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姨抽了抽嘴角,勉強道:「國公早起上朝去了,還沒回來。大——世子今日在兵部當值,也還沒回來。」
「……哦。」
商如意點了點頭,便繼續往裡走去。
這一路上,雖然帶的人不少,可眾人都靜靜的跟在商如意身後,除了很輕的腳步聲,連一聲喘息咳嗽都不聞,直到了進了房。
剛一關上門,就聽見「哇」的一聲。
回頭看時,圖舍兒已經高興得一下子蹦了起來,笑道:「哈哈,太好啦!」
商如意似乎也知道這丫頭在憋什麼,只含笑看了她一眼,卻見一旁長菀笑得兩眼彎彎的看著圖舍兒,輕輕的搖了搖頭;而臥雪也抿嘴笑著,但還是先把手上的包袱放到一邊去。
圖舍兒激動的道:「小姐,你受了那麼久的氣,今天總算討回來些了,太好啦!」
商如意嗔道:「胡說什麼。」
圖舍兒立刻道:「本來就是嘛,那個慧姨仗著自己是長輩,回回都與我們難堪,也為難小姐。」
商如意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就你話多。」
說罷,自顧自的走到一旁的臥榻上坐下,這一路回來雖然是騎馬,但騎久了兩腿還是發麻,後背也疼,看到她坐下來的時候擰了擰眉毛,長菀立刻送了個軟墊來給她靠著。
做完這個,長菀倒是附和著道:「少夫人,舍兒也沒說錯。今天,慧姨就是故意要讓你,還有二公子難堪的。」
「哦?」
商如意看向她,長菀提起這個,嬌俏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不悅的神色,道:「其實之前奴婢就提過要打掃屋子,慧姨雖然應了,但一直不動,在聽說你們都進城了之後,她才讓人打掃的。」
「……」
「這還不算,她還讓門房的人也去花園打掃。誰聽說過讓門房離了大門去做事的?」
「……」
「奴婢知道她要做什麼,所以做事的時候一直聽著大門的動靜,只是,還是沒趕得上,讓少夫人在外面白等了半日。」
一旁的圖舍兒已經忍不住咬牙道:「這個老婆子!」
商如意輕輕的擺了擺手。
剛剛看到大門緊閉時,已經有滾滾的火氣在心頭掠過,所以她才借著那火氣第一次對慧姨說了帶刺的話,這個時候早已經不生氣了。只是,她心裡更明白了一點——
官雲暮曾經想要維持的宇文家的平和,在宇文愆以世子身份回歸國公府的那一刻,就註定要被打破了。
而剛剛,只是一個開始。
她抬頭看向圖舍兒,又看了看面帶慍怒的長菀和仍然不動聲色的臥雪,柔聲道:「你們三個都是聰明人——舍兒,只你笨了些,但你們應該都知道府里的情況。多的話我就不明說了,如今只囑咐你們幾句。」
長菀立刻道:「少夫人請說。」
商如意道:「跟我的人,除了忠心之外,最要緊的就是小心。前一樣,我信你們三個,後一樣,你們得自己做好。我不用我的人幫我平事,只要求不要出去惹事;可若有人惹到了你們,也不必怕,直接來告訴我,你們是我的人,你們的事,也自然歸我處置。明白嗎?」
三個人哪有不明白的,都紛紛點頭應下。
商如意道:「好了,去做事吧。長菀,我想沐浴。」
長菀急忙道:「奴婢已經燒上水了,這就去準備。」
說完便匆匆下去,而臥雪也不等她吩咐,轉身便去拆開帶回來的包袱,把衣裳物件一樣一樣的收拾了;圖舍兒則是給商如意倒了一杯茶來。
商如意接過茶杯,一抬頭,看她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喜悅里,連自己說她笨都不反駁,於是笑道:「你就那麼開心啊?」
「當然啦!」
圖舍兒立刻道:「奴婢可看不得小姐受氣,之前幾次——」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不過,小姐,你這一次怎麼肯跟那老太婆對上了?之前,你都不理她的。」
商如意抿了一口茶,微微苦澀的滋味咽下後,再停一會兒,舌尖便嘗到了一點淡淡的回甜。她輕出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以前不跟她計較,是因為計較著沒意思。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心裡很清楚,以前官雲暮不願意跟慧姨爭鋒,是因為宇文淵本來就受皇帝的猜忌,若因此讓董公和宇文淵生出嫌隙,宇文淵在朝中多少就有些孤立無援,是很容易受到迫害的。
但如今,情況不太一樣了。
宇文淵擁立新帝,權傾朝野,雖然其中也有大公子的功勞,但不管怎麼樣,局面已經跟之前不同。
以商如意所知,他離他的最終目標,只有一步。
這個時候,雖然仍舊不能鬧出大事,可商如意更知道,在這個時候,更不能讓董家的人傾軋太過,否則,一旦宇文淵邁出最終的那一步,可宇文曄被人壓制住,那就是永遠的沒有出頭之日。
所以在這個時候,她要做的已經不是平衡。
而是一點點的,找回之前被慧姨,或者說被她背後的人蠶食鯨吞下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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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對於圖舍兒來說有些太複雜了,一旦說清楚,只怕反倒會嚇著她,更會嚇壞臥雪和長菀,於是商如意只簡單的說道:「鳳臣已經不只是宇文家的二公子,而是朝廷的大將軍,若在家裡都還要受著人的氣,他出去該怎麼帶兵?又怎麼打仗?」
「……」
「若大將軍受氣都不言語,那就太助長她的氣焰,以後再出什麼事,就難管了。」
圖舍兒點點頭,又道:「不只姑爺是大將軍,小姐,你如今還是二品誥命了呢,可不能讓她壓到你頭上。」
商如意微微挑眉,是了,她倒是把自己忘了。
於是笑道:「還是你記得我。」
圖舍兒忽的又一噘嘴:「我笨嘛。」
說完哼了一聲,也不理睬商如意,自顧自的起身去和臥雪一道收拾帶回來的行李,看著她氣咻咻的樣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來,又靠在臥榻上繼續喝茶。
剛歇了一會兒,洗澡的熱水就準備好了。
因為知道商如意是從殺人流血的戰場上回來的,所以長菀特地為她這一次沐浴準備了一個巨大的浴桶,用柚子葉煮過的熱水灌得滿滿的,還灑了些花瓣,整個浴室內蒸汽氤氳,香飄四溢,商如意泡在裡面,又舒服又慵懶,幾乎快要睡過去。
這一洗,就洗了小半個時辰。
等到她再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夕陽只剩最後一點斜掛在牆頭,她穿著一身清逸的便服走出來,一陣風吹過,頓時衣袂飄飄,涼風浸人,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僅從肩頭,更從心上都卸下去了似得,整個人都輕鬆了。
商如意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喟嘆。
「唔——」
看著她難得露出這樣的表情,長菀跟在身後,只彎著眼睛直笑,輕聲說道:「少夫人這一回辛苦了,趁著接下來沒什麼事,一定要好好的休息靜養。二公子也是。」
商如意點點頭,卻在心裡暗暗道:希望是真沒什麼事。
兩人走了一會兒,便上了一條長廊,夕陽的最後一縷紅光正好斜照在這條長廊上,仿佛兩邊都燃起了火,商如意不由得又想起了沈無崢所寫的那首詩,忍不住喃喃道:「箭向雲破鎏金處,燎原一決九州沉。」
跟在她身後的長菀聽著,眼睛一亮:「少夫人也知道半個月前的那場賽詩會了。」
商如意回頭看她:「你也知道的?」
長菀急忙點頭,道:「那場賽詩會可精彩了,都是讚頌二公子和少夫人的詩。如今都過去半個月了,走在街上,還能聽到有人唱誦那日奪魁的詩句呢。」
提起奪魁的詩句,商如意的心裡倒是微微一動。
其實,一場賽詩會對他們而言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將軍該做的只有上陣殺敵,至於功勞,朝廷自然是會論功行賞。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賽詩會奪魁的那首詩,會讓她的心裡有些微的不甘。
朝廷的論功行賞,固然是一個很要緊的事。
但,民間的輿情,也同樣重要。
甚至有的時候,民心的向背在關鍵時刻,會比朝廷的賞賜還更要緊一些。
商如意道:「大家都只記得奪魁的那首詩嗎?」
長菀看了她一眼,又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其實也有些人說,還有另一首也寫得好,但大家爭來爭去也沒個結果。」
商如意淡淡笑道:「那天去的人那麼多嗎?」
長菀道:「當然,大半個城的人都去了——連大公子都去了。」
「……」
商如意一怔,抬頭看向她:「大公子?也去了?」
「是啊。」
「他,也去參賽了?」
長菀眨眨眼睛,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旁邊就傳來了一個含笑的,溫和的聲音:「那倒不是。」
「……!」
雖然那聲音溫柔又平和,可不知為什麼,商如意的心卻忽的跳了一下。
她急忙轉頭,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長廊的下方,正背著雙手,微笑著看著自己。他穿著一身清逸的白色薄衫,長身玉立,如火的夕陽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火焰般的輪廓,卻更令那雙青灰色的,清淺的雙瞳透著一種幽幽的清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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