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當今天子,楚暘!
一看到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這一路上所有的疑惑和猜測都在這一刻得到應證,而這一刻,商如意也來不及去想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只能立刻跪拜在地。
「臣婦,拜見皇帝陛下!」
偌大的宮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可這種安靜,卻也不是那種絕對的安靜,地板下淙淙的流水聲還在不斷的響起,反倒襯得這一刻的安靜更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商如意這才感到,這座宮殿裡熱得驚人。
她剛一跪地,一股熱氣便從腳底升起,一下子將她整個人圍住,頓時出了一身的汗。
而更大的壓迫感,來自眼前。
商如意看著眼前玉樹臨風的身影慢慢的朝自己走了過來,一身輕紗薄衫衣袂翩翩,跟還穿著厚重衣衫的她相比,就像在另一個天氣,甚至,另一個人間一般。他的腳上,仍舊穿著那華美無比的白色絲履,踩在綿軟厚實的地圖上,沒有一點聲音,倒真像是月下謫仙臨水而行,除了激起點點漣漪,再無一絲動靜。
最終,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將臉埋得跟更低了一些。
就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朕的話,你為何記不住」
「……」
商如意一驚,這才想起,她又用了錯誤的自稱了。
她咬了咬下唇,輕聲道:「請陛下恕罪,如意……如意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陛下,驚慌之下——忘記了陛下的旨意。」
「……」
站在她面前的人沒有再說話,可商如意能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是很溫和的,可在這一刻,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到她的身上,也足夠將她脆弱的神經壓垮。
過了許久,楚暘才長嘆了一聲。
道:「早知,還是應該讓『楊隨意』去見你。」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這話,也明白。
他皇帝的身份露白之後,自己再見到他,不僅沒有了之前的暢所欲言,行為舉止也謹慎小心了許多,可當他還是「楊隨意」的時候,自己甚至敢於呵斥他。
商如意心裡苦笑——
這種事,大概也只有他會懷念。
任何人在知曉了他皇帝的身份之後,又有誰還敢去懷念那個叫「楊隨意」的風流公子不僅不敢去想,甚至,連關於『楊隨意』的話題,她也不敢再接了。
感覺到了她的謹慎,楚暘沉默半晌,終於長嘆了口氣,道:「平身吧。」
商如意這也才鬆了口氣,謝恩之後,慢慢站起身來。
但即便站起身來,她也不敢抬頭,只能謹慎的低著頭,做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楚暘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苦笑道:「果然,不是楊隨意,沒在雁門郡,你連看朕一眼,都不願意了。」
「……」
這話,怎麼聽著像是在抱怨
商如意只當自己聽錯了,也只能迎合他的意思,抬起頭來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其實,他還是他。
就算沒有了楊隨意的名字,他也仍舊會任性而為,哪怕是在這魏巍的東都城中,紫微宮內。
商如意小心的道:「陛下。」
「嗯」
「陛下為何讓人將如意帶來此處如意應該出宮的。」
聽到這個問題,楚暘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湧起了一絲不悅:「伱果然,不想見到朕。」
商如意沒想到身為皇帝的他竟然會說出這種,不知到底是抱怨還是委屈的話,卻足以嚇得所有的臣下魂飛魄散,抬起頭來正要分辯,卻見他忽的一笑,道:「不過,朕就是要見你。」
「……」
「只要朕想見你,總是能見到的。」
「……」
「眼下,不就是如此嗎」
不知為什麼,明明是他行為怪悖,身為皇帝舉止輕狂,可說出這些話來的時候,他的臉上竟然有一種孩子般的得意和自信來。
商如意一時間有些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也只能順著他的話,輕聲說道:「不知陛下傳召如意過來,有什麼吩咐」
聽到這話,楚暘的臉上更添了幾分笑意,他說道:「朕有一個決定,想要告訴你——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商如意一怔:「是什麼」
楚暘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要再伐遼東!」
「……!」
一聽這話,商如意只覺得心跳都沉了一下。
楚暘,又要征伐遼東
當初雁門之圍,在那樣危急關頭,她頂著自己殺頭,甚至連累整個家族的風險向皇帝諫言停止征伐遼東以鼓勵軍中士氣,楚暘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在突厥兵幾乎殺入城中的時候許諾眾人不再征伐遼東,這才讓軍中士氣大振,從而解了雁門之圍。
沒想到,他現在,竟然舊事重提。
而且,竟然是把自己傳入宮中,特地第一個告訴自己!
他這,到底是一種身深入骨髓的執念,還是,故意要對自己做出一個什麼樣子來
商如意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但也立刻將第二種荒唐的念頭撇開——他是皇帝,他要做出什麼樣子來,也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在這些大事面前,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臣婦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可是——再征遼東
商如意張了張嘴,像是想要說什麼,可嗓子在這一刻竟然被堵住了,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她只能愁眉緊鎖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不僅高興,甚至有一種喜悅從心底里蔓延出來,他轉身幾步走到一個位置,指著腳下的輿圖道:「這一次,我們從這個地方出發,先派兵,毀了牟子奉在遼西修築的長城。」
「……」
「然後,再派兵從此處進入遼東,只要拿下遼東城,朕就要讓人把牟子奉親自押送到東都來!」
「……」
「朕要讓他知道,誰才是他的主子,他的城,應該怎麼修,應該防著誰!」
說到這裡,他整個人已經出於一種已經勝利,甚至有些喜不自勝的情緒里,再抬頭看向商如意的時候,一雙眼睛竟有些發紅,道:「這一次,阿史那剎黎之所以會在北疆對朕動手,也是得了他的消息,等到處置了牟子奉,朕就要揮兵北上!」
「……」
「阿史那剎黎,狼子野心,覬覦我大業王朝已久,這種人,朕斷不能饒!」
「……」
「等到拿下西突厥,東突厥再歸降,那我們通往西域的道路也就通了。等到那個時候,四海歸附,萬國來朝,我大業王朝的聲威文教就能遠播海外,那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煌煌盛世啊!」
他越說越興奮,一雙眼睛甚至因為狂喜而充血通紅。
當他說完這些話,又抬頭看向商如意,呼哧呼哧的吐息哪怕隔得那麼遠,卻好像也吹拂到了她的臉上,商如意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可楚暘,卻立刻緊追了一步:「你說,好不好」
「……」
商如意回答不出來。
她說不出這是好還是不好,因為這一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她只覺得,自己面對的,好像是一個瘋子。
可是,這個瘋子卻比任何人都看得更遠,也走得更急切,甚至,這個瘋子口中的「好」,真的是一幅最美好的,所有人都期盼,卻無人有能力繪製出的畫卷,只有他,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但誰能寄望於一個瘋子,畫出真正美好的畫卷呢
只這麼一想,一股恐懼油然而生。
而當她在回過神的時候,得不到答案的楚暘突然大步朝她走了過來,他雖然並不如武將般魁梧,但頎長的身材和那種癲狂又迫人的氣勢,還是讓商如意心中一驚,她下意識的又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腳上過大的絲履一下子脫落,掉了下來。
「啊!」
商如意低呼一聲,整個人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幸好只搖晃了一下,就穩住了身形。
只是,當她再抬頭的時候,楚暘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嚇得急忙又退了一步:「陛下恕罪,如意失儀了!」
「……」
楚暘卻沒有說話,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頃刻間,他眼中那狂熱的血紅漸漸褪去,低頭看向下面,穿著白色羅襪的足尖立刻一縮,縮回了裙擺當中。
可那雙過大的絲履,卻留在了外面。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竟慢慢的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隻絲履,看了看,接下來,再伸手去,竟然捉住了裙擺中,商如意竭力掩藏的自己那隻雪白的細足。
這一捉,商如意嚇得差點跳起來。
可細足已經隔著一層衣裙落入他掌中,她根本不敢動,只能顫聲道:「陛下,陛下不可!」
楚暘卻好像根本聽不到。
他只用手掌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足,再看看另一隻手中的絲履,然後笑道:「大了。」
「……」
「看來,是朕錯估了。」
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任何人看到這一幕,大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她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因為——楚暘說完那句話之後便低下頭,小心的將那絲履放到她腳下,再隔著一層衣裙捏著她的腳,輕輕的為她穿上。
然後,他淡淡笑道:「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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