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那些卷宗寫的這樣周詳,原來齊仵作是在第一現場,所以見到的比後來趕過來的仵作都要細緻。」沈念一解了心中的困惑,「難道說這十一具屍首,都是在現場就分辨出來的?」
「其中的七具是現場分辨而出的,雖說屍首都燒得不成樣子,不過也有特徵比較明顯的,當時幾乎是認全一具,就讓人用白布裹屍,抬到外頭去。」用裹字來形容,最是恰當,那些屍骨,幾乎是靠拼湊起來的,一大塊白布中,零零散散都是燒焦的骸骨,簡直是慘不忍睹,不時有衙役躲到一邊去嘔吐不止。
齊河已經看了幾十年的死人,空氣中那股詭異的焦味還是同樣令他不適,說香不香,說臭不臭,胡知縣心驚膽戰地過來詢問,這是什麼味道?他沉聲道,是人肉被燒焦的味道,很多的人肉,燒糊了,燒成焦炭了,胡知縣再沒有憋住,扶著牆劇烈地吐著苦水,半天直不起腰來。
「那股燒糊的肉味在陵縣蔓延了三天三夜,直到起了大風才盡數吹散。」齊河苦笑道,「幸而胡知縣將保密的功夫做得到位,不至於引起百姓的驚慌。」他卻知道,整個知縣衙門裡,從上到下,都三天沒有吃過東西,餓極了才喝點清水,見過人間煉獄般的驚心場景,任憑是誰都不會再有胃口。
「不禁是殺戮,還是一場殺雞儆猴的示威。」沈念一的聲音很低很低。
齊河卻差些原地跳了起來:「沈大人,你說什麼!」
沈念一眼色黯啞:「如果只是要殺人,那麼殺完就可以走人,如果只為了掩飾證據,那麼放火滅跡也在情理之中,然而這場火實在太大,太刺眼,看來行兇者非但不想隱藏所作所為,而且有種恨不得要告知天下的膽大妄為。」
如果僅僅是何御史滅門,皇上震怒之餘絕對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出那樣的話,他被召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進宮面聖,皇上的臉色發白,沈念一見過皇上各種各樣的神態,這樣失了主心骨般的,還是頭一遭。
他沒有開口,當時他沒有被恢復原職,在皇上面前,不過乃一介平民,根本沒有擅自開口說話的權利,皇上將齊河所述,胡知縣加緊送到宮中的卷宗擲在他的面前,讓他先看,沈念一才打開,已經見到觸目驚心的字句。
「沈愛卿在想什麼?」皇上問得很平靜,平靜的嗓音中很細微的一絲髮顫。
「草民想將卷宗帶回去細看。」沈念一沒有立時做出判斷,這不是一樁命案,這是五十條人命,根本不容他出半分的差錯。
皇上笑起來,笑容沒有歡愉,反而透著悲涼的味道:「沈愛卿,上次將你罷官之事,已經一筆抹殺,此案從陵縣在三日內層層上遞,所有人都只當它是塊燙手的山芋不敢接下來,你可知道政見此卷宗,想到的是什麼?」
「老臣隱退,死得這樣慘烈不堪,如果不能將兇手繩之以法,只怕會有人傳言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皇上一句話,重新將沈念一扶上大理寺少卿之位,經歷過這一次,他說起話來越發乾脆了當,不用看著皇上的臉色來遮遮掩掩。
皇上沒有動怒,隔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沈愛卿,你替政去查,查出真相,讓政安心,也讓朝中百官安心。」
沈念一走出宮門時,雙腿如同灌了鉛塊,差些邁不開來,皇上並沒有讓他下軍令狀,也沒有訛令任何的時間期限,只有一句話,必須破案,無論這樁案子幕後的黑手有多大的來頭,也無論是不是何啟虎為官時得罪了人,招來滅門的殺身之禍,總之必須要抓到兇手。
皇上的一隻手從背後,按住了沈念一的肩膀,分量不重,他卻覺得宛如大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直到已經離開宮門遠遠的地方,沈念一才站直了身體,輕輕吁出一口氣,五十條人命,從皇上手中,轉到他的手中。
他沒有問,這樣關鍵的案子,為何不將正卿召回來,皇上對朝中每一個人的安排都仿佛是下棋,走一步,算十步,往往出人意料。
沈念一甚至有種錯覺,皇上已經知道誰是真兇,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從皇上的口中吐露出來,皇上要的是一個人順藤摸瓜,找出真相。
齊河一隻手將窗簾給扯開,北風獵獵地吹進來,將他的頭髮吹得一團糟糕:「沈大人這樣一句話,簡直是點醒了夢中人。」
換而言之,齊河已經承認了沈念一的這種說法。
「大人,後面有個人策馬狂奔而來,立時就要趕到我們前面,看樣子是要來阻攔我們。」霍永陽耳聰目明,詢問道,「馬背上的人應該是方才在那個小院遇上的。」
「石老三!」沈念一怎麼肯放過這樣一條線索,「阿陽,你繼續加將車子往現場去,我下車去看個究竟。」
「大人,是否在何家老宅前碰頭?」霍永陽問的仔細。
「是,如果天黑,我都不曾出現,那麼就原路返回到知縣衙門。」沈念一撩開車簾,一個燕子三點水,身形如魅,已經平平送了出去。
石老三眼見著沈念一離開,身後的黑臉大漢還讓他按捺不動,他恨恨地將其手掌拂開,憋著氣往院子裡頭走,黑臉大漢在他身後道:「老大,我們沒殺人放火,不過是來撈些買賣,幫人跑腿,要是與官府的人走得太近,容易生出事端。」
「我知道!」石老三瓮聲瓮氣地答道,他從見到沈念一起始,當年的往事歷歷在目,連帶著細節都在腦海中走過場,沈念一帶著他走出那個自以為這輩子都出不來的牢籠時,他呆呆地忘記要說什麼,沈念一卻毫不客氣讓他當場發了毒誓,將他趕走。
他走上山時,眼淚經不住留了滿面,他心裡只恨馮月娥的夫家,在大牢中仔細想來,月娥的死,一半罪過還是出自與他,如果不是他當日將其擄上了山,如果不是他在書信來往前,婆婆媽媽當斷不斷,如果不是他真的對月娥起了那層心意,月娥應該活得好好的,不會被夫家病垢,紅顏薄命。
他的這條命應該還給馮月娥,然而沈少卿挽救了他,那麼他還欠著沈少卿一條性命,那麼,他怎麼能夠眼睜睜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涉險,不!絕對不行!
石老三重重一把將黑臉大漢推開,搶了馬,向著沈念一所去的方向疾馳而去,耳邊聽得身後有人喚了兩聲老大,他佯裝什麼都聽不見,即使他能做對不起兄弟的事情,也絕對不能做對不起沈少卿的事情,更不能做對不起馮月娥的事情。
沈念一見馬匹迎頭衝過來,他的手掌在馬首輕輕一拍,整個人往後飄了數尺,馬匹停得安穩,石老三卻拼命喘氣道:「沈少卿,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下馬來說。」沈念一像是算準了他會來,臉上一點詫異都沒有,石老三一向敬重他,聽話地將馬匹在旁邊的樹邊停好,垂著雙手走過來,「長話短說。」
「我與幾個弟兄過來陵縣是為了做一票買賣。」
「同何家有關?」
石老三飛快地抬起眼來,看著沈念一:「我們到的時候,何家已經出事了。」然而沒有否認沈念一的問話。
「你們來的遲了?」沈念一有些奇怪,石老三在他面前一向乾脆利落,這會兒既然已經迎頭趕上,預備著要探出底牌,怎麼反而吞吞吐吐起來。
「其實,我們來的日子沒有遲,反而還早了半天。」石老三的目光中分明也有些疑惑的樣子,「但是到了陵縣,這樣大的火災,無人不曉,我才知道是出了大事。」
雖然,石老三當年發了毒誓,遣散了山賊,然而一張嘴總要餬口,他又是一向大手大腳慣了的人,很快褡褳裡頭的錢就都花得差不多,所幸有幾個江湖朋友尋他入伙,說要做些能見光的買賣,又因為他年紀長些,推崇他做了老大。
儘管不是什麼能夠放的上檯面的大生意,不過也是靠著自己的本事,賺些辛苦錢,石老三這次接的一茬買賣便是有中間人牽線,讓他們來陵縣,說是有緊要的事情談判,需要江湖中人從旁撐場子,他們幾個也都算身強力健,看著十分合適。
對於這種不明不白的活計,石老三本來不肯接,一來那個中間人很是可靠,二來還未辦事已經答應給出豐厚賞金,他們幾個近來手頭頗緊,沒有不接活的道理,中間人說的明明白白,到了地方,再找何家,連名字都寫給了他,正是何啟虎三個字。
幾個人想著賺一大票,興沖沖而來,才道了陵縣,已經察覺到不對勁,進入縣城的時候,城門前,居然有十來個衙役在盤問來往的路人,石老三與黑臉漢子老郭互換個眼色,他們身上都帶著刀劍,吃不准路數,生怕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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