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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菊淡薄, 葉翠如帔, 一株數杆,有三頭、五頭、七頭之多, 更甚者有九頭。植株低矮,圓整繁密,挨挨簇簇,花色鮮艷。浸在瑟瑟秋風中, 搖首擺尾,泛流寒榮。
但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 還是那立在秋菊旁的女子。
弱骨豐肌,蛾眉皓齒,顏盛色茂, 景曜光起。她微微俯身, 素手點在那株蕊菊上,青絲輕拂, 馨香四起, 逸麗艷光。
眾人一痴, 直到女子身旁的男子「唰」的一下揚開灑金扇, 才堪堪回神。
桂老爺笑著誇讚道:「斐公子的夫人真是洛神在世呀。」
「過獎。」陸霽斐手搖灑金扇, 視線在整座菊園內逡巡一圈,最後落到一棵古樹上。
那古樹顯然已十分有年頭了, 粗枝繁茂的即使是入了秋, 也依舊枝幹強盛, 周圍簌簌落落的是一層厚實落葉, 金黃微卷,踩上去質地綿軟,就像是踩在地毯上一樣。
「那是什麼?」蘇芩眼尖的看到掛在古樹枝幹上的蜂窩。
「那是蜂窩。」姚光終於逮到機會,湊到蘇芩面前,一邊作揖,一邊偷覷。
近看來,這珍珠夫人果真人如其名,膚白貌美,若一顆毫無瑕絲的白珍珠。
「蜂窩呀。」蘇芩的聲音婉轉嬌媚,就跟那黏著蜂蜜拉絲的蜂蜜窩一樣,甜到了人的心坎里。
「那一定,很好吃吧?」蘇芩勾著眼尾看向姚光,波光流轉,氤氳漣漣,震的那姚光頭腦發熱。
「自,自然是好吃的,我,我這就給夫人去取。」話罷,姚光擼起袖子就要去爬樹,桂老爺攔住。
「姚公子,珍珠夫人若要吃蜂蜜,咱們家尚存著一些,老夫去給珍珠夫人取來便是,不必如此麻煩。」
姚光一橫眼。「珍珠夫人能吃你們家剩下的嗎?」姚光急於表現,哪裡肯讓桂老爺壞了自己的好事,當即就將人趕跑了,然後「吭哧吭哧」的開始爬樹。
蘇芩站在陸霽斐身邊,偷覷一眼人。
男人身形挺拔的立在那處,寬肩窄腰,玉面星眸,細薄唇角微抿,什麼話都沒說。甚至在察覺到蘇芩的視線後,臉上竟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笑意來。只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有些瘮人的可怖。
蘇芩霍然一抖,心想道:這不是你讓我幹的事嘛……
「啊……」姚光折了根樹枝去戳蜂巢,蜂巢掉下來,裡頭的蜜蜂成群結隊的跑出來蜇人。
陸霽斐眼疾手快的褪下外衫將蘇芩包好,然後一把抱起人,疾奔入房廊。
眾人沒有陸霽斐的反應快,呆愣了一刻,才腿軟的想起來要逃跑。
一瞬時,在場眾人,皆四處逃竄,只可憐桂老爺年老體弱,奔逃不過眾人,只得一頭栽進了池塘里避蜂。
秋風澀澀,桂老爺在池塘內抖如糠篩。
不過最慘的還是姚光,因著是他戳的蜂窩,所以那大部分蜜蜂都追著他去了。
陸霽斐抱著蘇芩躲至一間廂房內,透過槅扇,遙遙看到姚光奔逃的沒了影,身後烏央烏央的跟著一群蜂,氣勢磅礴令人咋舌。所過之處,眾人皆一派驚慌失措,四處奔逃。
「哎呦,憋死我了。」蘇芩攀著陸霽斐的胳膊,跳下地。羅裙翻飛,漾著軟香。「咱們現在去哪?」
來之前的馬車上,陸霽斐已跟蘇芩說過,今次進桂府,是為了尋找髒銀。這賬目可以毀,但髒銀定是不能毀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它給翻出來。有了髒銀,才能人贓俱獲。
所以他們的計劃就是支開所有人,單獨在桂府內尋髒銀。
「先就近瞧瞧吧。」陸霽斐動了動胳膊,黑沉眼眸落在面前的廂房內。廂房顯然已很久沒住人了,有股子陳舊的落塵味。
蘇芩拍了拍身上的外衫遞給陸霽斐,突然看到槅扇處竄出幾隻蜜蜂來。
她「啊」的驚叫一聲,直接就跳到了男人身上,蹬著一對小短腿兒急喊:「啊,蜜蜂,蜜蜂……」
陸霽斐揚扇,看似毫無攻擊力的灑金扇隨意一扇,那兩隻蜜蜂就被灑金扇周邊磨礪出的鋒芒稜角削成兩半。身首異處的落在地上。
「好,好了嗎?」蘇芩夾著陸霽斐的腰,整個人吊在他身上,小腦袋埋在他脖頸處,說話時聲音嗡嗡的透著驚懼。
「……沒有。」陸霽斐靠在雕花木門上,溫香軟玉在懷。他垂眸看一眼掉在地上的蜜蜂屍體,睜眼說瞎話。
蘇芩吊的有些脫力,但因著陸霽斐說那蜜蜂還沒趕跑,只得繼續吊著。因為胳膊脫力,她的胸擦著男人的胸膛一點點的往下滑,小臉埋在男人外敞的衣襟內,扭著腰使勁的想往上去。
「你,你托我一把……」蘇芩帶著哭腔,哼哼唧唧的道:「我掛不住了。」
男人不著痕跡的低笑一聲,托住蘇芩的臀部往上一頂。
蘇芩終於重新掛上去。她使勁的把臉朝男人的身上貼。呼出來的熱氣帶著甜香,似能透過肌膚鑽進去,酥麻的讓人神往。
槅扇未關,零星幾隻蜜蜂略過去,也沒飛進來。
蘇芩聽到那「嗡嗡」聲,心中俳腹:咬哪都好,就是不要咬她的臉。
男人裝模作樣的扇了幾扇子,身體卻愈發灼熱起來。
那頭,蘇芩冷靜下來,豎耳聽了聽,見沒了那蜂蜜的「嗡嗡」聲,便小心翼翼的垂眸看一眼,卻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
「你,你……」蘇芩猛地一下從陸霽斐身上下來,指著他那下腹腫脹處,一陣面紅耳燥。
相比於蘇芩的面臊,男人顯得十分閒適。他慢條斯理的搖著灑金扇,聲音沉啞道:「過會子再出去。」
當然要過會子再出去了,難不成讓這廝頂著那玩意出去嗎!
蘇芩轉過身,尋了個實木圓凳坐下,悶著小腦袋不吭聲。白細小臉上紅霞遍布,猶如盛開大片桃林。
男人靠在雕花木門上,微仰下顎,目光落到小姑娘身上。今日的蘇芩梳螺髻,一襲挑線白裙,身嬌體軟的坐在那裡,背對著他,勾出細腰。撐著下顎,繡著蘭花紋的細薄羅袖滑落,露出一截纖細小臂,柔滑如脂。
再往下,是一雙用金線掐出來的香紅色羊皮小靴。
這小靴,是那時陸霽斐夜闖蘇芩閨房,半夜裡給她套在腳上的。如今一看,穿上去果真好看,不過這小姑娘怕是已然忘了這香靴的來歷了吧。
「你,你好了沒啊?」蘇芩捂著臉,實在是不願意往後瞧。
男人收回目光,看一眼毫無下勢的物件,並未應聲。
蘇芩面臊的低頭,使勁扣弄自己的袖衫。真是尷尬……蘇芩是知道這廝的,力久能折騰。那時候蘇芩還以為旁的男人也是如此,但在聽了秦氏的話後才知道,像陸霽斐這樣一日五次還嫌少的,真真算是異類。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蘇芩的肚子都「咕嚕」叫了,身後才傳來男人的聲音道:「出去吧。」
「……哦。」蘇芩磨磨蹭蹭的起身,走到男人身邊。
男人道貌岸然的整理好衣冠,搖著灑金扇出廂房。
蘇芩邁著小碎步跟在身後,左撓撓右摸摸的,直覺得自個兒身上燙的厲害。
因著蜜蜂,整園如今都不見一人。桂老爺被家僕從池塘里撈出來,回了正屋壓驚。
桂瑤和桂夫人被蟄了臉,這會子正躲在屋子裡頭哭天抹淚的尋大夫。
姚光不知一人領著那群烏央蜜蜂去了哪裡,地上只遺留下一個被摔壞了的蜂巢。
陸霽斐走上去,用灑金扇將上頭僅剩下的幾隻蜜蜂給趕走了,然後彎腰將其撿起來,走至水渠旁。
水渠里的水很乾淨,男人手裡的灑金扇就似一柄裝滿了各式武器的薄匣子,三下五除二的將蜂巢上頭的髒污剔除,清洗乾淨後削下一塊遞給蘇芩。
蘇芩暗咽了咽口水,伸手接過來。
「這個,可以直接吃嗎?」
不怪乎蘇芩有此一問,畢竟她吃的蜂蜜都是旁人弄好了給她裝在玉罐子裡頭送過來的。
「春蘭可佩,秋菊堪餐。可以配著菊花一道吃。」陸霽斐將剩下的蜂窩放到繡帕上,然後盤腿尋了一塊石頭坐下。
蘇芩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咬一口蜂窩。
蜂窩收拾的很乾淨,一口咬下去滿滿都是香甜味。滿口稠膩的連著絲,黃澄澄的壓著舌頭,軟綿綿的又帶著些脆感,回味過去卻有些微苦,應當是太甜了,甜到了發苦。
蘇芩吃完一塊,意猶未盡,覺得這蜂蜜可比往日裡自己食的好吃多了。
她一口氣將那些剩下的蜂窩都吃完了,然後視線轉轉悠悠的落到一旁的菊花上。
菊花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蘇芩舔了舔唇,伸手掰下半朵菊花,隨意在水渠里涮了涮,然後放進嘴裡。
方才的蜂窩甜到膩人,這菊花就苦到發澀。其實也許並沒有那麼澀,只是因為蜂窩的關係,所以將其襯托成了苦澀又寡淡的東西。
蘇芩咬著菊花,突然抬眸看一眼陸霽斐。只覺陸霽斐就是這蜂窩,而旁人便是那菊花。撥開了嗡嗡蜜蜂的陸霽斐,竟是這般美味的好物。而郴王、夏達等人,外如菊花般清美,卻苦澀難咽。兩相比較之下,蘇芩若先食蜂窩,定是再嘗不下苦菊。
「不好吃。」蘇芩搖頭,將剩下的那朵菊花遞給陸霽斐。
陸霽斐垂眸看一眼,接過來,拿在手裡,卻也不吃,只笑道:「嘗到了好東西都自個兒吃完了,偏留下這不好味的東西與我。」
蘇芩看一眼繡帕上殘留的一點蜂蜜,尷尬的舔了舔唇,但還是梗著小脖子道:「是你讓我吃的。」
「我讓你吃,你就吃?那怎麼我讓你做別的,你就不去呢?」男人掰一瓣菊花入口,單腿踏在硬石上,有風過,吹鼓起寬袖,獵獵作響。
蘇芩蹲在一旁,小臉漲紅,支吾道:「誰知道你要讓我去做什麼事……」說完,蘇芩將繡帕往陸霽斐嘴上一貼。
繡帕上尚沾著一些蜜,黏在男人唇上,甜滋滋的膩。
陸霽斐張口舔了舔,那繡帕落下來,掉在他手中的半朵菊花上,飄飄忽忽的覆蓋住菊葉,也遮住了陸霽斐拿著菊花的那隻手。
男人的手很好看,握著半朵菊,隱在透白紗色的繡帕內,上頭還沾著些蜂蜜,讓人產生一股秀色可餐的感覺。
蘇芩咽了咽口水,「這半朵菊,給我唄。」
沾了蜂蜜的菊花,應該很好吃吧。
男人慢條斯理的揭開繡帕,將其放到蘇芩手裡,然後抬手,一口將那半朵菊塞進嘴裡。
可憐的菊花盡喪犬口,連屍體都沒留下。
蘇芩眼睜睜的看著,暗舔了舔粉唇,聲音乾澀道:「好吃嗎?」
陸霽斐勾唇,「姀姀不若自個兒來嘗嘗?」說完,男人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薄唇。
蘇芩才不上當,她撐著小腰起身,跺了跺有些蹲麻的腿,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驚得她一個機靈。
「爺,屬下尋遍桂府,並未找到髒銀。」
蘇芩轉身,看到跪在自己身後的縐良。
縐良原本埋著頭,看到那一角素白裙裾,下意識抬眸,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蘇芩。一恍神間,他只覺眼前立著的哪裡是個人啊,分明就是位落入凡塵的仙子。
「縐良?」蘇芩蹙眉,聲音嬌軟軟的帶著甜膩。
聽到女子聲音,縐良回神,想起青山的告誡,趕緊將一張漲紅大方臉埋得低低的,嗓子轟隆道:「小,小主子……」
縐良見過蘇芩穿男裝的模樣,如今再瞧見人穿女裝的模樣,幾乎不敢認。
先前,他們錦衣衛吃酒喝肉時,還談這世上哪裡有女子能配得上他們爺,如今一看,這神仙妃子一般模樣捏出來的粉姑娘,真是能讓人疼到心坎里。
怪不得蘇府蘇三,能艷冠整個皇城。及笄日後,連蘇府門檻都被踏破了。
「你去尋髒銀了?」蘇芩奇怪道。
「是。」縐良埋首,頭幾乎觸地。
蘇芩轉頭看向陸霽斐,「你早派了縐良來暗地裡尋髒銀,那怎麼今日還自個兒來了?」
陸霽斐依舊坐在大石上,他舔了舔唇,嘴裡又甜又苦。但看向縐良的視線卻晦暗不明。
男人並未理會蘇芩,只慢條斯理的拍了拍寬袍,與縐良道:「縐良,我記得你先前姓苟?」縐良草莽出身,無父無母,這姓是旁人給他胡謅的,他入錦衣衛後,嫌這苟姓不好聽,硬是改成了「縐」。
原因是他覺自己草莽氣太重,改個「縐」字,聽上去能文「縐縐」一些。
這事原本自家爺也沒過問過,今日怎麼突然提起這事了?
縐良抬頭,一臉莫名其妙的看向陸霽斐。
男人坐在大石上,神色莫測,但縐良卻明顯的察覺到在自家爺的注視下,他周身連溫度都低了。
不自禁將頭埋得更低,縐良龐大的身軀縮跪在地上,有種大型獸類被欺負的莫名喜感。
「你原先姓苟?」蘇芩被勾起了興致,她捂嘴笑道:「那你以前不就是叫苟良嗎?這苟良聽上去,跟狗糧似得。」
縐良聽到蘇芩的嬌笑聲,大黑臉又是一紅。
陸霽斐雙眸一眯,突然抬腳就將人往菊花叢裡頭竄。
縐良不防,被踹進了菊花簇里,龐大的身子壓倒一片,最後被淹沒在茫茫菊葉內。
「哎,你……」蘇芩剛剛張口,突然看到前頭行來一個東西。說是東西,又是個人形,渾身臭烘烘的看不清臉,身邊繞著幾隻不屈不撓的蜜蜂。
「那是誰?」蘇芩捂著鼻子,躲到陸霽斐身後。
「姚光。」陸霽斐道。
蘇芩瞪圓了一雙眼,實在是看不出來那個人是姚光。瞧這模樣……不會是跌到糞坑裡了吧?而且看那腦袋,可比正常時候大了整整一倍呢!這是得被蟄成什麼樣了……
而此時,姚光也看到了蘇芩,他覺出如今自己丑態,根本連停留都不敢停留,頂著一身屎尿味,急匆匆奔遠,留下一地屎黃色腳印。
蘇芩將臉貼到陸霽斐後背處,不忍直視。
看來這姚光是被蜜蜂追的慌不擇路,所以悶頭跳進了糞坑裡?蘇芩一臉嫌惡。
陸霽斐轉身,看到掩藏在菊花叢內的縐良,輕啟薄唇道:「桂府的糞坑,是不是還沒找過?」
菊花叢內不見縐良身影,但蘇芩卻明顯的感覺到有一大片菊花在顫顫發抖。
陸霽斐繼續道:「不去找,就叫回苟良吧。」
那菊花叢抖的更厲害,良久後,縐良從裡頭站起來,腦袋上頂著半朵被壓爛的菊花,黑臉黑紅。
「那爺還是叫屬下苟良吧。」
比起一個名字,縐良更不想去撈糞坑。
陸霽斐嘲諷一笑,神色淡漠。他從大石上站起來,身後有風吹過,菊花遙簇,形如青山。
「那就先改名,再去撈糞坑。」
縐良算了算,覺得還是直接撈糞坑的好,便踩著一地爛菊,去撈糞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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