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論他為什麼生氣,商如意也並不想跟他「攻守易型」,她還沒有蠢到明明是自己救了對方的命,還要在對方面前做小伏低,她也許不夠潑辣強悍,但公平一直都是她的準則,怎麼樣也不能太好欺負了。
只是——
這一次,她就是有些不聽使喚的在宇文曄面前心虛。
「唉……」
商如意在心裡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宇文曄的背影,決定出去走走,反正經歷了這一天的折騰,雖然她現在有些疲倦,但其實精神還是很清醒,她也需要理清自己有些混亂的頭腦。
於是,披了件衣裳,又推門出去了。
只是在她關上離開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似乎微微的動了一下。
一走出寮房,外面便是一片漆黑。
這座寺廟並不富有,所以晚上點燈的地方不多,只有前面上晚課的正殿,還有兩邊偏殿供奉菩薩的地方點著蠟燭,幸好地方不大,商如意接著前面的一點淡淡的燭光,也能勉強沿著長廊一路往前走去。
只是,剛走到那偏殿門口,又看到裡面有個人影。
難道是善童兒?
商如意下意識的停下腳步,可仔細一看,跪在菩薩面前的卻不是善童兒,而是穆先,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說道了半日,然後對著菩薩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商如意忍不住輕笑道:「這麼虔誠啊,在求什麼?」
穆先回頭一看是她,也笑了,急忙站起身來:「少夫人怎麼還沒休息?」
商如意搖了搖頭:「睡不著。」
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觀自在菩薩,然後看向穆先:「我倒不知道,原來你還信佛的?這麼晚了來拜,是要向菩薩求什麼?」
穆先不好意思的笑道:「臨時抱抱菩薩的衣角,也不敢求什麼,求點財吧。」
「……啊。」
聞言,商如意神情頓時一黯。
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穆先和他的手下被宇文曄罰俸一年,雖然現在在寺廟裡,還不能動手,但等回去之後,還有八十軍棍等著他們的。
她立刻愧疚的道:「抱歉,都是因為我——」
穆先忙道:「少夫人這話,屬下怎麼擔得起?再說了,這件事,到底是屬下處置不當。」
商如意苦笑道:「你這麼說,我就更無地自容了。明明是我自作主張,你們是被我脅迫著去的,可最後,受罰的卻是你們。」
「……」
穆先倒沒有立刻應這話,只是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笑道:「其實,少夫人也不必太顧忌我們,二公子賞罰分明,跟在他身邊,不怕罰,也不怕不賞。我們這一趟跟著下了江都的,個個都有功,回去自然也都是有賞賜的。」
「哦,是嗎。」
商如意點點頭,卻並沒有被安慰到。
畢竟,這件事終究還是自己連累了他們,並不是一個功過相抵就能算的。
而看著商如意仍舊黯然的神色,穆先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笑道:「其實,二公子要的,就是這樣。」
「嗯?」
商如意一愣,抬頭看向他——什麼意思?
穆先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二公子要罰的,從來都不是我們。」
「……」
這一次,商如意倒是很快回過味來,看向穆先帶笑的雙眼,她道:「你是說,他罰你們,是要讓我難受。」
穆先道:「少夫人現在,不正在難受嗎。」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然後道:「可是,我明明做的是對的事,如果今天不是我們去燒了王崗寨的糧倉,他們未必能那麼平安的下山,不是嗎?」
「是。」
「那——」
這一次,不等商如意再開口,穆先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二公子罰的,不是有人去做了這件事,而是,做這件事的,是少夫人你。」
「……?」
商如意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宇文曄要罰的不是她做了這件事,而是,做這件事的是她?
這到底——
她腦子裡一片亂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可又實在理不清頭緒;而就在她焦頭爛額的時候,穆先也苦笑了起來,喃喃道:「算了,反正都多管閒事了,不如管到底,大不了回去再加幾十軍棍。」
商如意看著他:「嗯?」
只見穆先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的抬起頭來,道:「少夫人,你的記性那麼好,連第一次留宿半岩寺的事情都記得,那為什麼,後來興洛倉的事,卻不記得了呢?」
「……」
「那個時候,你跟二公子——」
「……!」
商如意的腦海里靈光一閃。
對了,她突然想起,她和宇文曄這樣的情況,尤其宇文曄對著她生氣的樣子,似乎在上一次打下興洛倉之後,也出現過——那個時候,因為她孤身一人闖到洛口渡來,被蕭元邃等人抓進興洛倉城,宇文曄大發雷霆,不僅潛入城中之後一直晾著她不與她相見,讓她在裡面擔驚受怕,之後還冷酷無情的丟給了她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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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欠教訓。
這一下,商如意頓時有些清醒了過來,再看向穆先:「你是說,他,他是生氣我——」
「後面的話,屬下可不能再說了。」
「……」
「少夫人,」
穆先又看向她,苦笑著道:「二公子對少夫人如何,屬下看得清楚;少夫人對二公子,屬下也明白,可是,為什麼你們兩總是這麼彆扭,屬下就不懂了。」
「……」
「還望你們,早些釐清你們的關係。」
「……」
「畢竟——」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笑意消退,卻隱隱的透出了幾分凝重,道:「接下來的路,會更難走。若你們不能同心同德,只怕走得,會更艱難呀。」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
而穆先已經對著她行了個禮,轉身走出了這個偏殿。
商如意一言不發,甚至也沒有再轉頭去看他離開的背影,只是默默的矗立在這偏殿的中央,微涼空氣里的淡淡檀香味像是撫慰了她這一天辛勞的身體,可內心卻有一種莫名的,好像連神佛都無法安撫的情緒在涌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的抬腳,走出了這個偏殿。
外面,仍舊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靜。
只有一陣夜風,帶著悠悠涼意吹過她的臉頰,也讓她的鬢髮凌亂的飄在眼前,好像有人影在晃動一般。
商如意伸手捋了捋頭髮,這才又沿著來時的路,慢慢的往回走去。
等回到寮房中,房間裡唯一一盞燭台已經只剩下最後一點燭心還在勉強支撐著,燭火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微弱的光只最後照亮了床榻上的那個背影,下一刻,就因為商如意反手關上門帶來的一陣輕風,噗地一聲熄滅了。
屋子裡,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商如意站在門口沉默了一會兒,聽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這片寂靜中顯得格外的突兀,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才摸著黑的往前走去。
沒走幾步,膝蓋就磕到了床沿。
她彎腰伸手,摸了摸床榻,宇文曄雖然先躺了上去,但還是給她留下了大片空位,商如意摸索著脫下了身上的外衣,然後慢慢的坐下,又慢慢的躺下。
剛一躺下,立刻感到身邊有一陣涼浸浸的氣息染來。
好像是,宇文曄身上的。
奇怪的是,他明明在房中睡了那麼久,為什麼身上還有這樣的涼意,就好像——剛剛還在外面去吹了夜風似得。
商如意有些不太明白,可又好像有些明白,她轉過頭,看著夜色中那緊挨在身邊的身形輪廓,在靜謐的夜晚,一陣衣衫摩擦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
宇文曄翻了個身,對著她。
他,還沒睡?
明明應該很吃驚,事實上,商如意也的確有些吃驚,因為她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呼吸一窒,而心跳卻像是擂鼓一般的響了起來。
可是,她仍然靜靜地躺在那裡,靜靜的側過臉看著他。
哪怕房間裡沒有一絲的光亮,哪怕明明是伸手不見五指,可這麼近的距離,這麼清晰的呼吸和心跳聲,商如意還是看到了那雙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的凝視著自己,甚至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幾分自己的輪廓。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的對視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溫熱的大手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腰。
商如意仍舊一動不動,只是在被他觸碰的一瞬間,全身的肌膚好像起了雞皮疙瘩,連帶著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然後,那隻手慢慢的將她抱住,再慢慢的,將她攏進了一個懷抱里。
那熟悉的氣息,溫熱的胸膛,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場曾經做過的,過於美好的幻夢,再一次將她包圍。
商如意說不清楚自己是想要用沉默來抗拒,還是沉默的沉溺其中,她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那雙眼睛,褪去了平日裡所有的冷峻和鋒利,在這一刻,溫柔的看著自己。
然後,他慢慢的低下頭,唇瓣輕輕的拂過她的臉頰,最後湊到了她的耳邊。
溫熱的氣息,也吹拂過她的耳廓。
在兩個人難分彼此的距離里,宇文曄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聲道:「你沒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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