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裡畢竟是安國寺,這間屋子畢竟是禪房,這院子隔壁畢竟還睡著一寺的方丈,倆人沒敢任性妄為,只窩在神秀那張確實不難睡的床上相擁而眠。
冷月也沒有一覺睡到天亮,只待到景翊睡熟之後,就悄沒聲地披衣下了床。既然景翊懷疑張老五的死因,她就得跟蕭瑾瑜去打聲招呼,等張老五的屍體送出寺之後就立馬扣下,免得因為她驗錯驗漏了什麼耽誤大事兒。
她走之前特別留意了一下。
住在景翊隔壁院子裡的老方丈已經睡得四仰八叉鼾聲大響了。
王拓盤坐在自己房裡的蒲團上,她留下的那隻食盒裡的飯菜已經被他一掃而空,這會兒正一本正經地對著菩薩像念經呢。
神秀替下了值殿的小沙彌,謙恭且端正地盤坐在佛前,低沉的誦經聲在大殿裡悠悠迴蕩,比唱出來的還要好聽。
滿目儘是祥和安寧。
所以冷月走得很放心,天微亮時才回來,並且完全沒有預料到,等她回來的時候這房中已是另一番光景了。
景翊還在床上睡著不假,卻不是他一個人睡著
神秀也在那張床上,側臥在景翊身邊,支頤看著這個側蜷朝里拿後背對著他的人,滿眼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柔光。
冷月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綠了。
不等冷月開口出聲,神秀已覺察到了冷月的存在,從容地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才不急不慢地從床上坐起來,氣定神閒地整好衣襟,穿上鞋子下床站定,對著一腦門兒官司的冷月謙和一笑,低聲輕道:「阿彌陀佛,景夫人終於回來了。貧僧昨晚在殿裡值夜,覺察景夫人夜半離去,有些擔心師弟就過來看看,發現師弟有些發燒,不知為何師弟不肯喝我倒的茶,也不肯服我煎來的藥,眼下還燒得厲害,就煩請景夫人照顧了。」
冷月聽得一驚,也顧不得計較這倆人睡一塊兒的事兒了,忙到床邊看了看那人,那側面朝里的臉果然已燒得泛起了紅暈,微乾的嘴唇緊抿著,眉頭擰成了一團,睡得一點也不安穩,冷月伸手探了一下那片滾燙的額頭,便惹得這人不安地縮了縮身子,卻也沒睜開眼來。
冷月皺起眉頭狐疑地打量了神秀一眼,「他昨兒晚上睡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燒成這樣了?」
「許是他昨日不慎墜井染了風寒」神秀抬手指了指擱在桌上的藥碗和茶壺,「藥雖有些涼了,景夫人還是儘快讓師弟服了為好,拖得寒邪入肺就麻煩了。茶若是涼了,外間小爐上有現成的熱水,茶葉就在茶案旁邊的柜子里,景夫人隨意取用就好。」
冷月被他這一番溫聲細語說得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末了還實心實意地給他道了聲謝。待神秀出了門,冷月忙到床邊把那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喚醒了過來。
景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定定地看了冷月片刻,才睡意朦朧地笑了一下,「我做了個夢」
「嗯?」
「夢見你變成神秀了。」
冷月哭笑不得地瞪了一眼這燒迷糊的人,「你沒做夢,我也沒變成神秀,我就是到安王爺那兒去了一趟,跟他說了說張老五的事兒,剛才在這兒的確實是神秀都燒成這樣了,他給你煎藥你怎麼不喝呢?」
「怕給你惹麻煩嘛。」景翊撐著燒得有些發軟的身子苦笑著坐起身來,「誰知道他是不是像碧霄一樣,特別好心地想要我服點迷藥什麼的」
冷月微怔了一下,心裡一疼,鼻尖莫名的有點兒發酸,忙轉身走到桌邊,捧起藥碗細嗅了一下,又送到嘴邊淺抿了一口,細細咂過,才送到床邊來,「放心,裡面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著景翊二話不說就把藥碗接過去喝起來,冷月有點哭笑不得地道:「你怕別人害你,就不怕我害你嗎?」
景翊把藥喝了個乾淨,抿了抿嘴,才篤定地搖了搖頭,笑得一臉賴皮,「不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冷月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個燒暈了腦子還不忘拿她尋開心的人,接過藥碗擱回桌上,摸著茶壺有些涼了,便倒掉微涼的茶湯,從外面拿了熱水來,一邊續水一邊道,「我昨兒晚上在安王府見著慧王爺了。」
景翊本在揉著燒得發暈發脹的額頭,乍聽這麼一句,倏然怔得清醒了幾分,「慧王爺?蕭昭曄?」
「嗯。」
這個蕭昭曄就是畫眉曾經委身為妾的那個蕭昭曄,當今聖上的第五子,比太子爺晚半年出生,生母慧妃享盡榮寵之後於三年前病逝,蕭昭曄悲痛難當,幾度臥病不起。
據傳言說,蕭昭曄之所以執意要納比他大了十幾歲的畫眉為妾,就是因為畫眉從容貌到身形都與慧妃有幾分相像。蕭昭曄因為這事兒成了朝里有名的「孝子」,但這位孝子卻從未登門拜訪過他的親七叔蕭瑾瑜。
按理說,皇家親情本就淡薄,無事不登三寶殿也是常情,不過,但凡是突然來登安王府的,甭管是天潢貴胄還是平頭百姓,都指定不會是為了什麼好事兒。
景翊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去安王府幹什麼?」
冷月搖搖頭,漫不經心地道:「我一去他就走了,王爺說是因為中秋到了來看看他的我看他還給王爺送了個挺舊的瓷瓶子,王爺說那是他帶來的話引子,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景翊微微一愕,「話引子?」
「對,就是話引子,王爺是這麼說的話引子是什麼意思?」
話引子有很多講法,蕭瑾瑜口中的這個話引子應該只有一個意思。
「話引子,就是說蕭昭曄帶著那個瓷瓶子去找王爺聊天,不光是為了把那個瓶子送給王爺當禮物,主要是他找王爺聊的話就是從那個瓶子身上找出來的。」景翊眉頭一沉,「他應該是到王爺那兒打聽張老五的事兒去了。」
冷月一愣,「他打聽張老五幹嘛?」
景翊搖搖頭,一時無話,冷月也沒多問,只端給他一杯續好的熱茶,景翊接過茶杯淺呷了一口,本想沖淡些嘴裡苦澀的藥味,結果茶剛入口就差點兒忍不住噴出來。
景翊擰緊了眉頭才勉強把這口茶咽了下去,眉宇間的錯愕之色比剛才聽到「慧王爺」三字時還要深重幾分,「這茶是哪兒來的?」
冷月還以為是他喝得太急燙到了,還沒來得及說讓他慢點兒,就聽到這麼一問,不禁一愣,「神秀泡的啊,有點兒涼了我就續了點兒熱水你放心喝,這茶水沒問題。」
景翊皺眉看著杯中色澤淺淡的茶湯,搖頭道:「這是成記茶莊的茶。」
冷月茫然了片刻才恍然反應過來,不禁也驚了一下,「這廟裡的和尚怎么喝得起這麼貴的茶葉?」
廟裡的和尚不沾金銀,這樣的茶葉就只有一個來路。
得人饋贈。
但是什麼人會給一個年輕僧人送這樣貴重的禮?
景翊一時沒答,蹙眉靜了須臾,才抬頭對等在床邊的冷月道:「能不能到寺外幫我問件事?」
景翊這副模樣一看就是有要緊的正經事,冷月便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什麼事兒,你說。」
「你到鳳巢幫我打聽打聽,成珣是怎麼把馮絲兒娶回去的。」
冷月聽得嘴角一抽,眯眼盯著這人一本正經的臉,「你這才當了一天的和尚,念經還沒學會,這就要去取經了?」
景翊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她想到了哪兒去,冤得直想哭給她看看,「不是」
「不是?」冷月眉梢一挑,「那你要問這個幹嘛?」
「我現在也說不好就是覺得成記茶莊有點問題。」
冷月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沒好氣地陰了他一眼,「問就問,不過你要敢耍什麼花樣,我照樣送你陪王伴駕去。」
「不敢不敢」
冷月一路上都在琢磨成記茶莊除了茶葉平平卻價錢死貴之外還能有什麼問題,於是在這清早極靜之時進畫眉屋子的時候也有點兒心不在焉,已然從窗中躍進去了,才發現畫眉正被一個男人卡著脖子按在牆上。
男人身形算不得健碩,但已足以把病中愈發嬌弱的畫眉卡得喘不過氣來。畫眉已憋得滿臉通紅,細瘦的手腳無力地掙扎擺動,卻始終沒有呼救的意思,更沒有絲毫要推開那男人的舉動。
一端起這飯碗,就再沒有說「不」的資格了。
這話是畫眉剛入鳳巢總被人欺負那會兒對冷月說過的。
時至如今,冷月已可以理解,但仍無法冷眼旁觀。
於是揚手為刀,一掌劈在男人肩頸處,那緊卡在畫眉頸子上的手忽然一松,畫眉的身子軟軟地向下栽去,被冷月一把撈住,攙扶起來。
扶住畫眉,冷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那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目光落在男人那張臉上,錯愕之下身子一僵,險些把渾身癱軟的畫眉摔到地上。
這男人她見過,昨晚剛剛見過,幾個時辰前他還端坐在安王府的客廳中,眉目雍容清貴,舉止溫雅有禮。
「慧王爺?」
(二)
畫眉軟軟地挨著冷月喘息了一陣,方才垂目望著倒在地上的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倒是會挑時候」
冷月攙她到桌邊坐下,看著她被掐紅的頸子,既疼惜又沒好氣地道:「我這會兒不來,等你轉世投胎了再來啊?」
這話說完,冷月驀然想起畫眉身上那多半只能等死的病症,心裡不禁一緊,英氣的眉目間暈開幾分愧色,畫眉卻只施然一笑,「承蒙景大人賜方,那病已見好了你就趁我還沒轉世投胎,有話快講吧。」
冷月心裡微松,低頭看了一眼歪倒在地上的蕭昭曄,蹙著眉頭低聲問道:「慧王爺來這兒幹什麼?」
畫眉嗤笑出聲,笑得急了,嗆咳起來,咳得臉頰泛起病態的紅暈,單薄的身子不住發抖,好像再這般咳下去隨時都可能把全身骨頭震碎似的。
冷月轉手給她倒茶,茶湯從壺嘴裡傾瀉而出,異香幽幽,冷月不禁皺了眉頭,停了斟茶的手。
「你怎麼又在茶里摻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畫眉見冷月一副冷肅的神情,擺了擺手,待把氣喘順了,半邊身子倚在桌上,看著冷月倒的半杯茶,彎著眼睛笑道:「瞧你這話問的,怎麼剛嫁了人腦子就糊塗了男人來這兒還能幹什麼?」
畫眉這句話說出來,恍然像是想起些什麼似的,撐著桌子站起身來,笑得虛弱卻親昵,「你那景大人倒是不一樣景大人來過之後我才知道,他也是鳳巢的常客,只是不待見鳳巢的姑娘,只待見鳳巢的醬肘子就是你嘗了一口就直喊好吃的那種,還想吃嗎?想吃我就去跟那老師傅說說。」
畫眉說著,緩步繞過橫在地上的蕭昭曄,剛要往門口走,就被冷月抬手攔了下來。
「不想。」
冷月雖沒冷臉,眉目間卻不見絲毫和氣,看得畫眉不禁一怔。
「你老實說,他來這兒到底是幹什麼的?」不待畫眉出聲,冷月又補上一句,「他剛才那樣兒不是來找樂子的,他是想活活掐死你。」
畫眉怔了片刻,又無力地咳了幾聲,牽著一道似真似幻的笑往後退了半步,冷月也往後跟了半步。
畫眉無可奈何地站定,看著冷月擋在她胸前的手,夢囈般地道:「我髒,莫污了你」畫眉的聲音悲戚已極,冷月卻葉眉一挑,鳳眼微微眯起,冷意驟升,「畫眉姐,你要再兜圈子,咱們就去京兆府衙門那說道說道這個髒的事兒。」
「小月」
冷月一張臉上絲毫不見動容。
昨夜在安王府見過蕭昭曄,看蕭昭曄衣裝素雅,言談舉止溫和恭謹,像極了景翊一本正經時的那般謙謙君子的模樣,那時她還猜測畫眉與蕭昭曄的這段離合是馮絲兒那樣人情涼薄的結果,蕭昭曄因喪母之痛而戀上畫眉,卻終因畫眉太過低微的出身不得不將畫眉逐出堂皇的王府,淪落到這風月之所容身。
可剛才蕭昭曄那一掐分明是要把人往死里掐的,這裡面的事兒恐怕就比她想像的複雜得多了。
這人要是叫蕭昭別的什麼,畫眉實在不想說的話她也就不再追問了,可這個人偏偏叫蕭昭曄,昨晚才去安王府打聽過張老五的蕭昭曄。
自打進了刑部當差,冷月就悟出一個道理,但凡進了衙門的事兒,巧合二字就像是魚香肉絲的那個魚字,就算是有,也不過是股似是而非的味兒罷了,至於這盤菜到底是個什麼,還得是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說了算。
畫眉一言不發地立了許久,凝望著冷月的一雙美目中秋水漣漣,足以讓任何與之萍水相逢之人看之心痛如割,冷月就這麼冷然看著,一動不動。
畫眉到底眉眼一彎,勾起一抹苦笑,悽然道:「我隨你去京兆府。」
冷月狠愣了一下,垂下橫攔在畫眉胸前的手,一把抓起了畫眉細弱的手腕,「那就走吧。」
冷月把畫眉悄沒聲地帶進安國寺的時候,景翊不知是在屋裡折騰過什麼,整間屋子就跟遭了洗劫一樣,那個她走時還病懨懨窩在床上的人這會兒正滿頭大汗地站在桌邊大口喝水,好像剛里里外外忙過一場似的。
忽見冷月帶著一個被衣物蒙了整個腦袋的人進來,雖看不見面容,但還是能在艷色的衣裙與過於嫵媚的身姿中看出這是一個風塵女子。
她帶一個風塵女子到寺里來見他?
景翊突然想到冷月出去之前吃的那口飛醋,一驚之下被嘴裡還沒來得及吞下的水狠嗆了一下,著實咳了好一陣子,等他好容易順過氣來,冷月也滿目愕然地把這屋子打量了一個遍,「你這是要拆房子嗎?」
「不是,就找點東西」景翊小心地打量了一下這個似曾相識的身形,「這是——」
不等景翊回想起來,冷月已伸手解下了把蒙在這人頭上的衣服,乍看到那張五官精緻卻面無人色的臉,景翊不禁一怔。
「畫眉?」
讓她去問句話,她怎麼把人抓到這兒來了
冷月把被她一路摟著飛檐走壁過來已經頭暈眼花的畫眉攙到桌邊凳子上坐下,才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這愈顯柔弱的人道:「我一進去就看見有人要掐死她,從後面打暈了才發現是蕭昭曄,她死活不說蕭昭曄為什麼要殺她,一句句地跟我兜圈子你要問的事我還沒問,你連著這事一塊兒問她吧。」
景翊一愕之間畫眉也在頭暈眼花中清醒了些許,抬起頭來看向景翊,目光剛落到景翊身上便是一怔,看到景翊的頭頂,怔得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
「景」
畫眉愣愣地看著儼然一副和尚模樣的景翊,一個「景」字說完,兩瓣嘴唇開開合合半晌,到底也沒想好後面該接個什麼才對,轉目四顧了一番這間屋舍,才猛然醒過神來。
「這裡這裡是寺院?」
「正是。」景翊看著像是受了莫大驚嚇的畫眉,抬手拭去唇邊殘存的水漬,滿面慈悲地立掌微笑道,「這裡是安國寺,貧僧神井。」
神井
冷月是第一次聽見景翊的法號,還是這麼個法號,不由得嘴角一抽,畫眉的反應顯然比她的大得多,睜圓了眼睛惶然地望著她,怕得聲音都發顫了,「你帶我來來安國寺幹什麼?」
蕭昭曄掐著她脖子要殺她她不怕,把她救到這連螻蟻都不殺的地方倒像是要害她似的,冷月一時窩火,沒好氣地道:「到廟裡還能幹什麼?讓得道高僧超度超度你這進了水的腦子!」
畫眉被斥得一噎,一時抿著微白的嘴唇沒吭聲,景翊像是要打圓場似的,伸手把冷月摟到身邊,附在冷月耳上細細地說了幾句什麼。
畫眉只見冷月在景翊懷中輕掙了幾下,那一張滿是冰霜臉赫然紅了個通透,儼然一副鬧脾氣的小媳婦被相公哄勸著的模樣。
待景翊把嘴唇從冷月耳邊挪開的時候,冷月的喘息都有些不穩了,微仰頭看著把她輕擁在懷裡的人,低低的聲音裡帶著幾分難掩的羞惱,「你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景翊也不多言,只在她腰背上安撫似地拍了拍,帶著淡淡的寵溺輕道了一聲,「聽話。」
冷月到底紅著臉點點頭,一聲不吭地出門去了。
目送冷月出去,景翊才帶著一道滿含歉意的苦笑轉回身來,對畫眉和聲道:「她人好心好,就是脾氣不大好,如有冒犯之處,我替她陪個不是。」
兩人方才的一幕已把畫眉通身的緊張看得淺淡了些許,又聽景翊這麼一說,忙略帶慚愧地頷首道:「畫眉不敢。方才一時驚慌失了禮數,還望景神井師父莫怪。」
景翊見畫眉驚慌之色漸消,溫然一笑,抬手斟了杯溫茶,送到畫眉面前,「不知道施主要來,屋裡亂七八糟的,也沒備什麼好茶,就湊合著喝兩口,權當潤潤嗓子吧。」
「多謝神井師父。」
景翊與畫眉對面坐下,收斂起些許笑意,依舊溫和的聲音便顯得鄭重了些許,「小月去鳳巢找施主實則是為了替我向施主打聽一件事,正巧撞見慧王爺之事,怕施主有什麼危險,才把施主帶到這兒來。」
畫眉微垂下嫵媚的眉眼,襯著蒼白如雪的肌膚,哀婉如歌,「冷捕頭與神井師父都對畫眉有救命之恩,有什麼事您但說無妨,畫眉一定知無不言。」
景翊溫然點頭,配著這身行頭,別有幾分和善,「我記得上次見施主時施主說過,鳳巢里有位名叫馮絲兒的姑娘嫁了成記茶莊的成珣公子,得了個不錯的歸宿。」
「是」畫眉細眉微緊,嘆道,「可惜絲兒命薄,聽說已病去了。」
「非也。她是被成府的管家殺死的。」
畫眉一愕抬頭,驚得單薄的身子都隱約顫了一下。
景翊深深看著畫眉那雙波光乍起的眸子,依舊滿面慈悲地溫聲道:「這位管家被捕入獄之後未經審問就在牢中自盡了,臨終遺言便是說他下毒手殺馮絲兒是為了成珣好,為了成家好。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施主知曉馮絲兒與成珣的親事,便想問問施主,是否明白管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景翊話音落定許久,畫眉才在悲戚中微抿了一下血色淡薄的嘴唇,淡聲苦笑道:「神井師父既已遁入空門,沒了公職,再問這些還有什麼用嗎?」
景翊淺淺一笑,笑出了幾分塵外之人的淡然從容,「這與公職無關,讓真相大白於世是對枉死者最起碼的超度。」
畫眉微怔了一下,睫毛對剪,又把目光垂了下來,搖頭一嘆,伴著發間步搖細碎的聲響,嘆得悽苦非常,「畫眉只知絲兒與成公子是兩情相悅,至於這話恕畫眉愚鈍,也不甚明白。許是那管家不滿絲兒這等出身做了成公子的正室,怕絲兒的身份折損成家的名聲,才對絲兒下了這般毒手吧。」
「你撒謊。」
(三)
景翊這聲說得依舊清淡,卻擲地有聲,畫眉輕輕搖動的頭頸倏然一僵,步搖墜子無力地晃動幾下,也不再出聲,描畫精緻的面容隱隱發白,唇邊常年掛著的淺笑也僵得沒了蹤影,只抬眼匆匆掃了一下景翊依舊溫和的眉眼,含混地應了一聲,「畫眉豈敢」
「不管敢不敢你都是撒謊了。」景翊一如既往地和顏悅色道,「我本是有三分相信管家殺馮絲兒的動機是你說的這樣,但既然你一分也不相信自己說的這話,那我也不必留著這三分相信了。」
眼見著畫眉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景翊也不迫她,只伸手指了指剛才斟給她的那杯茶,百般和氣地道:「不急,喝口茶好好想想。施主既然住過王府,又是鳳巢的頭牌花魁,應該品過不少佳茗,不知能不能嘗出這是什麼茶?」
畫眉心裡慌亂得很,一時琢磨不透景翊的心思,卻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得捧起杯子來淺呷了一口。
茶湯入口,就見畫眉眉頭一沉,細細品咂了片刻,才神色微松,在唇邊掛起了那抹習以為常的嫵媚淡笑,「神井師父是要考考畫眉嗎畫眉如今的日子雖然風光,卻也是從落魄日子裡熬過來的,這幾文一碗的大碗茶以前可也沒少喝過,難不倒畫眉的。」
景翊嘴角微揚,「你這句倒是實話。」
畫眉眉眼間的淡笑一凝,默然把捏在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杯中餘下的茶湯動盪了須臾才平靜下來。
「不想說也不妨,我倒是有種猜測,我說,你聽聽看。」不容畫眉應聲,景翊已道,「成記茶莊的生意里有些玄機,有好事之人起了懷疑,就買通或是利用梅毒病一事威脅馮絲兒,讓她接近成珣以便查探,不料成親之後卻被成府的管家覺察,無奈成珣對馮絲兒用情已深,為了保護成家的生意,管家才出此下策殺了馮絲兒,被捕之後又怕受審招供時不慎供出有關成家生意的事,就在獄裡自盡了。」
景翊徐徐說完,看著畫眉已無人色的臉,像是猜拳贏了一樣愉悅而不凌人地一笑,「還真是這樣。」
畫眉一慌,衝口而出,「不不是!」
景翊笑意微濃,「怎麼不是,你臉上現在還寫著呢。」景翊說著,伸手隔空往畫眉臉上指了指,「見,鬼,了。」
畫眉一時間張口結舌,緊抿薄唇,纖長的雙手緊緊交握在桌下,握得指節都發白了。景翊微眯雙眼靜靜地看著她,又徐徐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那肯定也知道這個好事之人」景翊頓了一頓,才盯著畫眉低垂的眉眼輕輕吐出一個名字,「蕭昭曄。」
話音甫落,景翊就是一笑,「唔,又猜對了。今兒要是能出去跟人搖色子就好了」
景翊還沒嘆完,畫眉忽然就像睡得正甜的貓被突然踩了尾巴一般,「噌」地站起身來,屈膝就地一跪,「景不,神井師父神井師父明鑑,絲兒得以潛在成公子身邊,都是畫眉從中周旋,一力促成的。畫眉害得絲兒如此,自知罪孽深重,可是畫眉親弟弟的性命被慧王爺捏著,畫眉一介女流也沒別的法子畫眉活一日,弟弟才能活一日,求您發發慈悲,讓畫眉回鳳巢去吧!」
景翊不察地皺了下眉頭,沒急著去攙扶她,卻依舊溫聲道:「他今日想要殺你,就是因為馮絲兒身份敗露之事?」
「是」畫眉單薄如紙的身子微微戰慄著,聲音也禁不住隨著輕顫,「絲兒還沒探出什麼就遭了毒手,他來責罵我辦事不力,我駁了兩句,不知怎麼就惹得他這般大怒」
景翊眉心微沉。
堂堂慧王府少說也有上百號家丁,藏一個男人比找一個男人還要容易得多,畫眉曾在慧王府為妾,弟弟落入慧王府當人質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只是蕭昭曄把納進家門的畫眉弄到鳳巢里當頭牌已是一兩年前的事兒了,他利用畫眉得以輕易接觸各種男人之便來辦的事,恐怕遠不止成珣這一樁。
他印象里蕭昭曄從小就是個性子溫吞的主兒,太子爺小時候熊得很,總愛欺負這個老實得無可挑剔的五弟,還總拉著他一塊兒,他也沒少因為這個陪太子爺一塊兒罰跪挨板子。
慧妃過世之後蕭昭曄愈發少言寡語,對各類政務都興致淡薄,極少與人往來,除了隔三差五進宮給皇上儘儘孝,平日裡多半都是關著家門過日子的。
一個剛年滿十六還是如此心性的少年皇子,怎麼能步得下這麼濃墨重彩的一道棋?
景翊正凝神思量著,忽聽得外屋響起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畫眉如驚弓之鳥一樣慌地抬起頭,正見冷月快步走進屋來。
一眼看到跪在地上淚光閃閃的畫眉,冷月腳步滯了一滯,才皺眉走到端坐在桌邊的景翊身邊,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景翊滿目和善地向畫眉深深望了一眼,溫然一笑,輕描淡寫道:「就聊了幾句,只是畫眉施主情緒有點兒激動」說罷,不等冷月再問,就搶先一步問道,「你問得怎麼樣?」
畫眉聽得心裡一緊,方才她只當景翊是耳語哄冷月離開,可眼下他這樣認真地一問,好像剛才貼在冷月耳邊上說的不是什麼溫言軟語,而是當真交託給冷月一件極要緊的事情似的。
畫眉有些緊張地看著冷月,冷月更有些緊張地看了畫眉一眼,收緊了眉頭,猶豫地問向那個似乎真在等著聽她立馬回答的人,「在這兒說?」
景翊篤定地點點頭,「這些事兒沒準兒畫眉施主也知道呢,在這兒說出來正好讓她一起聽聽,斷斷真偽。」
冷月有點狐疑地看了看畫眉,她雖不知道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景翊從這人身上問出了些什麼,但在問話這件事上景翊自有那麼一套看起來令人費解實際往往能收奇效的法子。
他這樣說,冷月也就微一清嗓,照實說道:「我剛問了王拓,他說張老五是崇佑三年到東齊的,我算了算應該是三十八年前。張老五在東齊一直是一個人過的,沒成過家,離開東齊是八年前的事兒,說是家裡有人病了,放心不下,要回來看看,然後就再沒回東齊。」
景翊不察地皺了下眉頭。
三十八年前,正是瓷器行里傳言的張老五不聲不響淡出京城那年。
張老五在從京城中銷聲匿跡之前不曾成家,老家也不在京城,就是回來探親也不必在對他而言殺機四伏的京城裡落腳。
八年前
景翊盯著畫眉眉目間一閃而過的錯愕之色,沉聲問道:「你知道張老五這個人?」
「不」畫眉一個「不」字剛出口,驀然間像是想起些什麼似的,滯了一滯,才望著這個似乎可以用肉眼看穿人心的人,勉強牽起一道略顯僵硬的微笑,「不曾見過,只是有些耳聞。畫眉學識淺薄,但鳳巢的客人里不乏飽學之士,京城瓷王的大名畫眉還是聽過的。」
景翊微微點頭,「除了聽過他的大名,還聽過些他的什麼?」
畫眉遲疑了片刻,才含混地道:「只是一些傳言軼事」
景翊雙目微眯,有些玩味地看著這個額頭上已漸見細汗的人,「瓷王隱匿已近四十年了,怎麼鳳巢的客人還會對你說起他的傳言軼事呢?」
畫眉細頸微垂,露給景翊一片細汗涔涔的額頭,「因為對瓷器頗有興趣,總與客人聊起這些」
「巧了,我也對瓷器很有興趣。」景翊說著,含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站起身來,從一旁柜子上拿下一隻雪白的瓷瓶,小心地擱到畫眉膝前的地上,和顏悅色地問道,「請教施主,這白瓷瓶子是甜白釉還是青白釉?」
冷月垂眼看了看那隻白乎乎一片的瓶子,一點兒也沒覺得它哪裡甜,更不覺得它哪裡青,畫眉也盯著這瓶子遲疑了須臾,才頗沒底氣地道:「甜甜白釉。」
景翊如春蕾綻放一般驀地笑了一下,搖搖頭道:「這不是甜白釉,也不是青白釉,這是純白釉,也叫象牙瓷。張老五成名就成在燒象牙瓷的手藝上,你既對瓷器有興趣,還聽過他那麼些傳言軼事,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
畫眉愕然望著眼前這個始終滿面和善的人,一時間瞠目結舌,半晌才道:「畫眉才疏學淺——」
「不不不」不等畫眉說完,景翊便謙和擺手道,「話不能這麼說,術業有專攻嘛,你雖然不知道象牙瓷,但方才冷捕頭問來的那些你全都知道,而且你所知道的有關張老五的事兒比這些還要多,還要細。至於你為什麼了解張老五的生平卻不了解張老五的手藝」景翊頓了頓,拿著那隻白瓷瓶緩緩站起身來,才看著已驚得屏起了呼吸畫眉淡聲道,「因為你被蕭昭曄送去鳳巢,就是為了打探張老五的蹤跡。」
(四)
畫眉像是被他這雲淡風輕的一句驚掉了魂兒似的,跪在地上的身子倏地一軟,兩手撐著地面才沒栽倒下去。
冷月卻是被這一句攪了個稀里糊塗,剛想問畫眉找張老五幹什麼,又關蕭昭曄什麼事,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覺外間的房門動了一動,還沒斷定是風還是人,就覺察到一陣極輕微的腳步,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到裡屋門口了。
冷月只來得及極快地說了一聲「他來了」。
誰來了?
景翊一怔,轉身看向門口,內室房門開著,正見神秀從外走來。景翊心裡一緊,還沒來得及想好是要衝出去把神秀攔在外面,還是待他進來之後瞎編亂侃一通,神秀的目光已落在了還失神地跪在地上的畫眉身上,當即一怔,在門口收住了腳步。
本就丟了魂兒的畫眉又被這驀然出現的人影狠驚了一下,險些驚叫出聲,一時間慌得像是要找個地縫鑽一鑽似的。
冷月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個閃身移步到了景翊身邊,手上雖無兵刃,卻已然做好了君子動口她動手的準備。
神秀只是一怔,便把目光從畫眉身上挪了開來,略帶抱歉地一笑道:「不知師弟請了客人來,貿然闖入,失禮了。」
冷月暗暗舒了口氣,神秀這種把正常不正常的事兒都當成正常的來對付的習慣,有時候還真不是那麼討厭的
神秀說罷就要轉身出去,卻被景翊一聲叫住。
「師兄,今天八月十五。」
神秀微怔,回過剛轉去一半的身來,向仍護在景翊身邊絲毫不見鬆懈的冷月看了一眼,若有所悟地微笑道:「師弟儘管安心與夫人團圓,如有人問起,我便說你染了風寒需臥床休息,明日早課之前不會再有人來打擾。」
冷月剛對這個今天通情達理得有些可愛的和尚生出那麼一丟丟的好感,景翊已笑盈盈地道:「師兄就不進來一塊兒團圓團圓嗎?」
冷月聽得嘴角一抽。
這人莫不是還沒退燒,怎麼連客氣話都開始胡說了
團圓,神秀跟他們有什麼好團圓的?
神秀似也被這句不知從哪兒掉下來的客氣話噎了一下,向來從容和煦的面容僵了一僵,才宣了一聲佛號,含笑緩聲道:「中秋是俗家的節慶,八月十五在佛門裡乃是月光菩薩聖誕之日,循例要抄經祭拜,師弟可要一起?」
這通客氣話聽起來遠不如景翊的那聲客氣,冷月斜了景翊一眼,本以為會看到一張自作自受的苦臉,卻不料這張臉上的笑意更熱絡了幾分,看得冷月不禁一怔。
景翊就這樣笑看著神秀,耐心十足地勸道:「師兄自幼遁入空門,以前年年祭拜月光菩薩,以後也年年祭拜月光菩薩,單少今年這一回,想必月光菩薩慈悲仁厚,寬宏大量,不會與師兄計較的。」
冷月正納悶著,這人是不是真燒糊塗了,才這麼想在審問一個風塵女子與當朝皇子的一重不可告人的關係時把一個本身也疑點重重的和尚留下來,就見景翊在微微一頓之後朝畫眉轉過身去,淺笑溫聲道:「畢竟師兄難得在此團圓之日能與俗家親人見上一面嘛。」
冷月呆愣了片刻,拂過神秀臉上的那道錯愕之色已消退殆盡了,冷月才恍然反應過來,愕然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已緊捂著口無聲地哭成淚人的畫眉。
「你倆是親戚?」
畫眉泣不成聲,只緊捂著嘴連連搖頭,晃得發上的步搖一陣淒聲碎響。
「不是嗎?」景翊微沉眉心,依舊和顏悅色地看著搖頭不止的畫眉,「我雖是猜的,但多少還有些把握。施主與我提及令弟的性命正被慧王爺捏在手裡時,我還以為令弟是被囚于慧王府的,可看方才師兄一眼見到施主的反應」景翊說著,轉頭看向難得不見了笑意的神秀,「師兄懷著一身精深武功,昨兒晚上又才說過自己出家多年,心如止水,怎麼見到鳳巢的頭牌花魁會生出那麼些懼色來?」
神秀眉心微緊,未置可否,只垂目立掌宣了聲佛號,宣得像是一嘆。
景翊緩步走到仍在簌簌落淚的畫眉身前,低身攙住畫眉哭軟的身子,小心地扶她從地上站起來,帶著幾分清淺的憐意輕嘆道:「施主自得知此處是安國寺起便如坐針氈,就是擔心與師兄遇上吧?」
他早就該反應過來,那般雖驚懼卻又有期待的神情不時地會在出現在宮中些許女子的臉上,正是擔心見到想見而不又能相見的人時的模樣。
這是種多麼折磨的滋味,昨夜冷月突然破窗而入落到他身邊的一刻他已狠狠地品嘗了一把。他只嘗了片刻就再不想嘗第二回的滋味,畫眉竟吞咽了這麼許久
景翊剛把這幾近崩潰的人攙起來,還沒來得及扶她站穩,忽聽身後冷月站著的方向傳來一道如深秋般清冷中透著火氣的聲音。
「你們和尚家的事兒我知道得不多,但我知道你們和尚是不能殺人的。」
這句話是冷月說的,說得格外殺氣騰騰。
和尚不能殺人?
那就意味著冷月可以下殺手,而神秀不能。
他記得冷月來時是沒有帶劍的,但冷月若想殺人,有沒有劍都是一樣。
景翊一驚回頭,目光落剛到身後的兩人身上,又是狠狠一驚,驚得身子一僵,差點兒把虛軟一片的畫眉摔到地上。
殺氣騰騰的那個是冷月不假,真正動手的那個卻不是她,她倒是很想動手,可她的一雙手已被站在身後的神秀單手反扣在了背後,而神秀的另一隻手正不松不緊地鎖在她的喉嚨上,困得她一動也動不得。
冷月先前只說過神秀的武功比她的高,卻沒想到竟能高到可以在轉眼間就無聲無息地把她這樣制住。
「神秀——」
景翊錯愕之下一聲提得很高,高到冷月從未想像過這樣一個看起來永遠氣定神閒的人居然也會慌成這樣,可這一聲剛開了個頭,就被神秀淡聲截住了,「放開她。」
景翊狠噎了一下,這句話不是該他說的嗎?怔愣之下景翊才發現神秀的一雙眼睛沒再看著他,而是看著被他扶在手上的畫眉,恍然反應過來,忙道:「你誤會了我只是扶她起來,沒有要挾持她的意思。」
神秀的眉眼間沒見絲毫動容,扣在冷月喉嚨上的手指反倒更緊了幾分,捏得冷月不得不向後仰了仰頭頸,才又淡聲說了一遍,「放開她。」
「好好好」
畫眉人本就在病中,又被這通驚嚇一折騰,身子已虛軟一團,沒法自己站住,景翊便小心地攙她在桌邊坐了下來,一待畫眉安坐,景翊忙退了幾步,站得離畫眉遠遠的。
「這樣可以了吧?」
神秀手上未松,只深深地看向畫眉,依然淺淡地道:「還好嗎?」
畫眉仍只是望著神秀漣漣落著眼淚,剛使勁搖了搖頭,恍然反應過來神秀問了句什麼,微怔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不待開口說什麼,神秀已把目光從她身上挪了開來,依舊看向擰緊了眉頭的景翊道:「讓她走。」
「走?」景翊還沒應,冷月已冷聲道,「張老五死了,她的活兒已經幹完了,還知道這麼多事兒,蕭昭曄正在鳳巢里等著殺她滅口呢,我要是沒把她帶到這兒來,你現在就可以準備給她做法事了,你想讓她走到哪兒去?」
景翊在神秀平靜的眉目間捕到一絲閃瞬而過的波瀾,忙沉聲道:「你把她放開,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給畫眉安排一個絕對安全的容身之處。」
景翊這話說得雖急,卻全然不像一急之下隨口說出來的。單以景家在京城的權勢,藏一個女人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神秀卻像是壓根就沒有掂量景翊這話的誠心程度,只越過冷月的肩頭一片祥和地望著這個已急得臉色有些發白的人,溫聲道:「不必如此麻煩,你死了,她自然就安全了。」神秀說著,眉目微垂,又看了看被自己制在手中卻絲毫不見懼色的冷月,愈發輕緩地道,「她安全了,景夫人才會安全。」
習武之人既有制人的時候,就必有被人所制的時候,冷月以女子之身在男人的行當里廝混,對敵之時難免成為標靶,她也不是第一回這樣失手受制於人了,這類威脅的話幾乎每一個制住她的人都曾對與她同道的人說過,只是從沒有人像景翊這樣,好像當真認真地考慮起來了。
她相信自己在這人心中是有分量的,但是這分量到底重到什麼程度,她實在一點兒底也沒有。即便神秀這話字字是實,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人因為這個死在她面前,這個「不能」與那份皇差沒有半點關係。
剛被神秀制住的時候她還沒急,這會兒卻急得聲音都尖利了。
「景翊!你別聽他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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