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白,一輪殘月,斜掛西南山峰之尖。
松山幾聲犬吠聲外,沒有半點動靜,隔江岸上,有幾家人家,和幾處樹林,靜靜地躺在薄薄的白霧裡,
樹林外更有一抹青山,隱隱綽綽,如夢如痴地浮在那裡,只露出個輪廓。
值此天將白未白之際,半山腰間,古樸壯觀的道院之中,響起了陣陣幽遠的鐘聲。
松山觀,祖師祠堂上,高高懸掛著二十幾幅祖師畫像,有男有女,有長有幼,各有形容,栩栩如生,俱是目視前方,蘊含道意。
下方朱漆長案上,一排排擺放著木質牌符,有些用紅布遮蔽著,有些中間開裂,有些有灼燒的痕跡。
牌符上,書寫有弟子名諱,入門時間,傳承脈絡,背後各有一道寄名符。
每一名內門弟子,都有此牌位寄存在此。
如有弟子身故,或者在外遇險,此處必先有靈驗。
弟子在外行走,或遇旁門左道,及不法散修侵害,種種巫蠱之術防不勝防。
這寄名牌符更可成為一道庇護,冥冥中自有祖師感應,借來祖師一二神力,供後輩弟子渡過危難······就算渡不過,也能庇護其去往師門在冥土開闢的善地居住。
各門各派,根據自家道法不同,也有類似的手段,庇護自家弟子。
此時此刻,已有百餘人,匯聚在祠堂之外,靜靜侍立。
身披道袍,束著道髻的中年男人,自身後,宋長老手中,接過長長的一捧信香,右手一彈,火焰生出,青煙裊裊。
上前幾步,持著香火,埋入一方半人高的四足獸耳青銅鼎中。
隨後當眾拜下。
耳畔響起唱禮長老的喝聲:
「三拜祖師!」
嘩啦啦,祠堂之外,一群人共同拜下,各自著著玄服,莊嚴肅穆。
三拜過後,又是唱道:
「禮畢!」
為首的中年道人,默默禱祝片刻。
緊接著,卻見祖師像上,其中一幅中雲鬢粉衣少女眨眨眼,飄然而下,宛如生人。
這雲鬢少女自畫像上走下,幾步之後,讓出了身位,大致可見背後那副畫像化為白紙。
祠堂之外弟子,都是首次見得這副匪夷所思的畫面,略有些騷動。
「見過祖師!」
中年道人略一驚訝,隨即想到了什麼,躬身長拜。
如他所記不差,這是松山觀派外別傳的一位祖師,另有機緣,得成地仙,繼承了前人仙府,距今已有六百餘壽。
上次親身顯聖,還是一百五十六載之前,他那時還不過是方入門的小輩。
一轉眼,當初同入內門的兩百餘名同門,只剩下一二人罷了,余者都已故去。
唏噓之間,更是生出了緊迫之感。
他至今也不過才堪堪煉成不漏仙軀,完成了地仙一重的修業,有兩位同輩卻已經踏入了第二重。
分心庶務,在之前給他帶來的,是外物資源上的優勢,但如今卻成了拖累。
再一想起,地仙駐世不過三百六十歲,他就心下凜然。
「或許,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此念一出,頓覺心神輕鬆,有豁然開朗之感。
周身靈機雀躍,原本久久停滯不前的功行,也微不可查地前進了小步。
「起來吧,不必多禮。」
粉衣雲鬢少女溫婉的聲音傳來。
「心柔之事,我已盡知,此事錯不在你,而在我。」
看出掌門功行略有進益,這位祖師略一點頭,就轉入正題。
「青華宴上,眾仙赴宴,我一眼就瞧見她,是個有來歷的,前生定是某家大能修士,一家遭劫轉生。」
「當時十三家道脈,都不願收,只等她前世師門來人引渡······只我見她跪得可憐,自華燈初上,直直跪到宴席散盡,也不曾等到片紙,同行一十四人,獨獨她一個,倒也可憐······我暗中指點她,到松山住下,先記名掛單,往後要是有人來尋,也可放她自由來去,不想她後來竟不曾走······自此結緣,成為師徒。「
「本想著,她能繼承我這一支傳承,不想還未成氣候,就······」
面上回憶著,似有悔意,雲鬢少女幽幽一嘆,帶著與容顏不符的滄桑,原本青澀的眉眼間,更是隱隱有著疲憊。
「祖師,弟子有罪!」
掌門面有愧色。
心柔本是這位祖師矚意的傳人,之前更是千叮萬囑,卻還是被人鑽了空子,在渡春雷之劫時,被毀去了肉身,如今已經去了冥土。
雖說這與他無關,但畢竟他是庶務掌門,這個責任······他必須認下。
越發覺得這個職務不得自由的他,去意更堅。
已是打算借著此事,就此退位,移居師門福地之中,專心修行,以期神仙之道。
不過這權柄交接,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而後輩弟子,暫時也還未能成器,還需要他再看護幾年,慢慢做好準備。
本來他心目中,心柔也是一個人選。
年紀輕輕,就自凝真種,依古法走完尋仙路,就孕育真靈,破境渡劫,分別過得風劫、火劫、雷劫,一路高歌猛進,短短十年就走完別的鬼仙六七十年的路途,儼然就是神仙種子。
有道是「過剛易折」,就連他這位地仙有時也為心柔的進境心驚肉跳,難以心安。
松山觀道法,並不講究勇猛精進,更重蓄勢,在於後勁,前期其實進境在三百多家道脈之中,不顯優勢,論進境之速只是尋常。
之所以能獨占三郡,位列中游,只因這一脈道法將於鬼仙三重後漸漸迎頭趕上,因前期積累紮實,在這處反而阻礙較少。
只待門中出得一兩位神仙,就有資格晉升上游,順勢可以對外擴張,占據更多貝場、礦脈,吞併一些小派。
其實真計較起來,門中至今仍在的數十位地仙祖師之中,還屬眼前這位功行最高,神通最廣,距離神仙最近。
「心柔雖身故,但之前畢竟度過了三災利害,不受冥府拘束,也有資格為一方正神,我意為她擇取一位道侶,舉辦冥婚,再助她登神。」
眼前金光閃過,懷中多出一張符籙。
掌門稽首道:
「弟子領命。」
再一抬頭,只見粉衣少女已然飄入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