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鈺回到肉廠時,只感到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陌生或者準確說,有半個世界都變得無比陌生。
那些冷漠、厭惡、鄙夷乃至明擺出來的敵意,這些過去填充了半個世界的東西,已經蕩然無存了。
人們倒是沒有立刻實現態度上的徹底逆轉,秦鈺一路走來,並沒有見到什麼跪在地上向他示愛,非他不嫁的狂熱女但原先見了他就吐吐沫翻白眼的那些老熟人,卻明顯轉變了態度。比如向善路尾賣熟食的楊嬸,就沒再如往常那般,沖他惡狠狠地比劃菜刀,令刀氣縱橫,而是緊皺著眉頭,用力擦拭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
而雨前巷賣糖的小姑娘,見了他後,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尖叫著跑走,躲到樹後面,而是遲疑地歪著頭,盯他看了好久,突然抓起一小包糖果,塞到他手上,然後才一溜煙跑不見了。
一時間,秦鈺仿佛置身夢境。
不過,他也知道這種美夢持續時間不會太久,因為更美的還在後面呢。
命格的逆轉,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如他從荒原被人降咒,到家破人亡,其實也經歷了一年的醞釀。桃花運也好,桃花煞也罷,都不是那種強制催眠洗腦,把他人意識當玩具般揉捏的強力神通。他在石街當了兩年半的女性公敵,不可能一夜間就化身蜃景小龍王,走到哪裡就讓水發到哪裡。
人們消除過去的偏見,建立全新的好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具體有多漫長,就連王洛都沒法準確計算,只能說一切拭目以待。
當然,秦鈺並不期待那種蜃景龍王的生活,眼下的片刻平靜,已經讓他倍感安慰,他只希望這個過程最好能漫長到永遠
帶著這樣的心態,回到熟悉的崗位後,秦鈺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他坐在崗亭的陣眼位上,手捧一面被枝蔓纏繞的銅鏡,元神與之相連,便分享到了廠區數十隻樹眼的視野,除了密級較高的內部區域外,整間肉廠幾乎都被收入眼底。
正常來說,監視廠區並不是他的主業,同樣的銅鏡在護衛班那裡還有幾面,權限都比他手中的更高。真遇到那種擅闖廠區的賊人,也是由護衛們出人抓捕,輪不到他這個築基都已經築不明白的天殘之人摻和。秦鈺的本職工作只是簡單的看門,傳達,偶爾收發下百城通、萬劍歸豐的快遞。
但秦鈺這一生,其實一直都秉持著「做事就要盡力做好」的原則,既然崗亭里有這面銅鏡,他就會在不影響本職工作的前提下,看好廠子裡的每一片土地。
夜班的時間過的很快,肉廠的倉促復工引起小小的騷亂,但很快又在執事們的忙碌下平息,到深夜時,一切都變得有條不紊,於是守在崗亭里的秦鈺也終於能放鬆下來。
他將身下的陣眼蓮台調整了一下,令幾片花瓣在背後延展開來,形成一張柔軟舒適的躺椅,他仰躺下去,雙手仍不離銅鏡,正好能讓疲憊的老腰休息片刻。
然而,或許是傍晚時的見聞經歷過於刺激,他的精神早已疲憊不堪,一旦躺下,很快就眼皮發沉,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這一覺並不安穩,夢中湧現出各種光怪陸離,有時他仿佛回到了人生的前三十年,過上了平和安逸的生活;有時又仿佛墜入從未有過的深淵,他最珍視的女兒眉目猙獰地唾棄著他;還有時,他仿佛進入了王洛所說的秦氏領域,身旁環肥燕瘦,荒唐不可言說
倏地,他從荒唐中驚醒。
醒來時,只覺頭腦昏昏沉沉,喉嚨更是幹得發疼,渾身氣血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秦鈺心中一凜,想起了王洛分別前交代的話。
博宇莊外的生死戰中,那個紅髮的女人幾次降咒都是範圍殺傷,尤其最後一次以命降咒,那惡念更是如疾風席捲,他雖然當時沒有感覺,大概還是被波及到了而那道惡咒,顯然沒有身份識別。
所幸王洛思慮周全,給他提前備了三瓶抗咒藥。秦鈺從雜物袋裡摸出藥瓶,顫抖著手將瓶中血送入口中。
入口仿佛是來自海州的辣油,雖只有一滴,口腔內卻頃刻間就膨脹起灼燒的痛感,好在疼痛持續不久,隨著血液中的力量流轉全身,灼燒迅速化為淨化一切的清涼。秦鈺只感到原先的各種不適,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消退下去。
著實是神藥,而這還僅僅是他的一滴血不知怎的,秦鈺忽然想起某些童話故事裡,某位渾身是寶的雲遊高僧,只不過故事裡的高僧非得要徒弟保護才能正常雲遊,現實里的王洛大概能單槍匹馬打爆所有山頭。
正胡思亂想著,秦鈺忽然感到手中銅鏡微微發燙,那是某處樹眼發來的警訊。他立刻凝神關注,卻見一切如常,警訊仿佛只是某顆樹眼的偶發故障。
但秦鈺卻是個認真的性子,他轉手就從雜物袋裡摸出一張自行繪製的算符貼到了銅鏡上,頓時銅鏡邊緣的枝蔓開始扭曲著生長起來。
如今他身無長物,唯有曾經在逍遙書院所學,又在太虛工坊中充分鍛煉過的基本功還保留著。複雜的技術是做不到了,但排除一些針對樹眼的簡單幹擾,卻還算遊刃有餘。而眼下這種,銅鏡發來警訊,樹眼卻看不出異常的狀況,在他以前主持維護太虛繪卷的工作經歷里,實在數不勝數。不知多少自恃聰明的太虛行者想要抓到繪卷的漏洞,從中漁利,那是真正的各顯神通,手段百出。相較而言,眼下這個局面實在太小兒科了。
不多時,銅鏡的枝蔓停止了扭動,而秦鈺的視野也變得清晰起來。
在肉廠西南角,一間早已廢棄的冷庫里,居然有個不速之客。
秦鈺立刻調整樹眼的視野,將畫面不斷放大,然後便看出,那是一位銀髮的女子,如今正蜷縮在牆角,露出無比痛苦的神情。
秦鈺沉默了很久,從雜物袋裡摸出一瓶清神醒腦的油膏,點了兩滴在太陽穴上。
但元神中呈現的畫面毫無變化,他所看到的,並不是沒睡醒而產生的幻覺
那位雇兇殺人,淫威滔天的顧詩詩,如今正孤獨地躺在廢棄的冷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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