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長訣 86為誰風露立中宵
那日晚上，師父找到我說：「小九，按著五萬年前的今日，為師要閉關了。但是三日後，便是崆峒移位大劫了。你，我連同長訣天尊唯有這一次機會，趁著這幻域中的崆峒移位出去。你可先收拾收拾，早些去崆峒印那處候著。」
我一驚，慌忙道：「師父您是什麼意思？」
師父理了理衣袖，淡定道：「為師要跟五萬年前時候一樣，今晚閉關。」
「那到崆峒移位時候，你如何出去？長訣天尊又如何出去？」
師父望了望北上天，伸手指給我看：「長訣天尊如果出來，北上天的紫微帝星便會大亮。」我順著他的手指，確實看到北上天一顆孤星光灼甚微，師父又道，「紫微帝星掌帝相尊威，它同長訣天尊命理相連。這三年，九州花木還處在頹敗之中的時候，這顆星是不亮的。今日花木重新盛開，這帝星便也重新有了輝光。長訣天尊已經醒過來了，為了護佑這崆峒幻域的周全，為師必須按著五萬年前時候那樣，閉關一陣子。三日後崆峒移位之前，我去忘川海搭救長訣天尊一程。彼時你務必在三十五天守著。」
我拉住師父的衣袖，擔憂道：「師父，你可不可以不要閉關……小九怕來不及……」
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淡然笑道：「五萬年前同為師關係重大的便是這一次閉關。如果為師這樣做，這幻域不時便要崩塌了。」
我嚇了一跳，「小九這三年處處遵著師父的囑咐，小心按著五萬年前行事，應該沒什麼大問題罷……」
「可你忘了小九，你五萬年前時候的劫遠比現在要重幾分。其實長訣天尊初來這幻域時候，便早早替你改了許多。他其實對你用情至深，你要記在心上。」師父道。
我呆愣了許久才怔怔道：「是不是那已經跟五萬年前不同的幾件事都是與我有關？」
師父卻諱莫如深道：「你如今忘了五萬年前的許多事，也是造化使然。無需記得。為師且去閉關了，你多加小心。」
師父終究還是去後山閉關了，我在他那關口立到天明。身後萬千桃花樹開了一整夜，三月末的後山，夜裡露水當盛。
凡間有位曾看上他表妹的一位詩人曾寫過這樣一句詩——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縱然我對師父並非男女之情，可當下卻在漫漫星河之下，想到了這句話。
我其實也鮮有這樣的心情。活了這麼大歲數，我是第一次為師父守關。我親眼看著他進去時候模樣是波瀾不驚的輕鬆淡然。我便是站在這裡，不止一遍地想，如果崆峒移位了，師父跟長訣天尊沒來得及去三十五天怎麼辦？可我又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師父他是受諸神尊崇的因邈佛祖，他本事大得很，他一定能救出長訣天尊，一定能趕得上，我們三個一定能出去。
風露打濕了我的衣裙，身後三千桃花在萬里銀河下翩然作舞，是我在幻域外不曾見過的微嫿妖媚的景象。
我惶惶在大梵音殿過了兩日。縱然師父讓我早些收拾收拾去三十五天候著。可我也知道，五萬年前這時候，我是在大梵音殿裡等著沉鈺歸來帶我去吃火鍋。師父之所以那樣說，是給我留了足夠時間去那裡，讓我不致倉促著急。而我想，我晚去一分，這幻域裡的事情便又同五萬年前的真實事情相似幾分，如此，師父跟長訣天尊也能更平安幾分。
這兩天，六師兄沒有再來。我不知道沉鈺拿著我畫的扇子是否真的去找了六師兄，他們又發生了什麼。我心中惴惴不安。
最後一天的時候，孟澤卻又來大梵音殿了。他身後依然跟著兩個五大三粗的宮娥。
他見到我十分欣喜，笑容明媚而歡脫。許是要離開這裡，我如今看到他竟也沒有多厭惡了。
他拉過我的右手，在手心上放了一個玫紅寶盒，那雙盯著我的桃花眼明明如炬，「阿玉，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我右手連同身子皆一抖，已是被「定情信物」這四個字雷得外焦里嫩。這寶盒登時變成一個燙手山芋，被我一下扔進他懷裡。
他握著那寶盒，包了一汪淚花可憐楚楚望著我道：「阿玉，你就收下罷……」
我望著他這副若被虐了一番的小獸一樣的表情，向來隱藏很深的母性打心底抽出來一絲，迅速纏上理智，我頗不捨得地又伸出手，「……那你拿給老娘看看罷……」
他那汪眼淚登時消散地無影無蹤，一下子蹦過來，眸光比方才還要亮幾分，笑容比方才還要歡悅幾分，他便打開寶盒便道：「阿玉，這是當年我太爺爺跟我太奶奶定親時候的東西，可寶貝著呢！」
我顫巍巍望了盒子裡那東西——一枚幽綠無暇的翡翠戒指，翡翠身上極小的地方鏤刻著一龍一鳳，戲珠而望，那珠子是枚極小的夜明珠。
「……這是你太爺爺送你太奶奶的？」
他笑著點頭。
我一手拍上他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那你拿來給老娘幹什麼！你敢動你老祖宗的東西，這是大不敬!」
他被我這一拍給拍愣怔了半刻，握著那寶盒，一動不動盯著我。我心一提：莫不是拍到要緊處把他拍傻了罷？！
正不知所措時候，他突然笑得開心一把抱住我，低頭將臉頰埋在我肩窩裡，哽咽道：「阿玉，你第一次主動碰我，我很開心。」
肩窩處慢慢有溫熱生出來，這感覺一陣恍惚。我記得他帶著我衝出大梵音殿那間失火的廂房的時候，也是如今日這個姿勢一樣，腦袋窩在我肩窩裡，聲音哽咽卻是記掛著我：「你沒事啊……你果然沒事啊……」
我沒有忍心推開他。過了會兒，他終於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又將寶盒鄭重交到我手上，開口道：「這是我的家傳至寶，我送給你，你就是我預定下的妻子了。」
我終於反應過來，慌忙又將盒子塞給他：「你且不要這樣說，我不能收你家這寶貝。」
他擰眉看著我：「你是覺得這禮物輕麼，還是……」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思量許久，不知如何暗示他：你將來要娶二十七八個老婆的，可那二十七八個沒有一個是本神君。
因著我不能違背這五萬年前的事情。五萬年前如果有個神仙肯肯把他家傳至寶送我當定情信物，，我估計會很高興罷。哎，反正本神君也要從這幻域中出去了，於是硬著頭皮撒謊道：「我並非覺得這禮物輕，而是我這幾天因為有事在身要出去一趟，怕……怕拿著這寶貝會丟了。這樣罷，你過兩天再來找我，到時候再給我可好？」
此時的孟澤，聽到這句話笑容滿面，如花似玉，純良道：「好呀！」
當晚，我便簡單收拾了一番，在孟澤的目送之中，乘了祥雲，直奔了天上去。三十五天依然寧靜，花木依然繁盛美好。崆峒印卻還是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想必距離那移位還有一些時間。我便打算去六師兄府上瞧一瞧。
可沒想到，路過凌霄金殿時候，雖已是午夜子時，那裡竟燈火通明。我約莫往裡一瞧，卻是二十餘位神仙齊聚殿中商議大事的場景。我當即念了隱身訣，打算進去聽一聽。
神仙簇擁之下，卻是見到了沉鈺。他面前是一面神鏡，瞧著像是原本立於崑崙九天之上的太乙崑崙鏡。
大殿上首端坐的天帝大人此時眉目蕭肅，重重嘆息一聲，吩咐太乙真人道：「給他看。」
太乙真人唯唯諾諾，趕忙寫好命符投進鏡中，仙氣洶湧之後，鏡中一派血雨腥風，赫然顯現出一個青藍色身影，像是個少女模樣，疾風扯著她的裙袂、扯著她的長髮上揚，她似在急速下墜，她周身數條青龍盤旋相撞，有龍尾重重掃過她的頭。那青衣少女的頭被龍尾重傷，血水從她額頭蜿蜒而下，越涌越多，模糊了原來蒼白的臉。只剩一雙鳳眼呆呆地望著什麼，似乎連轉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那少女撇過頭望向鏡外。我只覺心在一瞬間皺縮，糾在一起，絞得心痛不已。
那眉眼，那唇鼻，都是我六師兄的樣子。
鏡中的她終於在鮮血淋漓中踉蹌落地，她唇角浮現淡淡一笑，隨即雙掌合十唇角微動像是在念訣語。耀眼青光從她身上生長散開，一剎沖向上空。可無盡的白光已然從她腳底滿滿盈上來，她身穿的青藍色長裙上點綴著晶瑩的珍珠。我想起來，這條裙子我曾在六師兄的廂房中見過。
可是白光卻慢慢而上，快要將她徹底湮沒時候，她緩緩回頭，衝著鏡外某一處展春而笑，在墨發飛舞之中，那笑容清甜而溫柔。白光乍亮，便再也尋不到一絲身影，連那笑容也被湮沒了。
殿中央是眾神此起彼伏的唏噓聲。我看向太乙崑崙鏡前的沉鈺，他額上青筋畢現，雙拳緊握，骨節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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