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天,高雄在工作時間接到了來自逸晨先生的電話。???
逸晨說,等會兒傳真一份重要的文字給他看,建議他仔細看看最後的部分。
逸晨說:「我覺得,需要讓你看看這個東西,你一定也會很願意看到這個東西的。」
高雄滿心迷惑地放下了電話。幾分鐘後,就看到傳真機上吐出了一些文字。
他展開紙卷,看到的標題就是《小春》。
高雄看完最初的幾行字之後,立刻就意識到那文字有可能是跟我有關的。這一點把他牢牢地抓住了。
他一口氣讀完了整個故事。他的眼光在故事的結尾部分停了下來。他在那個結尾部分逗留了不短的時間,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剜刨著。
高雄忘記了手邊所有的工作,他又把那個結尾部分看了兩次。
然後,他打電話給逸晨,問:「你讓我看的這個,是什麼東西?」
逸晨說,這是我給他的一封郵件的附件。這個附件本來應該是一篇專欄稿的,但是我錯文件了。
他說,這些文字要麼是她正在寫的,要麼是她正在看的。不論是哪一種,他都覺得有點問題,他覺得高雄應該也看看。
高雄說:「謝謝。我的確應該看看。」
放下逸晨先生的電話,他便決定給我打電話。
在電話里,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在哪兒?我要見你。」
我在電話里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他說:「很重要。生死攸關。」
他說:「不要說你沒空。你若不來,我就算綁架,也要綁架你來。」
(二)
我和高雄在約定的一家飯店裡見面了。
當我到達的時候,高雄早就等候在那裡了。
我坐下來之後,現高雄目不轉睛地盯住我看。
我暗暗地聚集起全身的力量,承受著他的盯視。
我壓制著心裡的緊張不安。
每當高雄出現的時候,我心裡就會湧起那種不可名狀的緊張。
但我沒有能夠在他的盯視下堅持多久。
終於,我把頭扭開了一點。
我說:「這麼火急火燎的,到底什麼事?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高雄的眼睛繼續看著我,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卷傳真紙張,他遞給我。
我低頭看了一眼,我就像被開水燙了一下,臉當時就紅了。那種感覺就好像赤身**地洗澡時被別人撞見一樣。
我本能地伸手去拿那張紙,我想把它藏起來。
就在我抓到那張紙的時候,高雄伸手在另一端按住了紙卷。
我輕輕地拽了一下,紙卷紋絲沒動。我又用力拽了一下,高雄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一個紙角撕拉一聲從紙卷上分離了出來。
我抓著那個被撕下來的紙角,放棄了奪回那張紙的意圖。我低下了眼睛。
高雄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你正在寫的,還是正在讀的?」
我低頭說:「都是。我正在改編的。從改編成個劇本。」
我說:「可是,我都還沒有投稿,除了我自己沒人知道它的存在!它怎麼會在你手裡?」
高雄說:「我們不談這些,我想知道什麼就能知道什麼。」
高雄說:「現在需要談的是:你這種心態,非常讓人擔心。」
我嘴唇動了一下,我沒有抬起眼睛,也沒有說話。
高雄說:「你一直不能從那種狀態里走出來,已經很多年了,你拋不開那個陰影,無法從內心的折磨里解脫。你辜負了他的期待。」
高雄說:「你就打算這樣過完一生嗎?」
我說:「那只是一篇文字而已,那些都是虛構的,不能代表什麼。」
高雄打斷我說:「我知道什麼是虛構。虛構也是建立在現實元素的基礎之上的。一個人不可能寫出她心裡沒有的東西!」
高雄說:「所以,不要告訴我這些文字里瀰漫的只是虛構的情緒。就連小孩子也能看出那是作者情緒的寄託,我是不會相信你的種種辯解的。」
我抬起頭看著高雄。我突然產生一種不想要他插手的抵抗情緒。
我帶著一點牴觸的強硬,對他說:「每個人都可以有各種情緒,各種內心的掙扎,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我說:「我不用別人告訴我,應該有些什麼樣的情緒!」
高雄說:「我才不關心你有什麼情緒呢,我只是關心你的諾言!你答應過他要泰然面對的,要堅強地生活!你怎麼忍心讓他九泉之下還擔心失望?」
高雄說:「年復一年,我遠遠地替他看著你,遠遠地等待著你自己的恢復和振作,因為你不歡迎我的接近,我恐怕強行接近反而干擾了你,加深你的痛苦。可是,我等了這麼久,你並沒有多大的改觀。你沒有意願去重新開始有意義的生活。」
我說:「我現在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它是安靜的。」
高雄說:「但那種安靜是埋葬性的,是墳墓一樣的安靜!」
他說:「你不要這樣自欺欺人!他所期望於你的平靜面對,不是這樣的平靜!你捫心自問,這是他的心愿嗎?」
我看著高雄。我說:「這都不關你的事情,你為什麼一直要插手這麼多?!」
高雄看著我,他深深地呼吸了兩口。他的手在桌子上捏攏成拳頭。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用拳頭在桌面上輕輕地砸了一下。然後呼地站起身來。他走到窗口,背向我。我看到他的後背和肩膀都在起伏著。
良久,他低下了頭。他把頭抵在玻璃窗上,看著地面。
我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
他說:「因為他生前拜託過我,在他不能到達的這個時空裡,照顧好你的身心。」
他說:「因為,他不止一次地,這樣鄭重拜託過我。」
他回過頭來,看著我說:「心心,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幫助,但請不要忘記他教導你的一切,不要毀掉自己的生活。」
他說:「那是你自己的生活。」
他說:「那是每一個人一生當中僅有的生活。」
(三)
我不想再說什麼話了。
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想過什麼是好的生活、什麼是壞的生活。
我對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生活都同樣厭倦。
我所離棄的是生活本身。
我根本不想繼續生活。因此,完全無所謂它是好的或者是壞的。
我只是想安靜一點,遠離人群,遠離各種選擇,也不要什麼真的靠近我。
我根本不希罕那個「僅有的」,因為我真正的希望是:連那個「僅有」都不要有。
要解釋這種事情都是很難過的,而且也最終無法解釋明白什麼。
所以,我就一直沉默著。
那段時間,因為我總是沉默和躲避,儘量保持對一切的疏遠,高雄也就從來沒實現過什麼。
他的關懷就像一支無法射中標靶的箭,呼嘯著從風中掠過,然後,不知所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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