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田豐陷入沉思,李鵬飛淡淡一笑,沒有再追究之前的問題,反倒是跟他算起了一筆賬:「本朝一個五口人的農民家庭,每年糧食消費約谷150石左右,加上食鹽和衣服費用,全年最低限度的生活費用約需240石左右。如果一個家庭的收入達不到他們所需要的最低生活費用,他們就不免要陷入饑寒交迫的境地,更不要說維持來年的耕種了。」
田豐點點頭,他雖然出身士族,但對於這些還是有所了解的。
李鵬飛又說道:「現在一大畝田大約可年產粟3石,一小畝可年產粟2石左右,也就是說,耕種百畝土地的五口之家,全年可收穫糧食200石左右。但是本朝不少庶民家庭占有的土地實際上都不足百畝,一般只有幾十畝甚至幾畝,一年只有一百多石或者更少的收入,扣除各種稅賦之後,已經所剩無幾,根本無法生存。」
頓了頓,李鵬飛又問田豐道:「你知道本朝皇親國戚,列侯貴族,官僚士族的收入一年是多少嗎?」
田豐點點頭,他畢竟是在京師洛陽當過侍御史的,那是御史中丞的屬官,秩六百石,因此對官員的收入還是有一些了解。
李鵬飛沒有等田豐回答,自顧自的說道:「皇親國戚,列侯貴族的收入主要來自各人的封地租稅。封邑越多人口越多,租稅也越多,有的列侯每年租稅收入就達千餘萬石。至於諸侯王的收入,更是驚人,上億石的比比皆是。而官吏們以穀物定秩祿,三公秩萬石,九卿中二千石,郡守二千石,萬戶縣令一千石,像元皓先生之前擔任過的侍御史等九卿屬官,以及地方郡國屬官,都是六百石,再往下面的縣丞、縣尉等是四百石。士族豪強們占有的土地,多者達數百頃,甚至千頃以上,他們的收入遠遠比官吏要高。」
「而且這僅僅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道的就更加不可計數了。和貧苦庶民的最高收入相比,一個小小縣丞和他們之間最小的差距都有四五倍。」李鵬飛的聲音高亢了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土地。土地都給有錢有勢的權貴們搶去了。他們在城裡有大片的房子,在鄉里有數不清的田地。他們擁有成千上萬的奴婢和徒附。而庶民在喪失了自己的土地之後,多數淪為有錢人的依附。他們除了交納高額地租和服徭役外,還是他們的奴隸,現在沒有這個說法,大漢國不允許有奴隸,但他們和胡人的奴隸有什麼區別?家主要他們死,他們還能活嗎?」
「本朝自和帝以後,皇帝都是幼年即位,由外戚,宦官輪番把持朝政,朝綱日趨腐朽。州郡官職有時一月輪換幾次。官吏到任後,就聚斂搜括,橫徵暴斂,敲詐勒索。自安帝以後,朝廷長期對羌族用兵,耗費軍餉高達四百萬萬之多,本朝厚待士族,不對士族收取賦稅,因此這一沉重負擔自然又全部落到了庶民的頭上。若是碰上災年,就更慘。田中顆粒無收,大批庶民沒有收入,只好四處流亡,造成餓殍遍野的慘狀,連京師洛陽都有死者相枕於路。」
「但是士族呢?他們不勞而獲,照樣過著豪華奢侈,紙醉金迷的生活。」
「因為國家財政枯竭,所以經常削減百官俸祿,借貸王侯租稅,以應付國家的急需。先帝時期還公開地賣官鬻爵,大肆聚斂。當今天子更加變本加厲,他的後宮彩女都有數千人,衣食之資日費數百金,所以他拼命的搜刮錢財,無所不用其極。他公布賣官的價格,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甚至不同的對象也可以有不同的議價。」
「既然可以用錢買官,貪污就成了合法行為,官吏一到任,就儘量搜刮。朝廷為了多賣官,就經常調換官吏,甚至一個地方官,一個月內就調換幾個人。為了刮錢,天子還規定,郡國向大司農、少府上交各種租稅貢獻時,都要先抽一分交入宮中,謂之導行錢。又在西園造萬金堂,調發司農金帛充積其中,作為他的私藏。他還把錢寄存在小黃門、中常侍那裡,各有數千萬。帝都這樣,何況其他王侯大臣?」
「造反?這都是官逼民反啊。這幾十年來,造反的人少嗎?安帝時,青州張伯路率領流民造反,波及沿海九郡。順帝時廣陵人張嬰領著一萬多人揭竿而起,他們在徐州,揚州一帶堅持了十幾年之久。十幾年前,泰山郡的公孫舉糾集流民造反,在青州,兗州,徐州三地連續作戰好幾年。在南方和西北,還出現了大漢國的百姓和胡族蠻夷聯手造反的事。民間曾流行一首歌謠:小民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輕!大家沒有活路了,所以才要造反。」
「我也不願意看到庶民造反,我也痛恨庶民造反,可他們不造反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相比之下,不如造反了。造反後可以殺死貪官污吏,可以殺死家主惡霸,可以燒掉有錢人的房子,分掉有錢人的財產,大家可以暫時吃飽肚子,臨死之前也能享受一下生活。」
田豐驚呆,問道:「他們不想將來嗎?」
「將來?這些人誰有將來?現在都活不下去了,誰還會想將來?沒有將來,永遠都不會有將來。所以他們殺,燒,搶,毀壞一切可以毀壞的東西。因為沒有將來,只有今天。」
田豐不解的問道:「那……天子,王公貴族,大臣們為什麼不改變一下?」
「改?怎麼改?這些都是他們得到利益。人都是自私的,難道要讓自己失去這些利益嗎?就像是你田家,恐怕誰提出來要改,也會遭致反對吧?」李鵬飛冷笑道,「這就是姓劉的天下,天子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是王法。庶民就是賤民,就是該做該殺的種。」
田豐看著李鵬飛憤怒的臉,瞠目結舌,再也不敢說一句話。田豐感覺眼前的這位李將軍好像就是黃巾軍的首領,他也要揭竿而起了。下意識里,他覺得這不應該是一位剛剛被天子賜封為將軍,並且身兼州牧的兩千石大員應該講的話。
但是田豐也清楚,李翊所說的絕對是誅心之言。就拿他們田家來說,誰要是提出改變朝廷對士族的待遇,他田豐或許會支持,但是田家的其他人,肯定是會反對的。
但李翊這番話對他的震撼太大了,所謂的振聾發聵,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田豐好像在黑夜裡突然睜開了眼睛,慢慢地看清了周圍的一切。
他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士族,長大以後接受的,也是士族的教育,覺得如今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卻從沒想過,那些暴亂的黃巾難道天生就是奴隸,是賤民,就應該逆來順受,就該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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