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之際,雪水泄了一地。
這個時節,可不好出行。
況且,晉人所著的還是木屐。
幸好還有牛車可以坐,冉操和謝玄同乘,謝道韞帶著兩個婢女一輛,前後往湖泊行去。
東山腳下,有一片小型水域,由天然形成的湖泊,當時並未有名。
當地人稱為東山湖,但謝玄卻喚它『半月湖』,因為在山上看見湖泊的時候,就仿佛一彎新月一般。
清早出行,約莫大半個時辰,牛車便抵達了湖口的一座亭子。
一位老叟早在此等候,見到眾人連忙起身彎腰行禮,問道:「可是謝府的小郎君來了?」
謝玄下了牛車,答道:「我便是謝幼度,那船可是你的?」
「正是!」老叟回應。
謝玄點點頭,便回頭引著冉操以及謝道韞往渡口上船。
禮童卻留了下來,拿了一些錢給老叟,那老叟連連稱謝,便隨禮童等人,一起到亭子裡去了。
柳絮和未若也留了下來,出來游湖一日,午飯自然也不能少,她們便在此地準備造飯,待午時船游回來,就將飯送上去。
弦歌雅意,這游湖的事情,自然沒有這些奴僕的份。
上了船,謝玄便立馬脫下木屐,換上防水的靴子,笑道:「表兄,且看幼度操船!」
冉操問道:「為何不讓那老叟來,卻讓你來幹這粗活?」
謝玄答曰:「表兄莫不是信不過小弟操船的本領?再者今日乃是我們三人游湖,豈有他人的份!」
等謝玄說完,謝道韞便嗔怪道:「分明是你自己想要掌船操舵,故意讓禮童打發那老叟不讓他上船來的吧?哼,本以為你真學會了上進,想不到卻還是這般頑劣!」
謝玄頓時覺得委屈,爭辯道:「弟如何頑劣了?還不是劉家表兄的曲譜極為珍貴,不想讓無關之人看了去,這才打發那老叟,不讓他上船的。」
見到這姐弟兩似乎一上船便要爭吵,冉操連忙勸道:「事已至此,再說何益?幼度,你撐船之時小心一些,注意也不要太累。」
謝玄立馬笑著回應:「謝謝表兄,幼度省得!」
謝道韞白了冉操一眼,不知道為何,竟然埋怨起來:「這個也護著,那個也護著,你倒是什麼人都護,不論奴婢還是士子。」
冉操只做沒有聽到,拿出那流徵玉笛,握在手裡向謝道韞行禮說道:「阿元表妹,我們如何開始?是先填曲譜,還是先聽曲?」
謝道韞不是很高興,所以第一時間沒有回應。
冉操無奈,只得等待。
女人心,海底針,或許說的就是這個。
冉操等待,謝道韞卻偏不說話,似乎在看看到底誰會著急。
最終,還是冉操忍不住了。
俗話說,好男不跟女斗嘛!
所以冉操只好先開口,但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怎麼說。
思量再三,冉操便見玉笛橫陳,再將嘴唇搭上去,緩緩吹奏。
笛聲低沉、婉轉,再到高亢。
恍若一個悲慘的故事娓娓道來,又好似在訴說著許多的不平。
聲音是不可碰觸、捉摸的,卻最能觸動人的心靈,可以使人陶醉其中,也可以使人共鳴,甚至是影響一個人的悲喜。
開始謝道韞聽到笛聲,驚奇這是一首新曲,到後來卻慢慢閉上了眼睛感受。
但是等到笛聲停止,謝道韞便第一時間睜開眼睛,一雙美目盯著冉操似在問詢:「表兄,這是什麼曲子?」
其實謝道韞並未開口,但冉操卻明白了她迫不及待的什麼,便說道:「此曲乃名《梁祝》,相信阿元表妹應該未曾聽過。」
冉操的心裡卻在想:傳說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便是東晉年間,而且還有人推測祝英台其實就是眼前這位大才女謝道韞,看來不盡真實。堂堂陳郡謝氏高門之女,又怎麼會做出男裝求學這種事情來?況且謝安在東山,日夜育教寓樂,使東山謝氏莊園讀書之聲朗朗不絕,這天下又有何處的名師,還值得謝氏子弟棄而嚮往!
謝道韞詢問:「何謂《梁祝》?」
果然,這個故事還為流傳開來。
冉操答道:「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心裡想笑,這句話在後世,可是被奉為『泡妞』經典語句,若是再配合真情流露的表情,往往可以對女子產生極大的情感殺傷力。
但冉操此時,卻並非是在『泡妞』。
《梁祝》確實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非常悲傷,悲傷到冉操思緒想起,也有些惆悵,於是改口詢問:「阿元表妹,我們開始譜曲如何?」
謝道韞卻搖頭,說道:「表兄,若是不解曲中之意,空有曲譜,又豈能奏出這曲譜詮釋的真諦來?若是失了真,那要了曲譜又有何用?若是有用,《廣陵散》也不至於止於嵇叔夜!」
嵇叔夜便是嵇康,竹林七賢之一。
傳說古曲《廣陵散》乃是嵇康夜遊之時,由神人所授,並且約定不准嵇康外傳,後來嵇康被司馬昭所害,行刑前他還彈奏了一遍《廣陵散》,然後嘆息:「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
這便是有名的廣陵絕響!
謝道韞不愧是愛音之人,這番話說得非常正確。
若是不能完全理解一首曲子的意思,那麼就算你能彈出來,也未必能將情感融入進去,便無法將曲子的意思全部用聲音詮釋出來!
冉操唯有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那譜曲暫且擱下,我們來先解其意。」
謝道韞說道:「這一次表兄所奏之曲,其悲似乎更勝從前,不知這兩首曲子,分別又有何典故出處?」
冉操早已經知道謝道韞聽了他吹奏那《憶故人》,而且還是偷聽的。
這種事情,他當然不會蠢到現在還去點破,二人都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此二曲,一為懷念追憶,一為生死別離,自然後者更為悲傷。」冉操開始解釋兩首曲子的不同,《憶故人》是他先奏的,便先開始說這首:「為思念故人,別難殊會;而思慕於心,時無不想言,而我有好壞,或感時,或懷古,或傷今,而無所發越,非知心者,何以與焉?故思我友人,而欲為之訴,莫可得也!」
《憶故人》一曲的意境,便全部道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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