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語氣平靜無波,情緒和緩,似乎並無什麼起伏,望向林鋒的目光同樣一片平和。
似乎他正在同林鋒所談之事,僅僅是如以往一樣的閒談,又或者請教道法神通,全然不是攸關他自身生死命運的事情。
林鋒看著這樣的大羅,悠悠一嘆。
無人可以強迫他的弟子走上這樣一條道路,任何一個外敵都不行,莫說以林鋒今時今日的修為與地位,便是他往日修為還低時,他也會硬頂到底,絕不退縮妥協。
不論是幽都一族,亦或者太虛觀等神州浩土人族修真界,都是一樣。
唯一的例外,便只有大羅本身的意願,他無法勉強。
而且,造化弄人也罷,因緣巧合也罷,心有所感下的順勢謀劃也罷,作為靈海之事的受益方,他沒有什麼立場可以規勸大羅。
溝通人族與妖族之間的橋樑?他日幽都一族與玄門天宗徹底分出勝負,可以設法保全其中戰敗的一方?
這些或許都可以成為大羅的人生目標,可以成為他新的信念支柱,但不論是林鋒還是大羅都知道,在那之前,卻是連續的爭鬥與流血。
曾經君臨天下的幽都一族,蝸居中千世界數千年,如今終於得以重回大千世界,他們的目標必然是重新登臨王座。
阻擋在這條道路上的對手,唯戰而已。
而對於玄門天宗而言,則不可能坐視幽都一族重新君臨天元,將神州浩土人族修真界踩在王座之下。
某一方的放棄,必然意味著自身的徹底失敗,無力向勝者發起新一輪挑戰。
在這個過程中,空原幽都和寧風幽都是第一個與第二個,但他們多半不會是結束。
靈海重開,太虛觀和天魅大聖之外,幽都一族同玄門天宗也必然都會參與,大戰難以避免。
師徒二人。相對而立,一時間整個玄天宙光洞天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大羅手裡摩挲這那刻著一個「堯」字的玉牌,感受著玉牌的溫涼質感。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自他重生為幽都之後,如此安逸恬淡的笑意,今日是第一次出現。
他雙手捧起玉牌,向著林鋒頂禮膜拜:「師父,弟子去了。」
大羅頓首在地。身上開始浮現出點點紫色光芒,在虛空中漂浮,仿佛一顆顆明亮的紫色星辰。
紫光越來越耀眼,漸漸化為一片光海,開始在玄天宙光洞天內瀰漫,化作一道道流光,不停波動。
林鋒平靜看著面前的大羅,目光中有波瀾微微起伏,但最終還是歸於沉寂。
大羅的身軀,開始漸漸化作一片虛影。影子越來越淡,紫光流轉間,仿佛有宇宙星空呈現。
無數星辰在紫光中創生,然後繁衍發展,最後走向破滅的結局。
江河湖海,山川廣漠,飛禽走獸,人間百態,一幕幕光影畫面,都在紫色光海中不停呈現。仿佛造化變遷,滄海桑田。
大羅頓首之後,直起身來,微笑看著林鋒。身形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整個人仿佛都消融在紫光海洋中。
林鋒向前邁步而行,在紫光海洋中徜徉,很快,大羅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仿佛完全化作難以計數,猶如塵埃一般的光點,然後一起化作林鋒身畔的滾滾光霧。
原地只剩下一塊安靜無聲,看上去平凡無奇的骸骨,以及那面刻著「堯」字的玉牌。
魂飛魄散,形神俱滅。
在重生為幽都之後,幽皇天海所留之秘法,便宣告結束,大羅這一次入滅,不會似之前幾世那樣保有宿世記憶,仍然不斷輪迴,等待新一次重生。
林鋒有能力保住大羅的神魂不滅,像當初大秦皇室處理天龍瑾的殘魂一樣,送大羅轉生為人,甚至也有恢復這一世記憶的希望。
但林鋒不會這麼做,大羅自我了斷,是出於個人意志上的兩難抉擇,而非血脈淵源的牽掛羈絆。
這是大羅為自己選定的未來道路,起點與終點在一起的道路。
無論是繼續損及幽都一族的利益,又或者為了補償幽都一族而損及玄門天宗和人族的利益,都非大羅所願。
置身事外,兩不相幫,坐看雙方搏殺而無動於衷,自欺欺人的逃避,亦不是他所想。
之前他在記憶未完全恢復時,無形中使得幽都一族受損,在記憶恢復後,仍然辜負了幽皇天海之期許,他決心要給一個交代。
哪怕對於大羅來說,在恢復宿世記憶後,影響最深者,仍然是今世之經歷。
這是大羅的選擇,無他人強迫,亦非衝動之舉。
林鋒手掌攤開,那塊骸骨和那枚玉牌落在了他掌心之中,林鋒面無表情的臉上,這一刻浮現悵然之色:「大羅吾徒,你我師徒之間的師徒緣分,便到此盡了嗎?」
林鋒雙目之中,各有一個太極圖紋徐徐轉動,無窮造化生滅景象此起彼伏,不斷交織。
他抬頭望向遙遠的無盡虛空,身處的玄天宙光洞天不停震盪。
洞天之外,整株玄天寶樹這一刻似乎都在搖擺,玉京山周圍的紫色雲海,不停翻滾呼嘯。
玉京山上所有人都震驚的看向玄天寶樹,這一刻他們感覺仿佛整個大千世界都在一起顫抖,天穹大地中流露出一絲怒意與悲意。
汪林原本正坐在玄天寶樹枝幹上閉目打坐存神,這一刻他睜開眼來,抬頭仰望頭頂的玄天宙光洞天,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一貫冰冷漠然的雙目之中,此時也留流露出悲傷之色。
玄天宙光洞天中,林鋒輕輕閉上自己的雙眼,神色重新變得無悲無喜。
此前,他一路走來,看似順遂,但很多時候,都險之又險,箇中甘苦,唯有他自己心中明白。
但這一路,終究沒有遇到真正的大挫折,也奠定了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聲名。
而在今天,他終於遭受來到天元大世界後最大的挫折,親眼看著自己的弟子在眼前入滅,他沒有敗給某個對手,沒有敗給誰的謀劃,卻只能嘆一聲造化弄人。
他的佛門道法造詣,甚至還在朱易和汪林之上,三世因果咒他也有研究參考,原始心魔讓咒他看了一眼,心中便隱有所感。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說洞若觀火,也早有預感。
但是他不能阻止大羅去探尋自己身世的真相,不能坐視幽都一族重新統御天地。
他可以不讓大羅前往虛空戰場,和寧晚歌一起去尋找幽後所留下的線索,可以在知道一切後,瞞著大羅不讓大羅知曉。
如此一來,大羅自然不會有現在的結局。
這或許是出於善意的考慮,卻未必是大羅樂於接受的善意,哪怕他在不知真相時,意識不到這一點。
善意,首先是善解人意,罔顧他人意願的善意,或許能挽救執迷不悟者,卻也很容易變成施善者個人的自我中心與自我滿足。
命運弄人,大羅的命運路線走到今天,或巧合,或無心,林鋒都參與其中,他也沒有立場要求大羅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
林鋒站在玄天宙光洞天內,默默咀嚼著心中升起的感受,於他而言,那已經漸漸變得陌生的某種感受。
良久之後,林鋒雙目睜開,眼瞳中的太極圖紋已經消失,雙瞳漆黑,眼白分明,目光中一片平和。
林鋒的雙目,此刻給人一人截然不同於以前的感覺。
如嬰孩般天真活潑,似青年般明亮銳利,帶有中年人的滄桑與一絲疲憊,又仿佛老年人一樣,平靜安詳,可是與此同時,卻又仿佛一片死寂,沒有絲毫生氣。
多種特點,此刻出現於同一雙眼睛中,交融在一起,清楚分明,卻又融為一體,難以割捨。
在林鋒的身旁,一個少年人出現,身穿黑白道袍,雙目之中的目光,此刻竟然同林鋒本人一模一樣,同時包含了嬰兒、青少年、中年等多種特點,旁人看著他的雙眼,便仿佛面對一個嬰兒,又或者一個青年,下一刻卻變成一個中年,仔細看又感覺是老年。
這個身著黑白道袍的青年人,赫然正是造化之鐘的法寶元靈,造化童子。
造化童子向著林鋒一躬身:「老爺。」
林鋒手指輕點,漂浮於玄天宙光洞天內的茫茫紫色光霧,這一刻全部向著那枚刻著「堯」字的玉牌聚集,然後收入玉牌之內。
「收好。」林鋒一揮手,玉牌和那塊骸骨,落入了身後造化童子手中,造化童子默不作聲將東西接過,然後向後退了一步,身形消失,造化之鐘的形體重新顯化。
林鋒靜靜說道:「鳴鐘。」
身後的造化之鐘,發出悠揚的鐘聲,在這一刻響徹天元大世界,讓眾多生靈都可以聽見,仿佛源自他們的靈魂深處,卻又仿佛穿越無盡空間。
造化之鐘的鳴響,頓時驚動諸天萬界,當鐘聲超過九響之後,所有聽到鐘聲的人,都不由得為之震動,被吸引注意力。
如今天元大世界修真界,不論人族還是妖族,都已經知道,那悠揚的鐘聲,乃是源於玄門之主林鋒的成道法寶,鐘聲超過九響,必有非凡事發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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