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將茶有些生硬的放到桌子上。
「老太太請用茶。」她說道。
親手給方老太太端茶是從未有過的,但小丫頭腮幫子鼓鼓表明人其實跟以前一樣。
「小姐才睡著了,馬上就來。」
方老太太沒理會這小丫頭的不高興。
回來就睡了?是知道惹了禍躲起來還是生悶氣?她可不是那種出趟門就累的睡覺的人。
這幾日自己慣常用的木樁都被人打的鬆了些。
正想著腳步聲響,只穿著青色小襖裙散挽頭髮的君小姐走了出來。
竟然真的歇下了?
「這事沒什麼,外祖母不用擔心。」君小姐說道,「只不過是女孩子們之間口角爭氣罷了,說完也就過去了。」
她的形容有些倦意,但聲音依舊柔和。
方老太太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孩子,而君小姐則是一個奔波忙碌操持家事的大人,已經很累了,還要安撫毛毛糙糙的孩子們。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方老太太將茶杯撂在桌子上。
說白了,這個女孩子心裡到底打什麼主意她們還不是很清楚呢。
「錦衣衛那件事怎麼能說是小事呢?惹惱了那些人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忠良之後。」她淡淡說道。
「他們不會惱,這是..喜事嘛。」君小姐說道,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喜事就要高高興興的,我高高興興的,他們怎麼會惱?」
喜事。
方老太太默然一刻。
「以後遇到這種場合,不要不管不顧的湊上去,那些人用不著討好,那些人就是一群狗狼,無情無義,翻臉不認人,你前腳討好,後腳他們也能對你下殺手。」她說道。
君小姐嗯了聲,算是回答了她的話。
「竟然又尚了公主,這陸千戶還真是好福氣。」方老太太喃喃說道,「只不過這公主到底是…」
「我和寧家小姐們口角的事外祖母更不用擔心,也不用理會。」君小姐忽的開口打斷她說道。
錦衣衛的事就算是在家裡,也不好多說的。
方老太太也是一時感嘆失態,立刻也停下話頭,想到僕婦描述君小姐罵寧十公子的話,頓時又頭疼。
「那你也不能那樣說人家啊。」她說道。
「那為什麼他們就能那樣說我?」君小姐說道。
她的聲音輕柔,神情也溫和,但說出的話卻是硬的很。
這跟以前一樣,說出的話能氣人個半死,原先一心要當寧家少夫人,跟那些官家小姐交好,自然說話討好,現在掐滅了念頭,自然是怎麼出氣怎麼來了。
方老太太笑了笑。
「可是他們真能,你不能。」她說道,「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是這世上就是這麼不公平。」
「不是,這世上很公平的。」君小姐認真說道,「所以他們不能那樣說我。」
跟一個執拗的孩子講道理是不通的。
方老太太皺眉。
「你那樣罵寧十公子,讓寧十公子成了笑話,寧家不會罷休的。」她說道,「你要不想去就算了,我讓你舅母去寧家賠個禮。」
「外祖母,這只是女孩子們的口角罷了,你們大人不要攙和。」君小姐說道。
方老太太眉角跳了跳。
「你還威脅寧家小姐來上門要你道歉,你以為他們不敢嗎?到時候寧家的帖子遞過來,還是什么小孩子的事。」她沒好氣的說道。
君小姐笑了。
「那就真不是小孩子們鬥氣的事了。」她說道。
方老太太心裡哼了聲。
跟寧雲燕拌嘴也就罷了,寧十公子可是寧家的臉面,打了寧家的臉面,寧家怎麼會罷休。
看來也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多嚴重,方老太太開口要說話,君小姐臉上的笑容散去。
「他們不敢。」她先說道。
方老太太要說的話卡在嘴邊。
「他們怎麼就不敢了?」她忍著脾氣問道。
「他們想一想就不敢了。」君小姐說道。
方老太太覺得她的聲音也忍著脾氣,就好像對聒噪的不懂事的孩子的忍耐。
這丫頭怎麼就是這麼讓人惱火呢?
「怎麼想一想就不敢了?換做是我們想一想倒是不敢……」她再忍不住脾氣站起來說道,話一說半似乎想到什麼,猛地愣住了。
君小姐沒有說話將手裡的始終沒有端起的茶杯放回桌子上。
「那位小姐,是你絆倒的?」
柳兒聽到方老太太忽的沒頭沒尾的問了句,便撇撇嘴。
東拉西扯的,找不到小姐的不是就算了,那位被絆倒的小姐又不是她的寶貝孫女,還要為人家抱打什麼不平啊。
「話都是人說的,她們說是我,我說不是我,口角來去有什麼意思。」
柳兒聽到君小姐說道,便咧嘴笑了。
就是嘛,說人是我們小姐絆倒的,誰看見了?證據呢?當時不抓住,事後隨便給栽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柳兒眉飛色舞的抬起頭看著君小姐。
君小姐卻沒有笑。
「我倒是希望他們敢。」她說道。
她的聲音依舊柔和,柳兒卻覺得跟先前有些不一樣,好像有些心情不好。
肯定心情不好啊,出門這麼累,要休息被打斷,還得聽這老太太嘮叨。
柳兒撅嘴瞪著方老太太。
方老太太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神情複雜,卻沒有再開口說話。
方家上下都忙著準備少爺的婚事,君小姐出門又回來他們並不關注,就算聽到君小姐在外邊跟人吵架了,更不是什麼稀罕事,也不會私下閒談議論,但此時的外邊卻是風一般傳開了。
因為臨近年節,本就繁華的陽城變得更熱鬧,城門口不分早晚總顯得擁堵,城門外便也隨之出現了些草棚,煮茶烹食熱氣滾滾香氣四溢。
此時一間草棚下就坐著不少人,經營生意的老兩口忙的腳不沾地,將一盤盤烤肉茶湯端送。
坐在最裡面一張桌子上的是兩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看到飯菜端上來,其中一個便微微掀開兜帽露出光潔的下巴,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雖然看不到形容,也能感受到他的身子舒展開來。
「還是家裡的口味舒服。」他說道,聲音清朗。
坐在對面的年輕人將帽子掀下來,他的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帶著少年人的朝氣,越發顯得相貌堂堂。
「十哥,到了家裡還不敢摘下帽子,你可真見外。」他低聲笑著打趣道,一面看了眼四周,「你放心,這裡都是粗老爺們,就算看到你的樣子,也不會蜂擁而上扔花砸果的。」
帶著兜帽喝茶湯的年輕人笑了。
「吃你的飯吧。」他說道。
說笑的年輕人便不再打趣,果然用筷子撈起一塊肉骨頭,有些豪爽的啃起來。
帶著兜帽的年輕人放下茶湯看了眼外邊不遠處的城門,那裡排著的隊伍依舊熙熙攘攘,不是傳來喧鬧。
「以前進城不需要這麼核查的。」他說道。
旁邊走過的店家聽到了忙答話。
「是啊,以前不用的,但這是成國公的命令。」他說道。
「成國公?」年輕人的聲音有些驚訝,微微抬頭似笑非笑看向那店家,「成國公什麼時候調任山西路了?」
店家聽不懂他話里暗諷。
「沒有沒有。」他笑呵呵的答道,「是成國公說金人不安分,又臨近年關,如今北地都戒嚴,還告訴咱們這些臨近北地的地方,也都機警謹慎,免得被奸細混入,所以上頭的老爺們才讓進出城門核查。」
店家說完便走開了,年輕人則握著筷子若有所思。
「就算如此,成國公的手伸的也太長了,而且,這些人竟然也聽他的。」他說道。
對面啃骨頭啃的一手油的年輕人嗨了聲。
「一個武將而已,翻不起什麼大風浪,不用理會。」他渾不在意的說道,一面將面前的盤子推了推,「十哥,吃肉吃肉。」
說到這裡又砸砸嘴。
「只可惜無酒。」他遺憾的說道。
「叔父和嬸娘都叮囑了,不許我們路途中飲酒。」被喚作十哥的年輕人沉穩說道,「飲酒也不是什麼好事,鬧出朱瓚那樣的事,叔父可不會像成國公那樣維護你。」
年輕人被說的皺眉頭。
「我說十哥,我喊你一聲哥,你別真以為你是哥,你也就比我大三天。」他伸出手三根手指揮了揮,「別裝老成。」
十哥伸手將他的手拉下來。
「三天也是天。」他含笑說道。
年輕人搖頭無奈。
「不過朱瓚這小子還挺橫,那麼多人看著明明是他醉酒鬧事把人家的車推下去了,還敢大言不慚的說軍情急報無意衝撞。」他又嘿嘿笑,「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讓人佩服。」
「不過是仗勢跋扈罷了。」十哥說道,端起茶湯喝了口,剛要接著說什麼,旁邊陡然響起一陣鬨笑。
「….果然是這麼說寧十公子的?」
同時伴著這句話傳來,兩個年輕人都頓了下,下意識的扭頭看過去,見是幾個挑工正在說笑。
「雖然人不在,但這陽城果然還是到處都是你的傳說啊。」年輕人轉過頭對他擠眉弄眼低聲笑道,「不如把兜帽摘下來,讓大家一睹仙容。」
還帶著兜帽的年輕人不理會他,氣定神閒的拿起一根骨頭也啃了起來。
對面的年輕人嘖嘖搖頭。
「不雅不雅。」他說道,自己則端起茶湯,剛喝了一口,就聽到那邊的聲音接著傳來。
「……寧十公子的身價絕對比青樓的紅牌要高,五千兩還是有點少…..」
年輕人一口茶湯噴出來,嗆得連聲咳嗽。
對面的年輕人也被噴了一袖口,不過他沒有注意,轉過頭看向那邊說笑的人。
輕輕咯吱一聲,他嚼著一塊軟骨。
五千兩的身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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