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回到大理寺:「丘成,羅南羅北回來了沒有?」
「應該快了。」丘成替他沏茶,「大人從正安堂過來?」
「是,那邊的事兒尚未解決,一件是一件,等紅丸案先了結,我同世寧也好有個交代。」沈念一不想再被牽扯不清的案情束手束腳,預備趁著秦思冉搶功之時,來個快刀斬亂麻,將手頭的幾件案子一併解決,也好喘口氣。
「秦正卿從宮裡回來,據說皇上大為褒獎,三日內另有聖旨頒下嘉獎,連帶著小辜都被追封了,刑部那邊的兩個也已經讓家屬將屍首領回,風光下葬。」丘成低聲回稟道,「秦正卿預備要提拔幾個人,小姚跟的最緊,另有幾個人也是蠢蠢欲動,名單已經寫下,在大人手邊的冊子上。」
沈念一的手指在那封靛藍色的冊子上點了兩下,唇角浮起個笑容:「從幾時起,大理寺真的要起內訌了,跟著我,或者跟著秦正卿都是替大理寺做事,替皇上做事,替天下人做事,不分彼此才好,秦正卿最貼心的小辜死了,他要選兩個合心合意的人也沒有什麼值得特意拿出來寫的,我也不想他手邊另有一本寫著你們幾個人的冊子。」
「大人,秦正卿早已經視同我們幾人為眼中釘,肉中刺,小唐上次的事情,明明不用那樣嚴苛處理,秦正卿在小唐被傷及以後,都沒有給出一個字的解釋,這次的事情,他又是大包大攬,將功勞徹底占去,大人不在意這些,我們幾人心中卻是不平的。」丘成難得臉紅脖子粗的說話,可見也是忍不下去。
「他要的始終都是那些,你進大理寺的第一天就該明見。」
「但是,變本加厲也有個分寸。」
「丘成,大理寺的同僚之間,應該齊心協力。」
「大人有這個心,秦正卿沒有那個意!」
沈念一沒有見怪他的火氣,他多看丘成一眼才問道:「出什麼事,你們瞞著我?」
丘成明明握緊了拳頭,卻在他的目光凝視下,又將手緩緩給放鬆開來,低聲道:「沒,沒什麼,小事情我們自己都會處理好。」
沈念一流露出來的讚許毫不掩飾:「你們幾個在旁人眼中就是我的心腹,如果有人猜忌也是正常,我在朝堂之上,每每不知要挨多少白眼,那些人故意將說話的聲音控制的恰當好處,讓我聽到的都是閒言碎語,要是每一句都計較的話,我大概也沒有精力來辦正事。」
丘成低垂雙手,聽他說話,沈念一的嗓音比常人要清冷些,不笑的時候,更加明顯,近日來,因為孫世寧的出現,他的個性漸漸轉暖,因此肅然說話的時候,那種對比更加令聽者心口一個激靈,卻聽得特別清楚明白。
「秦正卿無論想做什麼,我都不想過於計較,因為他根本不能撼動我的信念,你記得我這句話就好。」
丘成眼睛一亮:「是,謹聽大人教誨!」
「算不得教誨,但是你們也不必太計較。」沈念一聽到門外的動靜,將冊子甩出去,落在丘成懷中,「這個拿去銷毀,我不想看,也不想別人看見。」
丘成正在應聲,外頭人敲了兩下門,已經走進來,兩個人一樣的身高,一樣的臉孔,齊聲道:「大人,我們回來了。」
「嫌犯帶回來了?」沈念一點了點頭道。
「已經帶回,等大人親審。」羅南回話道,「這人的嘴巴嚴實,我們明的暗的都問了,他說的雖然不少,卻沒一句在正點上頭,大人知道我們兄弟倆嘴笨,所以就把人帶回來,再細加審問。」
「如何確定是他?」沈念一即時起身,事不宜遲的態度。
「與所有口供中所寫的一樣,三十上下的年紀,道士打扮,手執一柄紫赯木拂塵,而且從此人身上搜出了紅丸三十餘顆,想必不會再有差。」羅北一五一十的答道,「而且他始終沒有否認,但是也不見膽怯畏懼之色。」
沈念一知道手頭所能掌握的細節實在有限,不過要隨身帶著紅丸的道士卻並不多見:「此人身手如何?」
「普通,比尋常軍士要好些,卻不算是高手。」羅南多踏前一步,「此人甚是狡猾,我們將其押解回來,住宿途中,他三番兩次想要逃跑,若非我們是兩個人時刻不離視線,怕是有幾次都險些失了手。」
羅北只點一下,表示認可兄長的話,要是半途跑了人,如何同大人交代,他們倆也實在辛苦,幾乎這七八日都不曾真正合過眼,不過是湊著時間就眯一小會,時刻都警惕著。
「怎麼說道士妖言惑眾呢,他連客棧的小二都能遊說幫他脫逃,簡直那張嘴好似會得下蠱,最後三日,羅北想出個法子,索性用黑布袋將他的腦袋罩起,嘴巴也堵上,除了吃飯留宿,其餘時間就扔在馬車中,這樣才算是太平了。」羅南摸了摸鼻子道,「要早知道這樣,也就沒那麼多辛苦。」
「那麼說,他這會兒還是被罩著頭,堵著嘴,要是中間被掉了包,換了人,你們倆也未必能夠察覺到。」沈念一慢吞吞說出這句話。
「大人,衣服,身材都是他。」羅南儘管辯駁了一句,聲音都打顫了。
「衣服也可以換,身形找個差不多也算不得難事。」沈念一這次話沒說完,兄弟倆哀嚎了兩聲,齊刷刷飛奔而去,顯然是被他說得差些嚇破了膽,好生辛苦才能夠帶人回來交差,要是真的被掉了包,以後還有什麼臉面來見大人與諸位同僚。
「大人,他們倆還不至於會馬虎至此吧?」丘成憋著笑意說道。
「被掉了包的可能性很小,在他們兩個人的監視底下。」雙生兄弟常常有種旁人難以言會的默契,羅南謹慎,羅北膽大,互補互足,也辦過不少的大事,沈念一實則是想試探他們下,「如果有確保的信心,你覺得他們倆會跑這樣快?」
「那是因為大人的緣故。」
「不,換了是外人,情況才更加糟糕。」所以,他們倆差點被個無名的道士耍的團團轉,雖然都不曾明說,不過看情形,也大致能夠猜測到這幾天的狀態頻發,「這些都是經驗不足,他們倆比你們幾個入門晚些,做事也算兢兢業業,只是缺點靈氣,需要時常點撥一點才好。」
「大人兩句話,怕是他們倆冷汗都出來了。」丘成知道會將押解回來的犯人關在哪裡,他事先已經讓於澤守在那裡,以防不測,他們稍許晚了兩步,卻聽得於澤一聲驚呼,那呼聲中甚至夾雜了驚恐,他勉強笑道,「莫非是被大人說中了。」
「不,怕是另有原因。」沈念一掠衣而行,整個人猶如離弦之箭。
屋子中,燈光大亮,顯然是早有準備,於澤背著身而立,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看著沈念一:「大人,大人,帶回來的疑犯不是,不是」
「鎮定些,就算是只鬼,也不用這樣一驚一乍的。」沈念一先看到的是羅南羅北兩人不解神情,他們在看著的人反而是於澤,很顯然是不明白於澤的失態原因,他的目光轉過去些,一名道士打扮的男人側臉被按坐在審問犯人用的那種特製木椅上,雙手被扣在扶手處,不得逃脫。
羅南手中還抓著那隻黑布套:「大人,沒被掉包,就是我們抓的那個人。」
於澤的嘴巴一張一合,顯然還想說什麼,又怕被沈念一指責,沉默下來,沈念一已經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這個人的臉,看起來有些為什麼這樣面熟,僅僅是個側面,他很快就轉到正面,與其一個對視,心中鋥亮。
頓時瞭然屋中幾人不同的反應,羅南羅北一臉的茫然,而眼前的這張道士的臉孔,與前日在大理寺的眾目睽睽之下,殺了小辜,又當場自盡的范繼明一模一樣,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五官,在明亮的燈光照映下,帶著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堪稱詭異。
他方才那句見鬼的話,正好被說了個正著,而那道士明明知曉自己到了哪裡,卻根本無所畏懼,抬起眼來,直視著所有人。
連帶著這情形都與當日是一樣的,沈念一聽到於澤倒抽一口冷氣,他走上前兩步,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道士的臉,越是叫人想不通的問題,他越是感興趣,心中大致有了個想法:「丘成,去把小唐喊來。」
丘成在身後也看的目瞪口呆,領命趕緊往外走。
沈念一在其面前左右踱步走了幾下,停下來,先發制人問道:「你是誰?」
道士反而被這個最簡單的問題給問住了:「你們抓了我來,卻問我是誰,豈非可笑。」
「我們要抓的是紅丸案的嫌疑人,我想問的卻是脫去了這身衣服,這張皮囊的後面,你又是誰!」沈念一咄咄逼人起來,氣場大開,簡直能夠將對手緊緊壓制住,「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等我將答案尋到之前,如果你願意自己說出來,我很樂意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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