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此時的固關城頭,正如死一般的寂靜,可是忽然間一陣異常急促的銅鈴聲響起,緊接著便有一個把總大喊著跑過城頭:
「起來,快起來,流賊攻城了!」
「他娘的,快起來,要是睡在這裡,當心在睡夢中被流賊爬上來給砍死!」這把總瞧見一小圈兵士圍坐在一起睡得正香,當下也沒甚麼猶豫,直接挨個踹過去。
不等這些兵士起身,把總便是敲著銅鈴沿城牆繼續走下去。
高傑可能是知道太原之敗是由於自己和白廣恩之間舊日恩怨沒能處理好的原因,所以回來時在面對陳奇瑜的嚴厲切責也是根本沒有狡辯,就只默默的說了一句話:
「末將自知罪孽深重,於太原一戰有不可推卸之責,自請率本部軍馬守衛小城,與李闖決一死戰,城在人在,城毀人亡!」
陳奇瑜這個人鬼點子很多,他在會議上大罵高傑,為的就是激他主動請纓。
首先一點,是陳奇瑜當時手下除了高傑本部以外,著實沒有甚麼打過硬仗的兵馬了,牟文綬的山東軍雖然建制齊全,但十之七八都是剛入伍不久的新兵,老兵太少,還撐不起台面。
高傑不同,部下幾乎儘是一些百戰餘生的老兵,乃是如今各部官軍之中有名的悍旅,甚至有人稱,高傑本部宣鎮兵馬,乃是自大小曹戰毆以來,最能使賊人聞風喪膽的軍隊。
並且高傑綠了李自成,兩人一直是處於水火不相容,不共戴天的地步,這些事其餘諸將心中也都明白。
其次一點,則是陳奇瑜在暗中設局,從崇禎可能的問罪中保下高傑。
高傑和白廣恩那次鬧出的亂子聽在崇禎耳中就只是一紙奏報,但當時的情形只有親歷者才能明白,不可謂不大,可以預見,明軍太原之敗,在後世都將是影響深遠的。
崇禎皇帝理事不明就擅專處置大將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陳奇瑜激高傑主動守瓮城,正是為高傑洗脫罪名之舉。
按他的設想,只要高傑能在崇禎大軍來到之前守住,他便是能順便求情,當然了,要是宣鎮兵都守不住這十幾天的瓮城,那也就不用再想其它的什麼可能性,因為固關也一定守不住。
到了那時,崇禎皇帝大可以順水推舟留下這名悍將,除非他還是和歷史上一樣,什麼都不管就要處置高傑。
若真是那樣,陳奇瑜無論如何設局,也是不會再有第二種可能了,大明也將就此走上甲申年的老路。
除此之外,陳奇瑜也知道高傑及其麾下宣鎮兵馬勇猛敢戰,曾正面野戰擊潰過韃清偽王阿濟格率領的騎兵。
據說當時宣鎮兵充分利用了地勢,而且具體情況陳奇瑜也不清楚,但是高傑帶回來的可是實打實的辮子頭,這種戰績在全國官軍之中,已然是威名赫赫了。
自李自成率大軍來到固關城下已經十幾天了,這十幾天,大順軍似乎是吸取了當年猛攻寧武關不成又損兵折將被官軍掩殺擊潰的事,根本沒有長時間的進攻,一直都是打一會休息一會,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和朝廷相持。
根據統計,大順軍這十幾天之中最長時間的進攻也僅僅只有半天,其餘大部分的進攻都是小打小鬧,大多數都是等你這邊起來備戰完畢,剛打一陣便是退下去。
很顯然,李自成是用了牛鼻子的策略,想用疲憊戰術拖垮明軍。
「殺官兵!殺官兵!殺官兵!」
城下,休整多時的大順軍踏著整齊的步伐,口中高呼三字口號,呈數個方陣緩緩逼壓而來,看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流賊,這更是讓城頭已經精疲力竭的官軍感到一種無盡的絕望。
固關城頭,看著眼皮子底下潮水一般衝殺過來的流賊,高傑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提起手中鋼刀。
他身旁的宣大參將胡茂珍受了幾個部將的慫恿,壯著膽子上前說道:
「大帥,弟兄們不是害怕流賊,可現在已經是累得不行,流賊攻上城頭,大部分人就連揮舞刀槍的力氣都沒了,誰能擋得住!」
「能不能——,能不能讓督師換山東兵來頂一頂?」
高傑仍在為太原之敗耿耿於懷,認為這都是自己和白廣恩的過錯,錯失了剿滅流賊最好的良機,聞言當即反首看了一眼胡茂珍,喝道:
「累?死都不怕,你還怕累!」
其餘部將對高傑都十分懼怕,聽到他話中不悅,趕緊出面替胡茂珍求情,也都是各有各的主張,但說來說去還是一條,宣鎮兵馬在最前面硬生生頂了十幾天,各部都已經疲弱不堪,再這樣下去,已然是螳臂當車了。
城頭,山東參將牟文舉看了一眼下面宣鎮兵馬與大順軍慘烈的廝殺景象,這才上前低聲說道:
「督師,宣鎮在前面頂了十幾天,該換換了。」
聽到這話,陳奇瑜默然不語,看了看山東兵,他們又比宣鎮好到哪兒去?
其實仗打到這個份上,就沒有哪支還在城頭的官軍是輕鬆的,各部都是勞累不堪,被李自成新戰術搞得疲於奔命,應付不及。
若真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不同位置的官軍程度不一,比如高傑所部的宣鎮兵馬,主動請纓負責關外瓮城防禦,三面都受到流賊的圍攻,自然是損傷慘重。
牟文綬的山東兵負責主關城防禦,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受到威脅,當然損傷程度最輕,其實話說回來,牟文綬也是在心底比較佩服高傑這個人。
起初去年野戰擊潰阿濟格的事傳出來各軍將沒一個信的,這怎麼可能,韃子野戰無敵的名頭在眾人心中都是揮之不去,都覺得高傑和他麾下兵馬是撿了便宜。
如今看見這一幕,宣鎮兵馬最開始那幾日真真稱得上一個頂倆,愣是殺得已經跳上城頭的大順軍狼狽逃了下去,自此之後,從前的話便是無人再提。
別的不說,就說正面擋住流賊百萬大軍十幾日的進攻,就算李自成沒有盡全力,在場的眾人,可有其它軍將能做到嗎?
牟文綬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山東軍,暗自搖搖頭,這幫小子還需再練練才行。
俗話說有什麼樣的主將就有什麼樣的兵,高傑本人桀驁不訓,勇猛剛烈,部下自然盡數如此,雖然在平日難以管教,可一旦作戰起來,個頂個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比起好勇鬥狠,比流賊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比起自己的弟弟,牟文綬就老成一些,想的也比較多,他見陳奇瑜沒有吭聲,湊上前說道:「督師,皇上的馳援兵馬雖然還沒到,可末將以最慢的速度估計,最多也就是在這兩日的功夫。」
說著,牟文綬又湊近了些,低聲道:「此時宣鎮兵仍守瓮城,可以給賊人我官軍勢弱不堪的錯覺,皇上大軍一到,攻其不備,定可一舉而破之。換句話說,到時候就算不能一舉破之,也能打消賊人囂張氣焰,扭轉戰局。」
陳奇瑜對高傑想法心知肚明,其實對高傑這個人,陳奇瑜和崇禎的想法差不多,是愛惜大於忌憚的,無論怎麼樣來看,此人都是這個時候難得的悍將。
更別提高傑和李自成之間絕不可能調和的死仇,更是朝廷可以充分利用的點。
聽到這話,陳奇瑜總算是點了點頭,但卻依舊沒說什麼,任憑其餘軍將商討,他卻是將目光看向遠遠山坡上插著「永昌皇帝」字號大旗的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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