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伴隨著工作室門口的風鈴聲,春夢先生緩步走進接待室,他扶了扶眼鏡,低聲對劉瑕打了個招呼,但看不清表情——他的瀏海留得很長,又戴著黑框眼鏡,眼睛被遮擋得嚴嚴實實,這就讓他的表情仿佛總帶著幾分木訥。「……張小姐。」
「您好,又見面了。」張暖笑著對春夢先生打了個招呼,對方只是簡短地回了一句——春夢先生說話時總是非常小心地避免和對方發生眼神接觸,再加上他穿著非常隨便,甚至有些不合體的衝鋒衣加牛仔褲,大部分人一眼就能鑑別出他的職業:能負擔得起劉瑕的診費,愛穿衝鋒衣,形象極度邋遢,這應該是個宅男程序員,非常不擅長和女性打交道的那種,他來工作室,十有八.九是為了諮詢自己的感情問題,對大部分it狗來說,能調.教得了電腦,可搞定最複雜的萬千代碼,但卻不能鼓起勇氣去撩一個妹子,這是他們普遍存在的問題。
就像現在,張暖也是個親和小美女,又對他笑臉相迎,春夢先生的眼神卻很堅定地盯著接待台,語氣也拒人於千里之外,「你好。劉老師,我先進諮詢室等你。」
不等劉瑕回話,他走去為自己倒一杯水,轉身就進了劉瑕的辦公室,腳步堅定得不得了,好像沒什麼能讓他回頭似的。張暖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咋舌,她細聲和劉瑕開玩笑,「這都來半年了,感覺還沒什麼改善啊,劉姐,我覺得,他和沈先生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她的手機震了一下,張暖看了一眼,倒抽一口冷氣,「沈先生,我沒有,我沒有,你當然比他帥多了——」
劉瑕翻個白眼,但沒介入的意思——難得沈欽有興致,讓他逗逗張暖也好,說起來,張暖性格活潑可愛,沒什麼侵略性,其實是和障礙者接觸的好人選,至少比讓他和連景雲閒聊好得多了。
「李先生。」她緊跟在春夢先生之後走進諮詢室,「有一段——時間沒見了。」
因為眼前的景象,她頓了一下,才不動聲色地繞到沙發上坐好,「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
坐在沙發上的美男子默默點了點頭,把長瀏海往上隨手夾住,露出的斜飛劍眉緊緊鎖起,更增幾分凌厲邪魅的味道——一旦摘掉眼鏡,再把遮臉的頭髮捋開,讓他的丹鳳眼暴.露在外,春夢先生的氣質,立刻就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那麼耀眼,在百十個人里都能輕易吸引女人的目光,那襤褸的穿著,就仿佛犀利哥的裝束一樣,只能襯托出他的隨性,縱然現在他顯然深陷於苦惱中,也絲毫無損於他的魅力,「過得怎麼樣?唉,劉老師,我已經走投無路,只能再回來找你了……再這樣下去,我家庭都要出問題了——我媳婦根本不理解我的苦衷,成天和我生氣,說我不愛衛生、沒有品味,再這樣下去,我的家庭照樣會出問題……我現在根本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李先生是劉瑕的長期諮詢者之一,之前被她轉介去齊老師那邊進行諮詢,但進展不佳,他自己又決定回劉瑕這裡求助,他的配合意願很高,兩人也建立起了足夠的信任,她點點頭,「又出現反應了?這一次,還是做夢嗎?」
「嗯。」春夢先生抹了一把臉,「又開始做夢了……最近半個月裡,每天晚上都要做至少兩個夢,有時候還是連環夢……」
他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夢的情節,也要比以前更荒唐了……」
「可以具體描述一下嗎?」劉瑕問,她的語調當然還是很平穩。
「就……」春夢先生臉上浮起紅暈,期期艾艾,「就……之前頂多是三個人一起,現在已經發展到……很多人,花式也越來越多,就昨天晚上,我老婆把我叫醒,問我為什麼一直在呻.吟,怕我是生病,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還好我彎著腰她沒看出來——我剛好夢到……咳,朱茵給我冰火九重天……」
「朱茵?現在你的夢中情人已經變成以明星為主了嗎?」
「沒有,」春夢先生越說越傷心,簡直快哭了,「還是包羅萬象……」
雖然長相邪魅,但他其實的確是個正派的人,即使是做夢,承認起來也帶了歉意和愧疚,他吞吞吐吐,「昨天晚上我繼續睡著以後,就、就夢到你和……你和前台小姐——」
是的,和張暖對他的印象不同,春夢先生(得名於他和張暖聯繫時用的網名『恰如一江春夢』)實際上早已結婚,在男女之事上應該說是經驗老到,他來諮詢,並非是因為不知道如何同女孩們相處,而是因為……好吧,其實從根本上來說,他的煩惱和宅男們也差不多,宅男們想要妹子而不可得,只能在夢裡意淫,而春夢先生雖然已經結婚了,但在夢裡還和個欲求不滿的小年輕一樣,活躍得不得了,他之所以被劉瑕介紹到齊老師那裡,也是因為諮詢了一段時間後,劉開始頻頻成為他夢境的女主角——如果把他的夢境如實敘述為一本小說,估計除了矽統科技以外都沒有什麼可以發表的網站了……
他這震撼性的告解,沒能引起劉瑕的什麼反應,倒是她的手機很震驚——分明已關機了,但劉瑕的手機還是震了一下,仿佛代表了無線電波那段某個人的心情,劉瑕把它按掉,「不好意思,是設錯的鬧鐘——夢到我們和你在做什麼,能描述一下嗎?」
她不以為意的語氣給了春夢先生很大的鼓勵,「先是和你在窗台上,就那什麼那什麼……然後前台小姐也加入了……跪下來在我的那什麼那什麼上服務了一下,然後我就……呃,□□,繼續和她那什麼那什麼,換做你來服務我的那什麼那什麼……」
劉瑕的手機沉默了片刻,仿佛也被驚呆,過了一會,它狂震起來,劉瑕和春夢先生的眼神同時投注過去,春夢先生問,「你要不要先接個電話——」
「不需要。」劉瑕站起來把手機鎖進洗手間,「抱歉,它可能是有點壞掉了——李先生,你夢中的情節,是你曾實踐過的呢,還是你從a.片裡看到過的呢,還是你想要和太太一起實踐,但被拒絕的呢,可以試著回憶一下嗎?」
「不是我看到的,你知道,我一直在學佛,戒色,從來不看這種東西。也不是我實踐過的——這有三個人啊,你知道我的,劉老師,我為了儘量減少和女性的接觸,都打扮成這個樣子了,我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不過這也不能說是沒有實踐過……我和我老婆兩個人的時候,做過夢裡的事,你知道,咳咳,因為我的需求比較旺盛,她……有時候會用別的途徑幫我解決。夢裡的花式有點像是我們在現實里做的事的強化版,但有沒有關係我也不敢肯定,你知道的,劉老師,男女之間無非就是那些事,要不重複也難……」
「你和你太太最近夫妻生活的頻率有下降嗎?」
「沒有,還和之前一樣……一天一次到兩次。」
「你滿足嗎?」
「不太……但她體力有限,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春夢先生把頭垂下去了,「我們很嚴肅地談過了,一天兩次是極限……其實這樣她也犧牲很多了,前前後後,一次沒一小時結束不了,兩次就是兩個多小時,有時候她第二天起來上班,眼圈都是黑的……」
劉瑕放下筆記本,看了他一眼——邪魅的長相和他力圖禁慾,但又忍不住放縱的羞愧感形成鮮明對比,春夢先生通紅的臉,現在看來有點秀色可餐:如果從世俗眼光來看,他的妻子過的簡直就是言情小說女主角的生活,春夢先生確實從事it工作,年紀輕輕已日進斗金,高富帥三字占全了不說,且在男女關係上極為潔身自好,工作環境裡少見妹子,平時也儘量避免和女生接觸,對妻子千依百順,且在床笫之間更是表現極佳,每天從不脫空,屬於供過於求的種馬型。這樣的男人,在全球範圍內應該都是鳳毛麟角,但是……
「李先生。」她說,「談到現在,其實你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問題的來源了……這個夢,其實和你的心理狀態是沒有太大關係的,我並不認為你有什麼心理障礙需要處理,這種春夢,實際上是你對生理需求的一種反應,用中醫的老話來說,『精足自溢』,你的需求一直以來都沒有得到很好的滿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到了晚上,這種需求反應到大腦活動上,你就開始通過夢來調節、滿足自己,這在心理上來講其實相當正常,我們真正需要處理的是你對這種春夢的羞恥感——還是回到我們上一次諮詢的老矛盾上了,我想要幫助你接受你會不時做春夢的事實,但你還是想要和現實對抗,消滅春夢,是嗎?」
「但我沒法不對抗啊!」春夢先生抬高了聲音,激動萬分地說,「這個春夢已經影響到我的現實生活了,劉老師!你知道嗎,我現在都不敢看女人的正臉,我怕我看了一眼,晚上她就進我的夢裡了,甚至更可怕,我忍不住——」
他猛抓頭髮,幾經掙扎也沒『忍不住』下去,「反正我現在已經都快崩潰了,劉老師,這個事現在已經影響到我的工作了,就算在全是男人的辦公室里,我也——都特意找了這種工作了,還是不能避免這種困擾,光是看到咖啡壺上的一條曲線都能想入非非……你看現在我只能穿成這樣,完全不敢吸引女人的注意力,根本不敢對視,也不敢沖她們笑什麼的——我怕有哪個姑娘注意到我的話,我經受不起考驗啊劉老師!」
很顯然,春夢先生沒有和妻子分享自己的困擾,抬高聲音,把深藏心底的壓力發泄出來以後,他垂下頭,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囁嚅著說,「……劉老師,我知道你未必會同意,但……但我問了你也別笑話我——你知不知道有什麼化學閹割之類的藥物……可以幫助到我的這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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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的諮詢時間,如飛而逝,春夢先生走出房門時,又成了那個有恐女症的死宅,對張暖微笑的『您慢走』,他只是冷酷地回了一聲『嗯』,便大步走出工作室。張暖納悶地看了他的背影幾眼,又露出笑容對劉瑕猛招手,「劉姐,你猜誰來了?」
……這還用猜嗎?劉瑕走到前台,無奈地順著張暖的指點往接待區看,「沈先生已經等你半個多小時了,一直就坐在這用電腦,哎,你說這都是宅男,春夢先生看著就是……嘖嘖嘖,沈先生看起來就是萌乖萌乖,萌帥萌帥的,多可愛啊!劉姐你太有福氣了!」
從張暖的語調來看,金錢的力量也好,賣萌的力量也罷,反正現在她已經完全被沈欽給萌化了,根本顧不得去考慮沈欽怎麼知道她的支付寶帳號的事。劉瑕白了她一眼:沈欽扭曲現實的能力簡直比安利還可怕,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和沈欽說了幾句話,忽然間就『沈欽黨』了……
「喂,那個誰。」她揚聲說,興師問罪的意味很濃重,沈欽的肩膀在電腦屏幕後顫抖了一下,但並不心虛,她的手機又振了起來。
「不是我要打擾你工作……但那個人簡直是個變態啊!」他接續之前發的一大堆問號和感嘆號說道,「居然……居然敢在夢裡玷污我們劉劉!」
在十多個q.q自帶的憤怒表情後,他又不間斷地質問,「你怎麼可以和這樣的人做朋友!」
「連我都不敢想的事情,他怎麼敢想!」
「【憤怒】【憤怒】【憤怒】【憤怒】【憤怒】」
「實在是太過分了!從未聽過如此□□之事!」
「【從未聽過如此□□之事.jpg】」
一如既往,沈欽的邏輯總能讓劉瑕啞然,她梗了半天,索性把手機放到接待台上(這樣張暖就不用伸脖子偷看了),直接走向沈欽——雖然他難得地在白天出門了,但還是習慣性地坐在最昏暗的角落,也把窗簾拉了起來,營造出類似黑夜的氛圍,「真應該慶幸你不是法官,否則思想犯很有可能重現江湖……說起來,你好像沒說你過來是幹嘛的,找我有事?」
沈欽一直堅持地把臉藏在屏幕後,但隨著她的接近,屏幕已很難起到遮蔽作用,劉瑕清楚地看到他紅成布的臉——他看劉瑕一眼,臉更紅了,整個人縮在屏幕後,聲音小小的,「我……我本來是想見你……就是……受不了見不到你……」
劉瑕忽然覺得很好玩,有點戲弄小動物的殘酷快感,她說,「嗯,那我現在就在你面前了啊,你怎麼不看我呢?」
「然後……誰知道……」沈欽連耳根都紅起來,紅潮一路往下,蔓延到了衣領中,他雙眼濡濕閃亮,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間閃她一眼,然後整個人撲到鍵盤上,聲若蚊蚋,「誰知道他竟然口吐如此污穢之事……我從來都沒……想過……」
劉瑕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污穢不污穢,難道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啊?」
「當然想也不可以!」沈欽一下激動起來,直起身喊道,「想也有罪!」
「那你現在不就在想嗎?你有沒有罪?」劉瑕閒閒地說,「你敢說,你現在沒在想他夢到的事?」
沈欽一下又縮成屏幕後的一個球,反駁得極為氣弱,「我……我沒有……」
說實話,她之前還真沒考慮過這點——沈欽對性的認識,雖然想想,以他的成長經歷,性啟蒙時期趕上了他因為校園暴力而精神崩潰的時間段,確實有可能對性缺少認識,但意識到『沈欽在剛才以前,對性連意淫都從未有過』,劉瑕還是有點小吃驚,她忽然有種自己正在玷污小孩的感覺——當然,這孩子和她一樣大,且是主動監聽了這段對話,不過知道自己的諮詢者以一種非常不正確的姿勢打開了沈欽新世界的大門,第一課就說了一大堆重口味的幻想,她還是油然產生了一股責任感:至少得讓他知道,正常男性並不都是一天兩次,一次兩小時,一周七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的……
「既然來了,那就到我辦公室里坐坐吧。」看了張暖一眼,她發出邀請。「我一直到下午四點都沒有鐘點——午飯後還可以去國金看看樓盤。」
「我……」雖然她的態度極為正常,但沈欽看看辦公室,又看看劉瑕,身子又縮得更緊了,「……我不進去……我怕……」
「你怕什麼……」這段對話已經完全喪失邏輯了,劉瑕無奈地問,又回頭刺向張暖殺人一眼——沈欽話音剛落,她就猛烈地咳嗽起來。「□□是李先生又不是我,你是擔心我聽了他的小黃文朗誦以後,狼性大發,預備和你實踐一下他說的事情嗎?——你真的多慮了,沈先生。」
「不是……我不是……」沈欽猛搖頭,顯然已經失去鎮定,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不斷重複看劉瑕,然後臉紅紅地縮起來的循環,「我……我……」
張暖快『咳嗽』得喘不上氣了,劉瑕不覺也有些狼狽,轉頭輕喝,「暖暖!」
「抱……抱歉,劉……劉姐。」張暖說,她剛勉強忍住,看了沈欽一眼,整個人笑到接待台下面去,「我……我嗓子癢了小半個月了——」
事態已經完全失控了!
劉瑕盤起手,眯起眼,冷銳視線刺向沈欽,正要說話,鈴聲響起——有人撥了前台的固定電話。
「餵你好,請問你找哪位——」張暖神奇地從櫃檯後鑽出來,語氣輕柔穩定地接起,「哦哦,好,她就在我旁邊——劉姐,連大哥有急事找你。」
沈欽臉上的紅潮頓時褪了,他從屏幕後鑽出半個頭,耳朵像兔子一樣高高豎起來,劉瑕白他一眼,走過去接起電話。
「景雲,什麼事?——嗯,嗯,哦……明白了,那我現在過來。」
掛了電話,她沖沈欽警告地點了一下,讓他知道這件事還沒完。「走吧,景雲那有新案子了,你最好也過去一趟——這個案子,和你們濱海集團有關。」
沈欽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合上電腦,轉身去拿外套,但走到她身邊時,距離還是要比平時遠一點,劉瑕轉身拿包,無意間靠近了他一點,嚇得他倒退三大步,險險沒撞到牆。
張暖又咳嗽起來,劉瑕氣終究還沒消,看到他臉上殘存的羞澀,她吐口氣,「這次,我們分兩輛車過去——我怕,要是在一輛車裡,我會忍不住狼性大發,玷污你的清白——」
如果她能把表情黏貼上臉的話,她相信,自己現在的雙眼,一定是【==】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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