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為凰 第163章 她與他交鋒

    這驟然生變的時刻,顧鈺條件反射性的仰首側身移開,銀光倏然閃過,耳畔立時便響起一聲短促而悽厲的慘叫。

    這時的顧鈺在踉蹌的退了數步後,回首才赫然發現那枚銀針已不偏不倚的扎進了那位瘦高謀士的喉嚨之中。

    那謀士手中還舉著劍,似有些不敢置信,瞪大了眼,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指著桓澈,啞聲道:「你,你……為什麼?」

    為什麼?

    「我在你父親的軍營之中也安插了人……」

    耳畔迴響著男人的那一句話,桓澈的臉上不禁浮現出自嘲的苦笑。

    所以,你就是那個人吧!

    「呵,沒有為什麼?因為,你該死!」他道。

    你和那個男人一樣,該死!

    原本這根銀針,他是用來刺殺那個男人的,可那個時候,他竟然會下不去手,難道這便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嗎?

    不,哪裡來的血濃於水的親情,他不過就是那兩人所創造出來的復仇工具罷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而他自己就是一個最大的謊言。

    曾經他總以為,庶子身份又如何,他只要做到最好,將一切都做到最好,他就能得到父親的喜愛和重視,他和母親便再也不用受那些嫡出兄長們的羞辱和欺凌,可現在,他竟然什麼都不是了!

    他居然什麼都不是了!

    「父親,兒對不起你!」不知不覺走到桓溫面前後,他竟雙膝一軟,跪倒了下去。

    這一舉動,令得桓溫以及眾謀士的臉色大變。

    從前的六郎君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持著乾淨整潔,容止風度極佳,雖為庶子之身份,卻驕傲得從來不向任何人下跪。

    而大司馬為了培養這個兒子的風度與氣質,也從不以那些繁複的禮節來束縛他,就是為了不損他與身俱來的矜貴和靈性。

    可此時的六郎君還哪裡有從前的驕傲和不食人間煙火般的靈性。

    連一旁的顧鈺都有些錯愕的看了過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她都從未見過桓澈有像今天這般狼狽而悽苦的模樣。

    也許是經過了一場長途奔波,他的衣衫濕透,髮絲凌亂,便連那無時不刻不保持著乾淨如玉的臉上都是風塵僕僕,使得他那素如天人般的風姿中多了幾分俗塵的煙火之氣。

    看到這樣的桓澈,顧鈺的心情亦頗有些複雜,不禁心中暗道:他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便是因為他已經見過那位崇綺樓樓主了吧?那個男人又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難道他真的是……

    正當她這般想著時,桓溫已連忙伸手將他拉了起來,竟是一臉慈愛的拍了他的肩膀,說道:「澈兒回來就好,你沒有什麼對不起為父的,你是我桓溫之子,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人的欺負,哪怕是朝廷也不行。」說罷,又似心疼的問,「只是,你為何是這般模樣,這幾日你都去了哪裡?」

    他越是這般問,桓澈越是感到心中愧責而難以啟齒。

    桓溫見他面色疲憊似不想說話,又笑道:「來來來,父親的軍府之中又多了一位賢士,這位賢士,你一定也很想見,這便與她認識一下吧!」

    一邊說著,一邊將他拉到了顧鈺面前。

    「這位沈氏黔郎說,他師承於杜道首與葛稚川,頗通一些玄妙之術,適才更是斷言,燕將慕容恪兩年之內必亡,你與為父一起聽聽他的高論,也幫父親參謀參謀?他所言到底有幾分可信度?」

    桓澈驟然甦醒,似乎這才從那無邊陰霾的情緒中走出來,將目光投向了顧鈺。

    而當他的目光罩來時,顧鈺不禁心頭又是一凜,頗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這時,桓澈終於開口問:「你剛才說,此次洛陽一戰,慕容恪不戰而退,為什麼?」

    顧鈺暗暗攥緊了手指,好半響,才含笑平靜的答道:「因為燕國會起內亂,慕容恪戰鼓未鳴,就會被燕太后可足渾氏詔回去振壓叛亂。」

    「什麼叛亂?」桓澈又問。

    顧鈺便答道:「因其五弟慕容垂之妻段氏會因巫蠱之禍而下獄,段氏族人會起兵造反,太后可足渾氏擔心慕容垂也會反,便會急詔慕容恪回去振壓叛亂!」

    桓澈的眸色微微變了一變,燕國的這場內亂,他自然也聽說過,慕容垂之妻段氏原本是段氏鮮卑遼西公之妹,段氏鮮卑被慕容氏所滅之後,遼西公段勤便帶著弟、妹一起投降了燕國,並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吳王慕容垂,然而,段氏才高性烈為可足渾氏所不容,於是可足渾氏便以巫蠱之禍來陷害段妃,將其下詔入獄,自然在這次巫蠱事件中,作為段氏之夫的吳王慕容垂也被捲入了其中,

    慕容垂才高卓絕,武勇過人,原本就被燕皇和可足渾氏所不容,這次可足渾氏更是想借著巫蠱事件,將他也牽連到其中,然後再借慕容恪之手殺了慕容垂。

    不過,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件事情應該至少在半年以後才會發生,但看到顧鈺一臉自信的表情,心中不免又生出幾分質疑。

    「你便如此肯定,慕容恪一定會不戰而退?」桓澈又再問了一句。

    顧鈺毫不遲疑的答了一聲:「是!」

    也便是這個「是」字一落音,校場上又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有披鉀的軍士從馬背上躍下後,一路奔至了桓溫的主營前,將一份捷報呈給桓溫,道:「稟大司馬,謝刺史萬石公送來捷報,說此次洛陽一戰,大勝而歸!」

    「大勝而歸?」桓溫似有些不相信,那謝萬石是什麼人,平時只知煮酒清談,又驕傲自負,讓他領兵不過就是想讓他在豫州出亂子,好讓謝家經營了十幾年的豫州兵權交出來,他這樣的人怎麼還會打勝仗?

    同樣震驚的還有桓澈,如果按前世的軌跡來看,謝萬石這次領兵不僅會兵敗洛陽,還會讓豫州連失許昌、潁川、譙、沛等地,而且他早在一月前,就已經派人送信於與謝萬石一時赴戰洛陽的北中郎將郗曇,只要郗昊稱病不配合作戰,就憑謝萬石的那點烏合之眾,根本連慕容恪的幾百士卒都抵不過。

    原本還想著,只待謝萬石落入了慕容恪的手中,那麼謝家聲譽因此倍減,以後根本就不足為慮,就算父親以此為由族滅了謝家也不會擔心受民眾的非議。

    這一世,竟然會有所改變?

    桓溫也立時喝道:「快將捷報傳來!」

    那斥候立將捷報傳於他手,桓溫看過之後,便道了一句:「兵至洛陽,還未鳴鼓,便見慕容恪撤軍退離!」

    「慕容恪不戰而退!」

    幾乎是這句話一落音,眾謀士的神色又是驚駭大變,當然,他們驚駭的並不是慕容恪無故退兵,而是驚駭於顧鈺的料事如神。

    這種預測未來的本事已經不能用「頗通玄妙之術」來形容了,這就已經是神了!

    「難道真如他所說,兩年之內,慕容恪必亡!」有人不禁出聲。

    桓澈亦將驚詫而質疑的目光投向了顧鈺,但見顧鈺微微彎唇一笑,也向他回以了一個狡黠而勝利的眼神。


    那眼神似乎在告訴他:「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要想占得先機,我自然得事事都要算到你前面。」

    她雖然並不能左右可足渾氏的想法,但只要在燕國散播一則謠言,倒也能加劇這位燕太后與慕容恪慕容垂兩兄弟之間的矛盾激化。

    至於這件事情該怎麼做,如何做,她相信以運籌帷幄的陳郡謝安石之能力,他一定能辦得到。

    這也是曾經她與安石公所下的那一盤棋局。

    一盤殘缺不全,卻已經註定了結局的棋局。

    與此同時,謝萬石即將凱旋而歸的消息也傳到了烏衣巷謝家,謝道韞自是喜不自禁,便問了謝安石,他是如何令得慕容恪退兵的?

    此次洛陽一戰,四叔父雖然是主帥,可她知道三叔父才是那個在背後運籌帷幄主掌戰局的人。

    謝安石笑而不答,只是賣關子的說了一句:「還是等阿遏與那小姑子回來後,你再去問問那小姑子吧!」

    謝道韞便是一笑。

    「十一娘?難道這又是她的主意?」說罷,又不免有些擔憂起來,「也不知她與大司馬和談如何了?阿遏又能否平安的將她帶回來?」

    她剛說完,便聽得謝安石從容淡定的道了一句:「自然能,只要這消息能及時送到!」

    「什麼消息?」

    ……

    這邊桓澈也笑了起來,他看著顧鈺,不禁道了一句:「果然好本事!兵行奇詭,兵行險招,不擇手段,你是將我教給你的一切都學會了!」

    顧鈺也笑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若是還心存仁慈,那便是取禍之道!」

    桓澈不由得呵呵一聲冷笑,轉而慍怒的看向顧鈺道:「所以,你現在是要將這柄利器指向了我嗎?」

    面對他憤怒的質問,以及周邊錯愕不解的目光,顧鈺的神色也微微一沉,她迎著桓澈略帶憤怒和悽惻的目光,抿緊了櫻唇,許久都沒有說話。

    還是桓溫率先問了一句:「澈兒,你是怎麼了?」

    桓澈這才似乎注意到周邊的目光,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心中煩燥壓抑的情緒,轉向桓溫道:「沒什麼,是兒失態了!」

    桓溫這時似想起了什麼,又問了一句:「適才沈氏黔郎說,你是被崇綺樓的樓主軟禁了起來,他的話可當真?」

    這一問又令得桓澈猛然一震,他再次看了顧鈺一眼,令得顧鈺的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不管真相如何,倘若他說不是,她又能如何?

    不過,這種毫無把握的等待並沒有持續多久,她便聽桓澈以極其厭倦無力的語氣回答了一個字。

    「是!」

    他這是字一落音,桓溫不禁大怒:「此人是誰?他敢軟禁我兒?吾定將他那崇綺樓夷為平地!」一句話怒完,卻又似想到什麼,問,「可他為什麼要軟禁我兒?他與我桓氏有何舊怨?」

    桓澈苦笑著搖了搖頭,遲疑了好響,終於答道:「非舊怨,他是想借父親之手,取晉而代之,然後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什麼?」

    此言一出,謀士們又是譁然,仿佛炸開了鍋一般,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桓公,此人明顯的是想待桓公奪位之後再行義舉,不可上他的當!」

    「不錯,既然是清君側,桓公不如先抓了此人來問罪!」

    「對對,正好也可以誅滅此人為理由,發兵建康,誅邪佞!」

    聽得這些喋喋不休的聒燥之音,桓澈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陣煩燥,他正要找個理由退離這裡時,又聽桓溫問了顧鈺一句:「依沈氏黔郎之見,吾現在應該怎麼做?」

    既然已經屯兵白石,向朝廷發出了征討檄文,總不能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撤離了吧?

    顧鈺便跪下道:「稟大司馬,大司馬可效仿王敦,移鎮姑孰,姑孰乃建康門戶,控制姑孰,建康門戶便是大開,桓公可屯兵於此,休養生息,重建北府兵,再進行第三次北伐,取燕國與苻秦。想來五年之內,必有大成,到時候,天下歸心,皇極鼎革,指日可待!」

    說著,又補充了一句,「沈黔願為大司馬效命!」

    她這番話一說完,桓澈便倏然轉過了身來,定定的看向了她,似乎在說:「說謊話,也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你不覺得良心會痛嗎?」

    顧鈺也不乎他的眼神,只是定定的看著桓溫,而果然,桓溫在愕然一怔之後,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此言倒是與我兒不謀而合,若是五年之內能取苻秦與慕容燕,可圖也!」他道。

    而聽完這一句的顧鈺心神便是一松,這樣的話,果然桓澈也說過麼?

    她賭的也便是桓澈說過這樣的話,那麼對桓溫來說,才會更加可信!

    這時,桓澈卻突地問了一句:「你真的願意留在我父親的軍府之中,行幕僚之事?」

    顧鈺遲疑了一瞬,旋即果斷的答了聲:「是!」

    桓澈便是一聲冷笑:「那好,你以後就留下來負責伺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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