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神思恍惚地站在籃球場的邊緣。??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這裡的,我也不記得現在是什麼時間。
我就像一朵雲一樣地在這個城市裡無方向地飄蕩著,就在這裡,受到某種溫熱的吸引,變成了傾盆大雨,降落在地。
我視線模糊地看著高雄在那邊運球、跳起、投籃、勾住籃框晃悠、落回到地面上。
我看著場地邊的積雪,還有他身上毛絨絨的運動服。
我覺得這一切都像畫得很拙劣的版畫一樣,虛假而失真。而我和這一切的景象中間,也有了一個畫框的阻隔,無法彼此融入。
我不喜歡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我想要回到過去那些美好的時間,並且把自己封存在內,凝固如南極的萬年堅冰。
然而,就算是南極的堅冰,也會終有融化的一天吧。
我站在場地的邊緣,心裡億萬亂念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高雄遠遠地看到了我。他丟下手裡的籃球,向我這邊快跑了過來。
「心心?是你嗎?你什麼時候來的?」
高雄的頭上冒著熱氣站在我面前。他盯住我看。
他說:「怎麼搞的,這麼蒼白?這是一種什麼眼神?你剛剛見到鬼了嗎?」
(二)
我坐在高雄家極其寬敞的客廳里。
我看到了高大的穹頂和羅馬柱的裝飾,看到了大幅花團錦簇的油畫,還有**背對畫面外的女人。我看到了鋼琴,還有壁爐。
它空曠得讓人感覺寒冷,就像一個人去樓空的舊時宮殿。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這是我第一次到高雄家裡來。
一個熱氣騰騰的杯子遞到了我手裡。
「先坐下喝杯熱果奶吧。壓壓驚?」高雄手裡抓著一條白色的毛巾。他一邊擦著汗,一邊遞給我一個插好了吸管的玻璃杯。
他看著我說:「你剛看上去像是只魂飛魄散的兔子。」
他說:「小白兔。」
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我低頭默默地喝著熱熱的果奶,但卻只感覺到透心冰涼,不知其味。
高雄在我對面的沙上坐了下來,他彎腰側頭看著我,就像是研究顯微鏡下的病毒一樣觀察著我。
他的語氣忽然溫存起來。
他說:「是他的狀況非常不好嗎?」
我低頭坐著。沒有辦法說話。
他說:「你剛剛,被嚇壞了?」
我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
他看著我眼淚泉涌。
他站了起來,他把一個電視遙控器扔在我懷裡。
他說:「我上樓去洗洗,換了衣服就過去。我晚上在那邊守著他。如果需要,這幾天,都可以在那邊照顧他。」
他看著我。他說:「你在這兒看會電視,稍微等等。我很快就好。我們一起走,你放心回家,我會照看好他。」
他說:「你別害怕。萬事有我呢。」
他說:「男人,就是用來在這個時候為女孩幫忙的。」
我哽咽著數次努力。終於在他走出客廳之前,說出了兩個字:「謝謝。」
(三)
我和高雄一起走到岔路口。
走在他旁邊,他魁梧高大的身材給我很大的威壓感,但是,也讓我覺得心裡有底,很安全。
高雄說:「心心,一切都交給我,你放心回去吧。作為一個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兒,我這些天其實都沒什麼事情,都可以看護他。晚上我媽也可以過來看看他。如果他情況非常不好,我們會送他去醫院的。」
我再次說:「謝謝。」
高雄說:「不用這麼客氣。他也是我好朋友。」
他看著我淚痕縱橫的臉,他說:「把臉擦乾淨,不要讓人看見眼淚的痕跡。」
他說:「你回去安心睡個好覺。明天好好上補習課,該幹什麼就幹什麼,無論情況好壞,我都會設法告訴你消息。」
我點頭。我張開手掌。我低聲說:「他那兒的門鑰匙。他疼得厲害,不能起身過來開門。我把他的鑰匙帶出來了。」
高雄從我手掌里拿過鑰匙。他看著鑰匙上的那個小魚編織物。
他說:「你編的?」
我說:「嗯。」
他說:「有沒有考慮過,有空的時候,也給我編一個?魚太孱弱了,給我編個豹子,或者眼鏡蛇?」
我抬起頭,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咬了咬嘴唇。
他說:「我只是想讓你開心點。」
他說:「但是,我太高估自己了。這是不可能的。對吧。」
他說:「只有他能讓你開心。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能讓你開心,能讓你傷心。」
他說:「對吧?」
(四)
高雄坐在你的床邊。鎮痛藥現在起效了。你的臉色雖然還有點蒼白,但是比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好看得多了。
你說:「你怎麼來了?」
高雄說:「疼成這樣,也不給我打個電話。」
你說:「我也得能起來下樓去,才能找到電話啊。」
高雄嘆了口氣,說:「聖人,你可以叫人幫忙的啊。」
你虛弱地笑笑,說:「以前沒這習慣,經常臨事想不起來。」
高雄再次嘆了口氣。他說:「這時候了,你還老想著什麼麻煩不麻煩別人的呢。」
你說:「心心去找你來的嗎?」
高雄點頭。
你說:「她怎麼樣?」
高雄說:「還能怎樣?一個女孩。她被嚇壞了,看上去有點呆呆的。她很難過,話都有點說不出來了。」
你說:「她哭了吧。」
高雄說:「是的。她滿臉都是眼淚。她看上去很絕望。」
你沉默。
過了一會兒,你說:「死得安詳,是一種福氣。」
高雄說:「非常同意。即便是為了身邊的人不痛苦,我們也有責任死得安詳。」
你說:「讓她的心,面對一切痛苦,都始終保持安詳,這才是最徹底的安詳。」
高雄說:「怎麼才能讓一個女駭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安詳呢?」
你說:「男女有異,此心無別。我們把心的安詳,做出來,給她看。她是有悟性的女孩,她會明白。」
你看著高雄。你說:「幫幫我?」
高雄說:「儘管吩咐。」
你說:「在我不行了的時候,幫她一把。」
高雄說:「不要亂想,離開那天還早呢。你自己幫她,豈不是更好?」
你說:「那一天越來越近了。而她,可能還有非常漫長的一生。」
你說:「我心裡,只有兩件事情,有所牽掛,不能斷然放舍。除了父母,就是她。」
你說:「我擔心她過不了這個坎。她需要幫助,來自她信任的朋友。她,曲高和寡,沒有太多心有靈犀的那種朋友。」
高雄說:「我知道。」
高雄說:「你放心,有我在。如果有萬一,我是說,如果的話,你想要照顧到的,我都會幫你去做。不管多久,哪怕終身,我都永遠不會讓她陷入孤單,獨自哀傷。」
你向高雄伸出了手。你說:「謝謝。」
高雄握住你的手,他說:「這是一個承諾。我是言而有信的人。」
你們的手緊緊地彼此相握。
你說:「我知道你會做得很好。」
高雄說:「但是,她不會像接受你那樣地接受我。我吸引力不夠。」
你說:「她一定會受到你的影響。你的關懷,一定可以到達她。」
高雄說:「希望如此,不負你今日所望。」
你說:「我知道,你有很多辦法吸引她。」
(五)
應該就是在那一天,你正式把我的未來,那個不再有你的未來,託付給高雄了。
高雄對你做了承諾。
他所承諾的,後來一直都做到了。
他的確是一個言而有信的男人。
不管別人如何評論他,在我心裡,他就是這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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