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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姚定科一事, 牽扯出整個廣西的貪污大案。整個廣西省的官員, 沆瀣一氣,貪污分贓, 不僅從國子監撈錢,更是將賑災糧款放進了自己的腰包。
此次大案,牽連官員數百人,被斬首下獄的不計其數, 震驚朝野內外。
除了官,還有商。
被拿來開刀, 以儆效尤的商,是桂府。
桂府老爺已病入膏肓,聽到這消息, 一口氣咽不下去, 徑直就去了。
桂夫人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尚與精壯家丁在榻上媾和, 直接就被衝進來的官兵用繩子綁了, 連件衣裳都沒的穿, 死豬一樣的拖拽出去。
桂瑤尚在自個兒的閨房裡頭做著美夢, 她夢到自個兒穿著鳳冠霞帔, 與那斐三成了親……士兵蠻橫的踢開房門衝進來,桂瑤被拽出去, 髮髻歪斜的壓在地上, 蹭破了半邊臉, 身上的薄紗衫子半露, 狼狽不堪。
「你們是誰?竟敢抓我?」桂瑤哭天抹淚的被士兵壓著關進囚車裡。
「奉命辦事。」士兵冷冰冰道。
桂府門口,亂成一團。
街道盡頭,緩緩行來一行人。
為首的男人身騎高頭大馬,穿錦衣飛魚服,面容俊美,龍章鳳姿。既有屬於文人的儒雅清冷,又有屬於武人的英姿勃發。他目不斜視,修長白皙的手掌骨節分明,牢牢握著手中韁繩。
明明是擁擠嘈雜的街道,卻硬生生被他行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桂瑤看的一怔,然後突然瘋狂吼叫起來,「斐三,斐三……」
士兵拿著佩刀,狠狠往囚車上使勁一砸,唾棄道:「這是咱們陸首輔,什麼斐三。」
「陸,陸首輔?」桂瑤怔怔的瞪大一雙眼,神思恍惚。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就是斐三,你休想騙我!」
那士兵嗤笑一聲,目光在桂瑤的胸脯前瞄一眼,粗聲粗氣道:「不認得陸首輔,那也該認得陸首輔身上穿的四爪蟒吧?縱觀整個天下,能穿上四爪蟒的人,可是屈指可數。」
桂瑤聽罷士兵的話,不悲反笑,陡然激動起來,使勁的握著囚車搖晃,期待引起陸霽斐的注意。
「我認識,我認識陸首輔,你將我放了,我保你以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士兵終於按住不住,上前狠抓一把桂瑤胸前。
桂瑤尖叫的往後退,胸前被抓出一道血痕。
士兵獰笑道:「你以為是誰下令來抄你們桂府的?就是陸首輔。」
桂瑤捂著胸前,一陣恍惚,而後發出刺耳且尖利的笑聲。「哈哈哈,陸首輔,陸霽斐,我要嫁給陸霽斐了,我要嫁給陸霽斐了……」
士兵往地上唾棄一口,想著又瘋了一個。
……
回到皇城時,正是年前。
流風慘冽,素雪飄零,滿目皆是塵皚白雪,天地一片茫色。
紅拂和綠蕪翹首企盼數月,終於將她們家姑娘盼了回來。
「姑娘,快些捂捂手。」綠蕪捧了個小手爐來,又搬了個銅製腳爐,往裡頭添了兩塊梅花香餅兒,替蘇芩褪了繡鞋放上去。
紅拂捧著一小小的填漆茶盅,裡頭是一個小蓋盅,裝著用今年新雪熬煮成的梅花茶,置到梅花樣式的洋漆炕桌上。
「姑娘想吃些什麼,用些什麼,儘管跟奴婢說。」紅拂紅著眼兒,聲音嗡嗡的給蘇芩整了整坐褥。「奴婢近日裡新學了好些吃食,都是姑娘愛吃的。」
蘇芩靠在緞面軟枕上,聲音軟糯道:「還是府裡頭舒服。」
「可不是嘛。大爺也真是的,出去這小半年的,連咱們都不帶,可委屈姑娘了,瞧瞧這都瘦成什麼樣兒了。」紅拂嘟嘟囔囔的抱怨。
綠蕪掐了她一眼。
紅拂低著頭閉眼,看一眼蘇芩。
蘇芩似是累了,靠在那處睡著了。
綠蕪捧了沐盆來,跪在榻旁,替她擦了擦手,然後抹上香膏。紅拂捧了紅香色的緞面被褥來,小心翼翼的替蘇芩蓋在身上,又往被褥里添了個湯婆子,這才與綠蕪輕手輕腳的退出去。
蘇芩睡了半個時辰,醒過來的時候正巧看到綠蕪要將闖進來的蘇蒲抱走,趕緊開口道:「讓噗噗進來吧,我醒了。」
「是。」綠蕪將蘇蒲放到地上。
蘇蒲顛顛的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可愛。
「姀姀。」蘇蒲露出一口小白牙,奶聲奶氣的喚蘇芩。
蘇芩伸手替她捂了捂小臉,然後彎腰欲將人抱上炕,卻不想根本就抱不動……這才小半年,小東西好像又胖了一圈。
「姑娘,奴婢來吧。」綠蕪替蘇蒲褪了外頭的小披風,又褪了小靴,這才將人抱上炕去。
蘇蒲輕車熟路的窩到蘇芩懷裡,伸出小胖手緊緊的環住她,小臉擠出一堆肉來。
「真黏人。」蘇芩抱著蘇蒲,輕輕晃了晃。
房門口,蘇浦澤穿著小襖子,腰間系長穗宮絛,外罩一件石青色的緞面穗褂子,梳一條長辮,被溯風吹紅了臉,由紅拂引著進來,畢恭畢敬的給蘇芩拱手行禮道:「三姐姐。」
「澤哥兒也來了。」蘇芩笑著朝人招了招手,然後將小手爐塞給他。
蘇浦澤捧著小手爐,面色微紅的爬坐到一旁墊著灰鼠墊的雕漆椅上。
「澤哥兒近日的書讀的怎麼樣了?」看著蘇浦澤那一本正經爬雕漆椅的模樣,蘇芩忍著笑道。
蘇浦澤坐在那處,雙腿還不能著地,他努力坐正,板著一張小臉道:「皇上跟臣都讀的很好,只是太傅時常講錯。」
「是嘛,那澤哥兒覺得皇上怎麼樣?」
「皇上很好。」蘇浦澤點頭,雙眸不閃不避。
蘇芩臉上笑意更深。「那便好。」
蘇浦澤每日裡都要進宮。頭開始,蘇蒲看不到人還要哭鬧,後頭漸漸明白了,乖巧起來,只待晚上才跟蘇浦澤黏在一處。今日因著陸霽斐歸府,小皇帝便放了蘇浦澤一日假。
蘇蒲難得在白日裡看到蘇浦澤,這會子掙脫著蘇芩要跟蘇浦澤去玩。
「去吧去吧。」蘇芩將人「趕」下炕,笑道:真是小孩心性。
蘇芩住的院子旁邊有一座梅園,冬日裡白雪紅梅的最是好看。
蘇蒲跟蘇浦澤去梅園裡頭玩了,蘇芩窩在炕上吃茶。
「姑娘,奴婢去替您換枝紅梅過來吧?」紅拂從花架上拿起那白玉瓶,看著裡頭的紅梅道:「這花都蔫了,明明是奴婢今兒早上才剛剪的。」
「嗯。」蘇芩不甚在意的應一句,捏起白玉盤裡頭的一塊梅花糕入口。
香噴噴的梅花糕剛剛出爐,尚有些燙,但入口卻剛剛好,甜而不膩、軟脆適中、齒頰留香,讓人回味無窮。
「姑娘,姑娘,不好了……」紅拂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房廊外傳進來。
綠蕪掀了厚氈出去,斥道:「咱們姑娘好著呢,哪裡不好了?」
「嗚嗚嗚,是,是四姐兒不好了。」綠蕪抹著眼淚珠子,聲音抽噎。
蘇芩起身,隨手披了一件香紅色的緞面大氅,青絲未梳,趿拉著繡鞋往外去,「怎麼了?」
紅拂抹著眼淚珠子,抽噎道:「四姐兒,四姐兒她被人打了……」
「什麼?」蘇芩面色一變,聲音一瞬冷下來,「人呢?」
「在梅園裡……」
紅拂帶路,蘇芩領著綠蕪一道往梅園裡趕過去。
梅園很大,漫天溯雪,紅白梅花交錯而生,淡香撲鼻,一眼望去,如墜入玻璃鏡內。
前頭不遠處,蘇蒲坐在地上抹著眼淚珠子哭,蘇浦澤護在她身前,但因著只是一個未足身量的小孩,根本就不是那女子的對手。
女子十五、六歲的模樣,穿一套織金重絹的衣服,梳高髻,戴金玲瓏簪兒,眉眼稍細,似丹鳳眼,顯得整個人有些刻薄。她懷裡抱著個奶娃娃,此刻這奶娃娃正嚎著嗓子哭,她一邊哄,一邊朝蘇浦澤和蘇蒲罵著。
「怎麼回事?」蘇芩擰著秀眉,腳步更急,恨不能立時飛過去。
紅拂使勁咳一聲,止住眼淚,道:「方才四姐兒和澤哥兒正玩的好好的,嫡姑娘就抱著凌哥兒來了,說這梅園不准野孩子玩。澤哥兒和四姐兒本也不是生事的,就想走,卻不防凌哥兒正在地上玩,逮著四姐兒就咬了一口。凌哥兒正是生牙的時候,都將四姐兒咬出血來了。四姐兒不受疼,伸手將人推了一把,凌哥兒還沒怎麼著,嫡姑娘就打了四姐兒一巴掌。」
「嫡姑娘?凌哥兒?」蘇芩越聽,心頭越是火起。
「是二房的人。」綠蕪見紅拂說的抽噎,便接過了話。「姑娘先前進府時沒見著,是因著二夫人王氏有孕,帶著嫡姑娘回娘家養胎去了,直到生完了孩子,將養了好幾月,前些日子才回來。」
「是嘛。」蘇芩暗眯起眼,擼起袖子,直衝過去,「啪」的一下照著那嫡姑娘陸新葵就是一巴掌。
陸新葵被打懵了,她偏著頭,怔怔站在那裡,看到氣喘吁吁立在自己面前的蘇芩。
蘇芩衣衫不整的只披了件大氅,連腳上的繡鞋都沒穿好,方才走的太急,還掉了一隻。此刻赤著一隻腳站在蓬鬆柔軟的雪地里,白膩一隻玉足,沾著濕雪,被凍得僵紅。
「姀姀,姀姀……」蘇蒲哭紅了眼,白胖小臉上一個掌印明顯,高高的拱起,滲著血絲,半邊臉都變形了,可見這一巴掌扇的有多狠,根本就沒留手。
蘇蒲瑟縮著,大眼睛哭的腫核桃似得躲到蘇芩身後,死死拽住她的大氅不放。
蘇芩彎腰,將蘇蒲護在懷裡,然後又把蘇浦澤拉過來,一道抱住。
「沒事了,姀姀在呢。」
蘇浦澤雖少年老成,但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面對兇悍的陸新葵,面色有些發白,這會子被蘇芩攬住懷裡,胖身子微微發顫。
「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打我!」陸新葵回過神來,捂著臉怒瞪向蘇芩。
蘇芩將蘇蒲和蘇浦澤推給綠蕪和紅拂照顧,起身,直視面前的陸新葵。
「打你又如何,你當我們蘇家,是好欺負的嗎?」蘇芩長相艷媚,平日裡嗓子軟綿綿的似摻著蜜,罵起人來也沒甚氣勢。但不知是因著跟陸霽斐久了,還是本身帶著那股子的貴女氣勢,擰眉豎目的模樣,竟讓人產生幾分怵意。
「蘇家?」陸新葵氣得渾身發癲,她上下掃一眼蘇芩,然後突然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只是一個破落戶家的女兒,入了我們陸府做了姨娘,還真當自個兒是主子了?」
「呵,是主子,是奴才,還輪不到你來說話吧。」蘇芩看一眼蘇蒲被打的紅腫的小臉,腫到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整個人都快要被氣瘋了。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怎麼輪不到我來說話?」陸新葵若不是因著懷裡還抱著個凌哥兒不方便,不然一定得要將那巴掌扇回來。
「呵。」蘇芩冷笑一聲,「想當主子?好啊,我成全你。」
說完,蘇芩突然抬腳,狠狠的往陸新葵身上踹過去。
綠蕪和紅拂趕緊伸手,分別捂住蘇蒲和蘇浦澤的眼睛。
陸新葵懷裡抱著凌哥兒,著急忙慌的往後退,卻不想蘇芩根本就不是想踢她。
「啪啪」兩聲,蘇芩又扇了陸新葵兩巴掌。
「啊!」陸新葵尖叫出聲。
蘇芩看著披頭散髮的陸新葵,握著鈍痛麻木的手掌,恨恨咬牙道:「但凡噗噗出了一點子事,那就不是這兩巴掌能解決的了。」
說完,蘇芩轉身就走,根本就不想多留。
凌哥兒被嚇到,哭嚎的厲害,陸新葵撞到身後的梅花樹,不僅肩胛處疼的厲害,臉上也火辣辣的疼。
「蘇三!我不會饒了你的!」
……
耳房內,燒著加了凝神香的炭盆,蘇芩坐在炕旁,伸手撫了撫蘇蒲的小臉。
蘇蒲哭鬧半日,吃了藥,終於睡過去。
「姑娘,大夫說雖如今看來只是些皮外傷,但保不定日後……」紅拂抹著眼淚珠子,壓著聲音道:「是奴婢不好,若是奴婢早些發現……」
「不關你的事。」蘇芩替蘇蒲掖好被褥,怔怔看了一會子噗噗那被尖銳指甲劃開的細嫩肌膚,暗攥拳道:「澤哥兒呢?」
「在外頭坐著呢。」
蘇芩起身,走到外頭。
中庭內溯雪漫天,寒風冷冽,蘇浦澤小小的身子坐在美人靠上,低著頭,看不見臉。
「澤哥兒,這麼冷的天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處?」蘇芩將臂彎上掛著的小披風給蘇浦澤披在身上,然後又讓紅拂去取了個小手爐來給他塞到懷裡。
「三姐姐。」蘇浦澤抬頭,眼睛紅紅的,「那人,為何欺負我們?」
蘇芩提裙坐到蘇浦澤身邊,伸出素手,接住外頭落下的飛雪。細薄雪花落在指尖,微涼刺骨,帶著凌冽嚴寒。
「因為,我們不夠強。」
「怎樣,才算強呢?」蘇浦澤悶悶道:「只要變強了,就不會被人欺負了嗎?」
「對。」蘇芩掐住蘇浦澤的小臉,使勁揉了揉,揉散那一臉愁眉苦臉,道:「要像你師傅一樣強,這樣,才不會有人敢明目張胆的欺負我們,只有我們欺負別人的份。」頓了頓,蘇芩又道:「澤哥兒,你會怨我嗎?」
蘇浦澤會做小皇帝的伴讀,其中也有蘇芩的助力。
蘇浦澤眨了眨眼,被蘇芩擠成一團的小胖臉使勁搖了搖頭,「不怨三姐姐,三姐姐是為澤哥兒好。」
蘇浦澤年紀尚小,卻已明事理。從他決定拜陸霽斐為師的那刻起,就已經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房廊處,積雪橫飛,紅紗籠燈綴著溯雪,隨冷風搖曳。男人穿緋袍,束玉冠,身披插金消繡月白鶴氅,裹挾著清冷氣勢,慢步而來。
蘇芩與蘇浦澤怔怔抬眸,盯著男人看。
玉面星目,鼻如懸膽,鬢若刀裁。眉尾上揚,顯出一股凌厲氣勢,不怒而威。溯風卷過,房廊外的那株紅梅歪斜著被吹落幾許花瓣,貼到男人的鶴氅上。
男人提著手裡的一隻繡花鞋,挑起眼尾,看向蘇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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