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已經回來了,商如意立刻就起身,先幫他收拾了衣裳,又讓下人趕緊送晚飯過來,兩個人這才坐到矮几邊吃起來。自從宇文淵派人將宇文呈帶走之後,家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用飯都不再去膳廳,只在房間裡,雖不怎麼規矩,但的確自在了許多。
一邊吃飯,商如意一邊問道:「今天,兵部的人傳你過去」
「嗯。」
「什麼事啊」
「還是之前興洛倉一戰的事,還有些要交接的。不過,守倉城的人,也就是之前帶過去的那幾千人,不再變動了。」
說到這裡,宇文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但商如意卻有些擔心的問道:「之前,你在大理寺不是把什麼都交代清楚了嗎怎麼這一次,還要問啊」
宇文曄抬頭看向她,道:「你說為什麼」
「……」
商如意沉默下來。
她的思緒一下子飄走了,但也沒飄遠,反倒是飄回了昨夜,她在陷入沉睡之前,兩個人最後談起的話題。
她突然道:「朝廷打算怎麼對河北用兵」
宇文曄道:「我還當你把這件事都忘了。」
商如意急忙搖頭,她怎麼可能忘記這件事從宇文曄告訴她雷家父女反了之後,她就隱隱感到,這件事就算此刻不落到宇文家的頭上,最終,只怕也需要宇文家的參與。
果然,宇文曄道:「如今河北已經像鐵板一塊,直接攻打,幾乎沒有勝算,所以,朝廷打算分兩路。」
「哪兩路」
「一路是對突厥,」
宇文曄伸手在桌上點了一下,道:「雖然之前在雁門關吃了突厥的虧,但如今內亂未清,朝廷還沒有辦法對突厥大規模的用兵。只是,父親在山西一直沒斷過跟他們交手,只要他那邊用點力氣,河北這邊的壓力就能小很多。」
商如意微微蹙眉。
所以,還是要仰仗盛國公。
可是上一次,朝廷已經把派遣給他的兵馬都削了,如今,是要他用自己的人馬去對峙突厥嗎
不過,既然宇文淵做出了這樣的犧牲,那他肯定對這件事的後果已經有了承擔的準備,或者說,有了應對之策,如今真正讓他們擔心的反倒是——
商如意輕聲道:「另一路,是不是要打王崗寨」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眼角隱隱溢出些笑意,像是很滿意似得,點點頭。
商如意接著道:「兵部找你過去問話,是要弄清楚,你跟王崗軍經過上一次興洛倉大戰之後,不可能再有機會勾連,所以——」
宇文曄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商如意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緊盯著他的眼睛:「會是你嗎」
宇文曄抬眼看向她:「你希望是我嗎」
「……」
商如意遲疑了一下,半晌,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身為輔國大將軍,領兵平叛是職責;可上一次攻打興洛倉,外有蕭元邃,內有王紹及,甚至,頭頂還有一隻巨大的黑手,這樣多面夾擊都沒能把他打下去,還能大獲全勝的回來,天時地利人和,甚至運氣,都不足以解釋這一切的,只能說,宇文曄有著超乎她所識的,任何人的實力。
可再來一次,誰能保證,他仍能毫髮無傷的回來
更何況,他領兵出征,那自己又要——獨守空閨商如意不太願意承認這四個字,但她的心裡,也的確生出了這點「矯情」。
看著她矛盾的樣子,宇文曄淡淡一笑,道:「朝廷,也是這麼想的。」
「嗯」
商如意一愣:「什麼意思」
宇文曄道:「朝廷也不知道,該不該讓我去。」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你想去嗎」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竟然出乎她意料的點了點頭:「我想去。」
「你想去」
商如意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但下一刻,宇文曄又慢慢悠悠的道:「不過,我想去,可不是想去跟王崗寨的人拼命——現在,也還不到我跟他們拼命的時候。」
商如意詫異的睜大雙眼看著他。
想去,但不想去跟王崗寨的人拼命。那他是想去做什麼
她沒問,宇文曄顯然也並沒打算再多說什麼,兩個人便又安靜下來,默默的吃完晚飯,等到下人來收拾了碗碟,宇文曄這才轉頭看到放在屋子一邊的盒子,問道:「那是什麼」
商如意道:「你不是說要去祭拜娘嗎,我今天出去買了要用的東西。」
宇文曄微微蹙眉:「怎麼剛好,就出去亂跑。」
「……」
提起這個,商如意微微有些心虛,只輕聲說道:「我想著,是給娘要用的東西,還是我親自置辦才算是孝心;更何況,家裡走了那麼多人,也沒多餘的人手了。」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輕嘆了口氣。
如今,宇文家已經冷清得,他們不說話,整個府里都沒什麼聲響了。
他說道:「過些日子,就好了。」
商如意抬頭看了他一眼,但也沒問,為什麼過些日子就好了,又要過多久,反倒是宇文曄又問道:「那你的身體,如何」
商如意笑道:「沒事。」
宇文曄道:「那,明天我們就去半岩寺吧。」
商如意點點頭。
於是到了第二天,兩人收拾了一些東西,商如意只帶著圖舍兒,宇文曄帶了穆先和兩個親隨,一行人一大早便坐著馬車離開了宇文家。
只是,在出城門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守城的士兵一見宇文家的人,急忙往上報,不一會兒,守城的副將便親自過來,對著坐在馬車裡的宇文曄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大將軍。」
雖然被攔在路中央,過往的行人也都紛紛側目,但宇文曄絲毫沒有生氣,撩起帘子的一角看著對方,平靜的說道:「你們攔我是何意」
那副將陪笑道:「大將軍莫怪,不知為何大將軍今日舉家出城」
宇文曄微微蹙眉:「本將軍出城辦事,還要向你們交代」
那副將仍舊陪笑:「當然不是,只是——大將軍乃是朝廷的重臣,您的去向,在下自然要弄清楚。」
宇文曄笑了一聲。
而坐在他身邊的商如意眉心一蹙,探出頭來道:「我們是出城去半岩寺祭拜家中親人,難道這也要向你們交代朝廷什麼時候連臣下的家事都要管了」
那副將一愣,再看看跟車的幾個人,的確不像是舉家搬遷的樣子,這才拱手賠禮:「抱歉,是在下莽撞了。」
說完,立刻側身放行。
馬車慢慢的駛過了城門,走出去好遠,商如意再回頭的時候,還能看到守城的那幾個士兵望著他們的馬車,似乎仍在說什麼。
她坐回車內,想了想,轉頭看著宇文曄:「我們——」
宇文曄平靜的道:「沒事。」
兩個字,似乎就把她心中所有的疑慮承認,但也把她所有的憂慮給撫平了,她想了想,點點頭便也不再多問,反倒是身邊的宇文曄,半眯著的雙眼中,透出了一點銳利的光。
馬車搖搖晃晃的又走了一個時辰,終於在午時左右到了半岩寺一河之隔的山腳下。
因為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所以去寺廟的人不算多,穆先更是提前讓人過來雇好了船,他們到的時候,船家已經在渡口等待,宇文曄扶著她上了船,剛一坐定,船夫便撐著竹竿離開渡口,晃晃悠悠的朝著對岸駛去。
竹竿落入水中,激起小小的水花,一撐一起之間,攪動起無數的漣漪。
不一會兒,船到了河中央。
宇文曄正看著外面的風景,突然感到身邊好像有些過分的安靜,他低頭一看,卻見商如意緊靠著他,兩隻手放在膝蓋上,十指甚至明顯在用力的扣著自己。
而她的額頭,出了一頭的冷汗。
宇文曄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好像記得,上一次送靈過河的時候,她也有些過分的安靜,只是當時,因為是送靈的關係,所有的人都很安靜,情緒也十分低落,所以,她的沉默並不顯得太醒目。
可這一次,他明顯的感到,商如意不是沉默。
而是緊張得沉默。
他低頭看著她,輕聲道:「怎麼了」
「……」
商如意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頭看向他,嘴唇抽搐了兩下,輕聲道:「沒,沒事。」
宇文曄蹙起眉頭。
這個樣子,怎麼會沒事
他忍不住伸手去幫她輕輕擦拭了額頭上的汗珠,道:「怕水還是難受」
他聽說過有些人坐船會眩暈,嚴重的甚至會嘔吐昏厥,不知商如意是不是那種情況,於是又輕聲道:「不舒服就告訴我。」
「……」
對上他溫柔的神情,商如意只覺得緊繃在心裡的那根弦,好像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的撫過,竟神奇的放鬆了一些。
雖然,也沒有放鬆太多。
她咬著牙沉默了許久,只搖了搖頭,然後慢慢的將頭靠進了他懷裡。
雖然一身冷汗,還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可靠在他懷裡,汲取那種熟悉的體溫和氣息,似乎能將她從那種噩夢般的陰影里解救出來。
而雖然弄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麼如此,可感覺到懷裡的人似乎是難得的,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懷中,宇文曄也有了一瞬間的失神。
半晌,他輕輕的伸手,將她抱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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