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樣子依然恬靜,孫世寧總是覺得母親有點先知的天分,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她,轉過頭去的時候,母親的眼帘已經合起,臉上的光暈漸漸褪去,變得黯淡無光。
孫世寧知道大事不妙,從窗口撲過去,跪在
床頭,握住了母親的手,想要苦苦哀求,不要拋下她,不要讓她隻身留下,母親親親嘆了口氣,聲音異常溫柔:「我看到下雪了,他來接我了。」
這是最後的遺言,甚至於日後孫長紱找到她,問起當時的情形,她按實告知時,他臉上顯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孫世寧想要質問,為什麼這些年要這樣狠心,為什麼對母親不聞不問,所有的怒氣與不平,在其轉過身時,已經淚流滿面時,煙消雲散。
太多事情,其實沒有理由,母親早早明白這淺白的道理,所以母親不追究的,她也不想再糾結。
下雪的天,是父母雙親相遇的季節,或者是情定之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謎。
她安排母親的後事,讓母親入土為安,有很長一段的日子,她不想見人,不想說話,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等著時間將最重的傷痛慢慢平復,再走出來時,已經是很久以後,很快孫長紱出現帶走了她。
她願意離開,是因為想遠遠的離開,重新開始,離開傷心地,越遠越好。
「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不過他的長相什麼都沒有大變。」一個少年未曾長成成人之前,變化確實不多,「他怎麼是一個人,又受了那麼重的傷,他的那些家人呢?」
「世寧,他說家裡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只留下他一個苟活著。」沈念一低聲回道。
「怎麼可能,那家醫館很大,據說醫館主人有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他不過是個養子。」孫世寧呆呆的重複道,「柜上的夥計都有好幾個,這樣的人家,說沒就沒了,是和何家一樣的遭遇嗎,他是唯一的活口,逃到了天都!」孫世寧想要背轉過身就走,沈念一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臂膀。
「世寧,他不肯說,但是有些細節依然很清晰,他的家人被盡數剿殺,他也身中劇毒,但是這種毒素太特殊,他雖然躲到了天都來,卻不敢找醫館查驗,醫館,你說他是醫館主人的養子,那一家人還另外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沈念一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前一亮。
「是,我去的都熟了,柜上的人會閒聊時說起,再說這些明的也不算大事,家裡又開門做生意,想瞞也瞞不住。」孫世寧細想了下,「我當時就是有些奇怪,既然已經有這樣多的孩子,怎麼還領養個回來,身體還虛弱。」
「每件事情必然有其原因的。」沈念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們去找老鄭,我有些想法要同他商討商討。」
孫世寧本來想去看看凌哥的狀況,不過想他應該沒有醒來,就暫且放在一邊,邊走邊道:「那幾個親生的孩子都不小年紀了,他比我還小了幾歲的。」
「你才說每個月他都會消失幾天。」沈念一心中的拼圖慢慢聚合,「老鄭,老鄭。」
鄭容和才勉強平息了身體的本能,讓一雙緊張過頭的手不再自己發顫,一聽到呼喊,背後頓時繃緊:「是不是病人出問題了?」
「不是,我有事情想問問你。」沈念一推門而入,將方才孫世寧說的那些,挑了他覺得最重點的部分出來,鄭容和起先還有些不解,越聽越入神,他知道是發現了關鍵。
「孫姑娘的這些回憶很有用,我就說為什麼這樣一個孩子,中了屈鉤會能夠挺過三個月之久,他肯定也痛得不行,但至少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的,這一點只要看那個始終跟著他的孩子就可以知道,他至少可以瞞著對方。」
小葉的性子完全比不上凌哥那樣隱忍,到底年紀還小,喜怒哀樂都直接寫在臉上,凌哥必然是瞞著他一大部分的事實。
「要是按著孫姑娘這樣一說,再加上你說的幾個點,我猜想他被醫館主人收為養子的原因是,其實他是藥人。」鄭容和生怕孫世寧聽不懂,還細細同她解釋。
很多時候,那些藥材雖然有醫治各種病症的療效,但是並非都能夠直接服食,副作用很大的那些藥材,往往會被大夫棄用,比如說以前接觸過的紅丸案中,紅丸最早留下的記載,是用來緩和傷痛,鎮靜,安眠,但是分量只能極其微小,後來被發現弊大於利時,就基本再無人會在尋常醫館藥鋪找到這味藥。
甚至,有些居心不良的大夫想要為了能夠醫治疑難雜症而不惜手段,就有了先用藥人試藥,等藥性穩定後,或者再根本適當的劑量開藥,或者直接用藥人的鮮血來做藥引等等,諸如此類的手段。
藥人都必須有特殊體質,更有些天生具有抗毒性,即便是服用了毒藥,經過身體的自身洗滌,能夠完全消融,只剩下有利的藥性,那樣子的藥人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極品,養在醫館中,如同一棵搖錢樹般,可以賺取更多的收益。
「而那個凌哥很可能就是醫館主人用來試藥的藥人。」鄭容和快要咬牙切齒,「這種人才是大夫中的敗類,怎麼可以為了一己之利,罔顧他人性命,醫者仁心,這樣子救一人殺一人,本來就是大忌。」
「有什麼辦法可以測試的出來,給個準確的答案?」沈念一的想法與鄭容和不約而同。
「先頭沒想到這孩子的遭遇這樣悲慘,等會兒,我給他試幾個藥物反應,就可以知道的。」鄭容和搖了搖頭,又及時否認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他身體太虛弱,這個怕是至少要過三五天才能慢慢嘗試,我既然救了他,就不想再害了他,你們也參與其中,能夠看出他有多辛苦,再等一等,老沈,再等一等。」
沈念一明白他作為大夫的心情:「好,我想就算我堅持要去問清楚,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的,更何況我手頭要做的事情太多,這孩子的診金都算在我賬上。」
「老沈,這個時候,你同我說什麼診金!」鄭容和有些惱意。
「不,不一樣,他為大理寺做了些事情,理所當然要給他的賞金,幫他治病也是事先答應他的其中一部分,你不用同我客氣,正安堂能撐到這會兒已經不很容易,我想很多人希望你這個地方早早關張大吉,也有很多人希望正安堂一直開下去,永遠存在。」
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很有節奏,三下,等一等,再是三下,然後小葉怯怯的聲音響起:「大夫,我能進來嗎?」
鄭容和不等他問第二次,將門直接拉開,小葉見著一屋子三個人,顯然有些懼怕沈念一,咽了口口水,有意無意的往孫世寧身後躲,他認識這個面容清秀娟麗的姐姐,方才救治凌哥的時候,姐姐比誰都要厲害,明明眼眶都濕了,卻始終努力沒有落淚,所以他也學著不敢落淚,因為眼淚很閒很閒,掉在凌哥身上的時候,一定會痛。
「凌哥,他幾時會醒過來?」小葉問得很謹慎,「我以前聽大人說,受了這麼重的傷,一定要吃點好的補補,大夫,我身上實在沒有多餘的錢,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點,只要一點點,我去給凌哥買四個肉包子,他最喜歡吃這個了。」
孫世寧聽得又覺好笑又很是心酸,蹲下來,與小葉平視,這個孩子才多大,卻已經懂事到叫人不忍心:「凌哥不能吃肉包子,他還昏迷著。」
「他總是要醒過來的。」小葉左腳踩著右腳,又換成右腳踩著左腳,腦袋壓得低低的,「而且肉包子好吃還不貴,借的太多,我怕以後還不上,就對不起大夫了。」
「凌哥替大理寺出了力,給他的賞金都還沒有花銷,別說是吃肉包子,等他好了,你們倆合夥開個包子鋪都夠了。」沈念一輕聲說道。
小葉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真的嗎,大人說的是真的?」
「都是真的,大理寺的大人怎麼能夠騙人。」孫世寧又摸了摸小葉的腦袋頂,「我先回去給冬青送藥,回頭買了食材煮好拿過來,他醒了可以吃的。」
「冬青的病不重,那三帖藥吃完保管藥到病除,只是你的手能夠做這些?」鄭容和的目光轉過來,停在孫世寧身上。
「鄭大夫的醫術舉世無雙,我這雙手要繡花是不成,要煮個湯還是能夠勝任的。」孫世寧惦記著以往凌哥的恩情,也盼著他早些醒過來,勸慰他安心,將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同沈念一說清楚,這天底下能夠為他報仇伸冤的,沈念一隻怕才是最好的人選。
正好大理寺那邊也派了人過來傳話,就說已經找到重要的線索,請沈少卿速速返回,兩個人在正安堂門前相視一笑,分頭往城東城西,各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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