦袋慢慢走到了池邊,雙手撐著泳池邊緣,想要爬上泳池。可她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浸透了水的衣服拖累著身體,讓她整個人沉的像是秤砣,她緊咬著牙關,幾次都沒有能翻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成默走了過來,向李容絢伸出了手。
李容絢倔強的沒有去拉他的手,而是落回了泳池,扶著泳池邊沿,緩慢的向著稍遠處的扶梯走去。
成默注視著李容絢的背影,染成亞麻色的頭髮在清透的池水中散成了水草,他輕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般的低聲說道:「其實當媽寶男真的挺幸福的,至少有媽媽把你當塊寶。」
李容絢像是沒有聽見成默說話,涉著水,一步一步向著扶梯走去。
「每個人都被拷在生活的枷鎖中,幸福或者不幸都是自身的感受,但如果覺得人生不幸,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掙脫生活鐐銬的勇氣。」成默跟著李容絢向泳池邊走,「你比你媽媽怯懦的多,你媽媽有勇氣掙脫鐐銬,而你卻只想逃避」
李容絢停了下來,她仰頭看著成默,冷笑著說道:「所謂掙脫鐐銬就是不擇手段的討好有錢人嗎?知道她為什麼對你們這麼熱情?因為你媽媽表現出了足夠的實力。她看中了你們家的錢,還有背景。她甚至要求我和你搞好關係」
成默聳了聳肩,「所以你媽媽是偷了還是搶了?她犯了什麼錯?哦~是她錯在選擇了當一個有錢人的情婦?我們先不說她是不是上當受騙不得已選擇了這條路,即使她是心甘情願當你父親的情婦,她就有罪嗎?世間千千萬萬不道德的事情,當一個人的情婦是最不值得羞愧的事情,因為她傷害的只有她自己。也許你會說她還傷害了另外一個女人,不,傷害另外一個女人的,是那個男人,是那個丈夫。不論她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感情,她都沒有錯,沒有一丁點錯。真要有錯,也是那個男人的錯。」
李容絢語塞,她沒辦法承認對方說的很有道理,緘默了十多秒,「我和你這種人沒什麼好說的。」
「就生活而言,人生沒有定式,沒有模範。如果你覺得不幸,想要找到救贖之路,卻不知道去哪裡尋找,就多去點普通人生活的地方,多看點亂七八糟的書,你會從那些或市儈或善良的普通人和那些或深刻或無聊的書籍里,找到有關生活的智慧,而這些智慧會幫助你找到逃離不幸的救贖之路。」
李容絢又一次停了下來,她站在水裡呆呆的站立好一會,才不緊不慢的走到了扶梯旁,爬了上來。她雙手抱胸,頭也不回的向著出口的拱門走去,走到拱門邊時,她扭身看向了成默,沒好氣的說道:「怎么小小年紀,說話一股子爹味?」
「有嗎?」
李容絢點頭,她又問:「那個叫什麼《泰坦尼克號》的電影結局是什麼?」
「哦~命中注定的人為了救女主角凍死了,沉入了海底。女主角活著上了岸,改名換姓,生活幸福美滿,直到壽終正寢。」
「為什麼他們不一起死?」李容絢很是遺憾的說。
「導演為了升華電影主題。」
「哪那個高富帥呢?他死了沒有?」
「他沒死,也活了下來。泰坦尼克號快要沉沒的時候,他抱了一個在痛哭的孩子,裝作那個孩子的親人,跳上了救生船。」
李容絢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她還是強笑了下,問:「那你是想當命中注定的男主角還是高富帥?」
成默彎腰拾起一側躺椅上疊好的浴巾,拋向了李容絢,等她接住,才淡淡的說道:「我想當那座撞沉泰坦尼克號的冰山。」
披上浴巾的李容絢先楞了一下,隨後愉快的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的?」
「一聽你這個選擇就是沒有談過戀愛的單身狗。」李容絢笑的前仰後合,「你不會是fff團的團長吧?」
成默不知道多久沒有聽到「fff團」這個梗了,笑了下說:「這是你的錯覺。」
「你挺有趣的,不像看上去那麼無聊。」李容絢停頓了一下,真心誠意的說,「真抱歉,剛才對你態度不好。」
「沒關係。」成默說,「以後別在干自殺這種蠢事了就好。」
聽成默直接把天聊死,李容絢紅著臉立即轉身,揮了揮手,「再見。」
「喂!」
裹著浴巾的李容絢回頭,她打了個噴嚏說:「不許再對我說教。」
「不是。」成默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李容絢的手錶,「你的烏洛波洛斯。」
「哦。」
「接住。」成默輕輕拋了過去。
李容絢伸手,手錶精準的落在了她的手裡,「謝謝。」
成默轉身向著另外一個出口走去,頭也不回的說道:「晚安。」
站在拱門邊的李容絢目送成默消失在出口,才輕輕說了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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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默回到別墅的時候,白秀秀應該是早就回來了,她正坐在沙發上,大理石茶几上擺著路易十三和一個水晶杯,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
短髮女人。
一身黑色緊身連體皮衣身材凹凸有致,大長腿套著一雙過膝高跟靴的高月美正翹著二郎腿,大喇喇的靠在沙發里,她一手放在胸口下方一點,一手端著酒杯,姿態很有黑道大姐頭的風範。
許久不見高月美,她像是換了個人,倒不是外貌有什麼變化,而是人的氣質。以前的高月美颯爽中帶著英氣,如今那張鵝蛋臉竟變的明艷而冷傲,眼眸中也閃爍著桀驁不遜,張揚著從前曾未有過的氣勢。如果說白秀秀是權傾天下的女王,雅典娜是舉世無雙的殺手,謝旻韞是高潔絕俗的聖女,那麼現在的高月美就像是殺伐果決的將軍。
成默絲毫沒有意外,白秀秀在「地獄天使」那麼高調,就是為了引出高月美。公司里來了這樣奇怪又富有的人,她不出現才不應該。
高月美瞥了成默一眼,大概是沒有認出他。她傾著身體,放下酒杯,隨即站了起來,低聲說道:「嫂子,你不用再說了,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回去的。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小美」
高月美開口阻止白秀秀繼續說下去,「嫂子,感謝你這麼多年一直照顧爸媽。也感謝你百忙之中還抽空來找我,但我已經找到了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再做那個無所事事每天只知道刷偶像劇的戀愛腦了。」
白秀秀語重心長的說:「可以做的事情那麼多,你也沒必要走黑道吧?」停頓了一下,「你要是喜歡打打殺殺的遊戲,也可以去太極龍,地方隨你挑,一樣能過足夠精彩刺激的生活。」
高月美平靜的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我不想再在你的庇護下生活。我想靠我自己,走我自己的路。」
白秀秀也搖了搖頭,「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我不能允許你繼續這樣荒唐下去。」她不容反駁的說,「黑道不是正途,地獄天使必須解散。」
高月美皺了皺眉頭,「嫂子,你這是在逼我。」
白秀秀正待說話,成默嘆了口氣,輕聲喊道:「小美」
高月美猛然扭頭看向了成默,怔怔的盯著他,微微張著朱唇,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話的樣子。
成默走了過去,順手撕下了黏在肌膚上面膜般的面具,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他停在了距離高月美大約一步的地方,恰好是伸手差一點才能夠著的位置,和她對視了幾瞬,語氣婉轉的說道:「真抱歉,直到現在,我才鼓足勇氣來見你。」
高月美的眼眸暗淡了下去,想要觸碰成默的手凝滯在了原處,月光從落地玻璃中透了過來,那月光是如此古老,如漫長歲月,灑在三個人身上,在他們中間塗抹下金色的孤獨。她強笑了一下說道:「別說的這麼悲傷,我們都還好好活著,應該開心才對。」
白秀秀也笑,「對,應該高興,應該慶祝,來我們一起喝一杯。」她彎腰,又從茶几下拿了個杯子,給成默倒上了一杯酒,遞給了他,「為我們的重逢乾杯。」
成默接過杯子,和高月美、白秀秀碰了下,仰頭將杯子裡的灼熱的酒液,全部倒進了喉嚨里。
高月美一飲而盡後,放下杯子,她掩飾住激動,語氣冷峭的問:「所以,你是幫助我嫂子來勸我的嗎?」
成默避而不答,而是說道:「我尊重你的選擇。」頓了一下,他又說,「但我不希望你做這個選擇,是因為意氣用事,又或者是為了我」
高月美低頭沉默了須臾,「我承認最初做這一切,並且能堅持下去是因為你。」她抬頭看向了成默和白秀秀,坦然且堅決的說道,「但現在不是了,地獄天使的大家都需要我,我很喜歡這種被依賴的感覺,真的很喜歡,這樣讓我有很深的存在感。也許他們每個人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他們並不壞,只要真心對他們,他們也會用真心回饋。我覺得他們反而比大多數人更講義氣。而且他們都聽我的,我會好好改造他們,不說讓他們成為一個好人,但至少不會讓他們走上不可饒恕的路。」她笑容燦爛,「我想這也是在治病救人吧!」
成默看向了白秀秀,「既然是這樣」他沖白秀秀苦笑了一下說,「那就還是支持她吧,只要她帶領『地獄天使』轉做正行就行。」
白秀秀和成默對視了一眼,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高月美沒多想為什麼剛剛還斬釘截鐵的白秀秀,這麼快就同意了剛才不答應的請求,還頗有些開心的看向了白秀秀,「謝謝你,嫂子。」
白秀秀嘆息了一聲說:「有什麼事情還是要給我打電話,也多跟二老聯繫一下。」
高月美點頭,「嗯,我知道的嫂子。」她躊躇了一下,「既然這件事解決了,嫂子,我還有幾句話想私下和成默聊聊。」
白秀秀放下空酒杯,走向臥室,「你們聊,我不會聽。」
高月美應了聲「好」,又說,「嫂子,其實你聽到也沒什麼。」
白秀秀沒回應,精緻進了臥室。
成默同樣緘默不語。
等白秀秀將門關上,高月美才凝視著成默,直截了當的問:「你現在和沈幼乙怎麼樣了?」
「很好。」
「那個女兒是你和沈幼乙的?」
「是,小鹿是我的女兒。」
「雅典娜和你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是我的妻子。」
「那沈幼乙呢?」
「也是我的妻子。」成默說,「準確的說是我的前妻。」
「那謝旻韞呢?」
「同樣是我的妻子。」成默長嘆了口氣,「不過這個事太複雜,她和雅典娜的關係還沒有釐清。」
高月美點了點頭,她站在成默面前,緊緊呡著嘴唇,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想說。
成默默默等待,既沒有催促,也沒有開口說點什麼緩解凝固氣氛的意思。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兩個人之間的月光逐漸抽離,只留下一片黑色的空虛。
「你和沈幼乙很好就很好。」高月美說完這句長長舒了口氣。
「你過的很好就很好。」成默說,「我本來沒資格對你說這樣的話,我自私自利,還不體面,可能是下多了棋的緣故,習慣了把一切當做棋子但我是真對你有愧疚的,所以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別說這樣的話,你不欠我什麼。如果不是你,我過不上如此精彩的人生,可能就在星城隨便找個人嫁了,渾渾噩噩的結婚生子,我簡直不敢想,所以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給了那麼多烏洛波洛斯,給了我尼古拉斯、井泉、井醒,給了我豐富多彩的人生。」
「你過什麼樣的生活,並不是我決定的。和你為我付出的相比,我給你的那點東西微不足道。」
高月美釋懷的笑,「好了,別婆婆媽媽的,這一點都不像你,我崇拜的那個成默,可是足夠冷酷無情的男人。」
「還不足夠冷酷無情嗎?世界都差點被我毀滅了。」
「哈哈~我還挺遺憾你為什麼不把世界全都毀滅掉的呢!」
成默笑。
高月美也笑。
笑過之後,兩個人又相對著沉默。
任由無聲發酵了須臾,高月美才低聲說:「那我走了。」
成默沒有挽留,點頭說道:「再見。」
高月美轉身向門口走了幾步,又回頭說:「幫我跟我嫂子說一聲,我就不跟她告別了,省的她又念叨我。」
「嗯。」
走到門廳時,高月美又回頭叮嚀道:「如果我嫂子有什麼麻煩,你一定要主動幫她!」
成默面不改色的說:「那肯定。」
高月美走到門口,打開了門,再次回頭,「對了,我冒充你情婦沒問題吧?雅典娜和謝旻韞不會殺上門吧?」
成默撓了撓了頭,「應該應該不會吧!她們應該會先打起來。」
高月美握著門把手說:「想到堂堂路西法也會被感情折磨,我挺開心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成默認真的說,「路西法也不能免俗。」
高月美走出了房間,對成默微笑,「再見。」
成默揮了揮手,「再見。」
高月美拉上了門,沒有立即離開,她握著冰涼門把的手久久沒有鬆開,就保持著姿勢在門廊燈的照耀下低頭站立。
在門的一側是春天,另一側是冬天。
春天和冬天,有最緊密的聯繫,它們擁抱過,可不管如何,春天都必然走向與之截然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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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成默聽到了高跟鞋敲打著大理石路面漸行漸遠,他才走到了白秀秀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說:「小美要我跟你說聲『再見』。」
「嗯,我聽到了。」
「你不是說不聽我們說話的嗎?」成默站在門口說。
白秀秀在房間裡大聲回答:「我沒想聽,可你們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哦。」成默從白秀秀的語氣中聽到了不對,這是不祥之兆,他知道他不能走開,也不能喝白秀秀討論高月美,他試圖轉移白秀秀的注意力,便說道,「你猜剛才那個李容絢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
成默湊近木門,「要不我們再喝點,邊喝邊聊,我也想知道,你和那個李智秀聊什麼,能聊那麼愉快。」
「你先說李容絢做了什麼?」
「她跳崖自殺了。」成默沒有吊白秀秀的胃口,他清楚過猶不及。
如他所料,白秀秀被成默拋出來的話題吸引,打開了房門,她隔著門縫注視著他說:「李容絢怎麼會莫名其妙跳崖?」
成默聳肩,「我刺激的。」
「你怎麼這麼無聊?」
「我那是在幫她。」
「刺激的別人跳崖是幫忙啊?」
成默指了指茶几上的路易十三,「邊喝邊聊啊,干聊天有什麼意思。」
白秀秀並沒有輕易上當,堵著門縫冷笑道:「你可真夠絕情的,情人剛走,就調戲情人的嫂子。」
成默一語雙關的說:「這裡只有孩子的媽,哪裡來的嫂子?」
白秀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將成默狠狠地關在了門外。
成默敲了敲門,「你生氣了?」
「沒有。」
「沒生氣,你把門關這麼重幹什麼?」
「我手重。」
「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我平時就這樣。」
「不,不是這樣。」
「成默,你哪裡來這麼多廢話?」
「我關心你。」
「我不需要你關心。」
「你是因為高月美生氣,還是因為其他的女人生氣?」
「成默,有你這麼關心人的嗎?」白秀秀怒道。
「你還說你沒有生氣。」成默好整以暇的說,「看,你發火了吧?」
白秀秀不理他,躲在房間裡不說話。
成默清楚如果讓白秀秀自己想,那麼高月美和他的關係就會變成他們兩個人之間再也無法逾越的天塹鴻溝,他必須趁著白秀秀還沒有想清楚的時候,讓白秀秀再也沒有辦法去想清楚。
於是他敲了敲門,「你開門。」
白秀秀不理會,他繼續敲。
敲了幾下,白秀秀還是沒有理他的意思,他便說道:「你不說話,我進來了啊!」
「我進來我就走。」白秀秀冷聲說,「馬上走。」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成默說,「不管你問什麼問題,我都說百分之百的真心話。」
房間內再次陷入了靜默,但這一次和剛才不一樣。
「僅限今夜。」成默說。
房間內傳來了腳步聲,片刻之後,白秀秀再次打開了一道門縫,她冷冷的說道:「你發誓。」
成默舉起了手,「我發誓,要是和白秀秀玩真心話大冒險,我不說真心話就永遠孤苦伶仃,再也見不到任何親人。」
白秀秀虛著眼睛問:「百分之百的真心話?」
成默點頭,「百分之百真心話。」
「不許用超能力作弊。」
「不用超能力作弊。」
「遊戲我來選。」
「遊戲你來選。」成默堅決的說,「什麼遊戲都可以。」
白秀秀雙手抱胸,咬著嘴唇,思考了須臾,才點了點頭,「那我給你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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