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長訣 63情敵拂靈

    老娘哪裡還有心情趴在他北海海面上撈螃蟹、煮火鍋！

    此時只覺渾身虛軟，滿殿的蝦蟹魚仙連同此刻斜臥軟榻上的沉鈺，我都辨不清他們是到底是真真切切的活物還是飄渺虛幻的魂魄。環顧四周，青碧澄澈的海水中，通透晶瑩的水泡輕悠悠往上浮，殿內幾株翡翠芭蕉葉子舒展張揚。雖是一派鮮活之景，卻令我頭皮發麻。

    我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左心處還是空空蕩蕩，卻稍稍添了幾分暖意，右心仍是這月余不曾變的綿延不斷的疼痛。當即一喜：本神君還能感到疼痛，就證明我還是只活的神仙！這感覺無異於絕處逢生，我幾乎想要朝西給孟澤那混賬拜一拜，感謝他曾給老娘留下的這身傷。

    我抬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沉鈺，他現今的模樣，同當年大梵音殿最後一面時候的相貌有些不同，現在軟榻之上恣意斜躺的沉鈺，面容朗潤許多，比那時候瞧著要嫩一些，儼然山珍佳肴伺候得妥帖模樣。

    我思忖片刻，虛軟著步子朝沉鈺挪動了兩步，戳了戳他胳膊，確實有硬邦邦的結實觸感，遂謹慎問道：「你今年多少歲？」

    他一口梨猝不及防噴在我的裙子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眉毛聚攏，唇紅齒白，「哈哈！你算術怎得差成這樣！爺爺我比你大三萬歲，你果真連這樣的問題都算不出來麼？！哈哈哈！」

    我十分委屈，又戳了戳他可憐楚楚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現在是多少歲的年紀？」

    他瞪大眼珠子將我瞅著，伸出爪子拍了拍我的腦門，詫異道：「是不是海水灌進腦子裡了？你連自己多少歲也不曉得？」

    我搖搖頭，沒敢告訴他本神君如今長到十二萬歲了。

    他十分順手地扔了梨核，十分順手得揪過本神君肩膀上的布料擦了擦手，眸光燦爛，笑意盎然道：「爺爺我今年十萬歲，青青今年八萬歲，你今年七萬歲。」

    這句話仿佛紅蓮業火從頭頂滾滾過了一遭，我只覺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頓時精神了。本神君、本神君莫非進了崆峒印，一剎被打回了五萬年前？！縱然我孤陋寡聞，但也從沒有哪個神仙透露過這上古崆峒印還有這樣的本事！

    又想到五萬年前，我不禁捶胸頓足，悲從中來。本神君早就說過，五萬年前那一樁一樁劫難宛如上古天神留在這四海八荒的蘿蔔坑，且這蘿蔔坑密密麻麻，稍不留神就踩進一個掛了小命，譬如眼前這位墨色華服、蹦躂得極歡暢的沉鈺爺爺……我當年好歹撿了便宜泡了仨月忘川海，稀里糊塗便把那一劫糊弄過去了，如今掉進這崆峒印里，老天是打算讓我重來一次、仔細體味？

    本神君隨天尊大人進來尋那一枚救命的心臟，此時那心臟化成的紫玉還沒找到，竟然又落入這樣一個劫數輪迴，還不曉得能不能活著出去，豈不虧哉……

    對了，天尊大人落在何處了？！

    我扯住沉鈺的胳膊，哭喪道：「你可知長訣天尊現在在哪兒？」

    沉鈺擰眉挑了我一眼，莫名其妙道：「師父他老人家自然是在三十五天玉清境頤養天年，」還不等我回話，他又擺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仿佛真是我爺爺那樣，耳提面命道：「丫頭哇，爺爺我得囑咐你一句，我師父可能瞧不大上你這傻樣兒的。」

    我被他這句話一帶，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要說什麼了，拉著他的胳膊愣愣道：「那天尊大人喜歡什麼樣的？」

    他故作高深，眯眼一笑：「你該跟拂靈學一學，你且看她的姿容相貌，且具風情。」

    我怔怔點頭，想起當日丹穴山那一見，雖然沒由來地有些厭惡拂靈那副模樣，卻不得不承認她一顰一笑皆是風景。沉鈺這番話讓我十分受教。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語氣添了十八分仗義凜然，「你若是真的瞧上了我師父，爺爺我願意幫你一把！」

    「……你打算如何幫？」

    他拉了我躲開身旁的小魚仙，神秘秘道：「我可以幫你把師父灌醉，到時候你跟他鴛鴦同枕，**，往巫山**處走一遭，他便是你的人了！」他說到此處，面若煙霞，眼泛桃花，十分痴迷。

    我打了個激靈，終於覺察出了幾絲不妥，扯了扯他的袍子，惴惴道：「你這麼幫我，怕是有什麼目的罷……」

    他低頭若流氓一樣沖我挑了挑眉，涎笑道：「丫頭，你只消用這個方法替我將青青灌醉，待我同青青洞房花燭過後，咱們倆便算扯平了，你覺得如何？」

    我登時恢復神智，趕緊退了幾步，正氣凜然道：「不妥不妥！我對天尊大人並非這種感情，姑奶奶我也斷然不會幫你坑害我六師兄的！」

    沉鈺一副瞧不起我的神情，正想再教導我一番，我趕忙撈過一顆仙梨比劃道：「你若再這樣胡鬧，姑奶奶我就把你同婧宸公主的事跟我六師兄抖出去。」

    他登時怒目圓睜，面上風雲變幻了幾遭，最終吃癟，扯了扯麵皮，滿面春光忽忽閃過，吩咐身後的小魚仙：「趕緊去備上好蝦蟹，抬青銅寶鼎，做海鮮火鍋給良玉神君洗塵接風！」

    我舒了一口氣：好在婧宸公主同沉鈺之間的這個把柄，本神君抓得十分牢固，這幾萬年都沒有忘，今日方能亮出來，一招制勝，可見良好的記憶在克敵制勝之中的重要地位。

    不過這也不是一件大事，說起來不過是天帝膝下的妙曼婀娜的二公主婧宸，在良辰美景，花前月下，趁著酒意微醺，將沉鈺推至一棵歪脖樹下，把身強體壯的沉鈺爺爺強吻了罷了。彼時，我正是一個詩情畫意、多愁善感的翩翩少女，坐在那歪脖樹頂上為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而唏噓不已，感慨萬千，絞盡腦汁思索著暗戀一個人如何讓他知道這樣一樁難事，卻恰好看見歪脖樹下婧宸公主強吻沉鈺水君這一幕。登時腦海三千桃花紛揚而下，萬里紅塵滾滾而來，本神君對暗戀一事悟得通透了。總結之便是一句「該出手時就出手哇，能用嘴親不動手哇」！

    思緒再扯回這北海水宮。五萬年來，本神君從沒有一頓火鍋吃得如今日這般身心舒暢，北海的蝦蟹依然如往日肥美鮮香，是別處比不了的。吃完火鍋，酒足飯飽，頓覺仙途圓滿，不枉此生。我叼了牙籤，腆著肚子，扯上沉鈺同我一起奔向三十五天，打算去找天尊大人商量對策。

    沉鈺那廝到了三十五天便甩開袖子，理了理墨發，同我分道揚鑣，臨別時候意味深長囑咐了我：「丫頭，你這午飯足足吃了十斤海蝦，頂一條壯漢吃三頓了。撐個一兩天是沒問題的，不要去青青那兒蹭吃蹭喝了。」說罷，足涌祥雲直奔了六師兄的司命府去。

    我右心一顫，左心窩裡暖意盡失。沉鈺果真是個風流之徒，想霸占六師兄竟想到這一步了。既然沉鈺爺爺都這麼說了，見完天尊大人不去找六師兄討些吃喝都對不住本神君中午吃的十斤海蝦。

    我施施然到了清微宮，宮內的小仙娥卻告訴我長訣天尊正閉關，任何神仙都不見。我有些失望，又問蘇苒姑姑在不在，小仙娥搖搖頭，「姑姑去宮外補種茴香苗去了。」

    我心一提，趕緊點頭道了句謝，轉身提群便走。

    蘇苒姑姑，你今日補種的這些茴香苗，來日估計都被我跟孟澤薅出來了……

    想到這裡不免一陣心虛湧上心頭，步子慌亂之中，絲毫沒有看清迎面而來的人，本神君直直同她碰了個照面，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倒先驚呼道：「良玉！」

    我拂袖而立，合十而拜，果真不是冤家不聚頭，「妖君別來無恙！」

    她聽到「妖君」二字卻恍然一怔，復而唇齒含笑道：「神君怕是認錯人了，我乃天庭拂靈郡主，九上天尊表妹，豈是身輕言微的妖族可攀附的。」

    這下便換成是我怔住了：「你現下不是任妖族之君？」

    她收了笑容，肅然道：「神君若再將拂靈同『妖』這一詞扯上關係，別怪長訣哥哥手下無情了。」

    縱然聽他喊過一遍，但本神君仍是十分沒出息地被她這一聲「長訣哥哥」激出一身雞皮疙瘩。我挑了挑眉，學著沉鈺爺爺平日欺負別的神仙那樣，輕蔑道：「莫非妖君覺得自己打不過本神君，非特意找了天尊大人給你出頭？」

    她卻是不吃我這一套，妃色雲袖掩上唇角，只剩杏目含水，姿態清儀，「怎用去特意找長訣哥哥替我出頭呢，他最見不得我受委屈，替我出頭都是哥哥欣然為之的，」她眉梢抬了幾分，落下雲袖逼近我，巧笑倩然，「神君方才是不是去找他了？哥哥是不是以他在閉關為由打發了你？」

    我心中一緊，正欲回答她，她卻又搶先道：「其實他不想見你罷了，你若不信便隨我過去，看看長訣哥哥是否真的是誰都見不得。」

    我甩了衣袖，笑道：「你同長訣天尊兄妹情深，本神君便不打擾了。」

    她嫣然一笑，眉目粲然，越過我裊裊進了清微宮，身後仍然是方才那小仙娥的聲音——

    「郡主安好，尊上在殿中等候多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