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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 天色不大好, 黑幕壓襲,烏雲遮月,天際處「轟隆」作響, 隱有暴雨徵兆。
蘇芩坐著馬車, 晃晃悠悠的往蘇府的方向去。
男人坐在她身旁, 腰間挎一柄繡春刀,冷銳鋒芒,錚錚嗡鳴。
「你這繡春刀,是陸霽斐用的吧?」小姑娘開口,小嘴微腫, 唇上帶著曖昧櫻粉。說話時牽扯到紅菱小嘴內的細小傷口, 微微蹙黛眉, 白膩面容之上泛出些許嬌氣惱意。
斐濟神色閒適的靠在馬車壁上,掀了掀眼帘,面色清冷道:「這世上的繡春刀千千萬萬把,哪裡有一個人用了, 旁人便不能用的道理。」
這話說的, 倒也是對的。
蘇芩蹙眉想了想,才覺出這廝在當陸霽斐時,真是沒什麼能辨別身份的東西,除了那份清冷性子和這副萬中無一的好皮囊。
而如今那副清冷性子也似被磨礪了一般, 加了一層狠戾朦朧感, 將那手段城府掩藏在了拙笨魯莽的外表下, 將「扮豬吃老虎」這句話演繹的淋漓盡致。再說這份皮囊,真真是好,只要換套衣裳,便又給人另一種感覺。
「哐當哐當……」街口處湧來一批西廠的人,由馮志帶隊,腰配大刀,急往前趕去。
蘇芩撩開掛著蘆簾的馬車帘子往外看一眼,聲音喃喃道:「那方向……好像是夏府?」
斐濟湊過頭來,看到馮志快速消失在拐彎角的背影,暗眯了眯眼,聲音沉啞道:「看來這馮寶是憋不住,要去尋夏達的晦氣了。」
當時在陳太后那處,馮寶誣陷斐濟是殺害郴王的兇手,夏達卻指認馮寶才是殺害郴王的真兇。陳太后雖面露震驚,但還是依舊故我的要將斐濟置於死地,好在李太妃突然出現相救。
不過無私奉獻的人畢竟少,李太妃救斐濟,也只不過是想拉攏他來對抗陳太后一行人而已。
可憐那李太妃,先前以為擺脫了陸霽斐,卻沒曾想被馮寶扼住了喉嚨。如今眼巴巴的來求斐濟,怎麼也不可能想到,面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先前她千方百計要除去的陸霽斐。
「綠水,去夏府。」男人伸手,叩了叩馬車壁。
馬車調轉方向,隨馮志往夏府的方向去。
蘇芩道:「你是要去救夏達?」
男人斜睨蘇芩一眼,並未開口,但那表情就像是在說:你覺得可能嗎?
好吧,是不可能。這個男人有多小肚雞腸,整個世上怕只有蘇芩一人知道了。
……
夜半,夏府。
天際處壓了半個時辰的黑雲終於潰散,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驟風暴雨,「噼里啪啦」的打的槅扇外的芭蕉七零八落,蔫頭耷腦的直往濕泥處垂。
夏達身穿素白長袍,束髮上系一段水綠髮帶,整個人神色怔怔的撐著一柄油紙傘,站在芭蕉葉旁。
素白晶瑩的急雨毫無阻攔的往下砸,打的那柄油紙傘都有些歪斜,從側邊匯聚垂下一串水流,濺在夏達腳旁,濕了鞋襪。夏達卻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任由後背被雨濺濕,身上的袍衫被雨淋濕,依舊執拗的護著那株芭蕉。
「爺。」管家上前,勸道:「還是讓奴才來吧。您身子骨本就沒好全,這再折騰下去,萬一又發了熱,那可不得了。」
斐濟那一腳踢的狠,夏達這個文弱書生的身體根本就受不住。當時被從宮裡頭抬回來,太醫救治了一夜,才將那肋骨固定好。如今身上的熱退了,卻也不歇息,來這處給一棵芭蕉樹擋雨。
「不必,我來。」夏達伸手,擋住管家欲拿傘的動作。他抬手,觸到那青翠欲滴的芭蕉葉,蒼白的臉上顯出笑來,「姀姀最喜歡在槅扇處種芭蕉葉,說這樣夏日的時候可以折了葉子擋日頭。」
在夏達生病的這段日子裡,管家最常聽到的,就是「姀姀」這兩個字。
管家不知道「姀姀」是蘇府蘇三,蘇芩的小名,只道哪個女子這般好福氣,能得夏首輔如此青睞憐惜。管家又想到先前的夏夫人,覺著難不成這「姀姀」喚的就是夏夫人?
管家看一眼夏達羸弱的身體和那慘白的面色,自作主張,差人去鎮國大將軍府請朱麗月過府。
雨勢越來越大,就似有人拿著木桶從天上潑水一樣。到處都是雨珠落下後飄起的陣陣白茫水霧。
夏府的大門被人強橫破開,管家著急忙慌的過來稟告,「爺,不好了,馮堂官帶著西廠的人闖進來了。」
夏達握著油紙傘柄的手一緊,他捂著胸口低咳幾聲。
管家立刻上前,扶著人坐到房廊側邊的美人靠上歇息。
那頭,馮志帶著人跨過垂花門,入甬道,徑直至夏達面前。
「夏首輔。」馮志不甚恭謹,歪歪斜斜的作了個揖,身上穿著蓑衣,腳上是一雙海棠屐,那雨水順著馮志頭上的笠帽往下落,滴滴答答的遮住了視線,被馮志不耐的往後撥了撥,露出半張浸著雨水的臉來。
「馮堂官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如此氣勢洶洶而來,必是來者不善。夏達攥著油紙傘,看一眼馮志身後腰配大刀的西廠中人,蒼白唇瓣緊閉,被雨水打濕的瘦削身體顯出一股搖搖欲墜之感。
「聽聞夏首輔畏罪自殺,本官特來為夏首輔收屍呀。」馮志與馮寶長的有些相似,再加上他這些日子身子滾圓不少,所以整個人更是與馮寶像極了。不管是表情神態,還是說話的方式。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管家站在夏達身邊,面色驚懼的看一眼身邊的夏達。
「爺,奴才去請老爺來。」
「不必。」夏達阻止管家。他撐著身旁的圓木柱站起身,手裡的油紙傘也被當成了拐杖。
「夏首輔若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本官會代為轉達給夏老爺的。」馮志神色囂張的拔出手裡的大刀,整個人顯出一股嗜血的興奮。
大庭廣眾之下,竟敢殺人,殺的還是當朝首輔,可見馮寶的膽子有多大。但夏達知道,這是馮寶在狗急跳牆。
自陸霽斐死後,如今朝堂分三勢,分別是陳太后、夏達和馮寶。如若陳太后聽信夏達之言,對馮寶產生敵意,而與夏達聯手的話,馮寶必敗。至此,馮寶決定先下手為強,將夏達除去,順便把殺害郴王的罪名扣到夏達頭上。如此一來,不僅消除了陳太后對他的懷疑,還能與陳太后聯手,將斐濟一網打盡。
斐濟於陳太后和馮寶而言,不只是對他們的威脅,更是對大明的威脅。沒有哪個掌權人,會喜歡那些擁兵自重,隨時隨地都能將他們置於死地的人。
「咳咳咳」夏達咳的有些急,他用力攥緊手裡的油紙傘,看到管家攔在自己面前,被馮志一刀就解決了。
雨勢越大,馮志殺了人,看到血,整個人亢奮起來。
馮志身旁有人提醒,說:殺夏達不能用刀,畢竟夏首輔是畏罪自殺的。
馮志點頭,將手裡沾著血的刀扔給下屬,然後自己上前,一把抽開了夏達的腰帶,攥在手裡,纏在虎口處,用力繃了繃。
「夏首輔放心,你這腰帶做的很結實,本官一定會讓夏首輔走的又快又准。」
馮志猛地撲上來,夏達撐開手裡的油紙傘,擋住人半刻。他轉身,往屋內跑。
馮志撕爛那柄油紙傘,眼疾手快的將夏達撲倒在地。
夏達身上的傷還沒好,被馮志一撲,徑直跌倒在地,房廊內鋪著的硬石青石板磚磕的他很疼。夏達口中吐出一口血,臉色白的跟紙一樣,毫無血色。
馮志將手裡的腰帶纏在夏達的脖子上,使勁勒住。
夏達被勒的面色憋紅,大張著嘴,只知「嗬嗬」喘息。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即將炸裂的心臟,聲音大到震耳欲聾。
迷糊的睜開一雙眼,夏達看到滿幕白茫天色,他看到槅扇下的芭蕉葉,看到甬道處奔來的女子。一身水綠長裙,如仙如霧,若輕雲蔽月,如流風回雪。
夏達恍惚間,似聽到耳畔處傳來一陣嬌軟軟的急呼聲,喚他:「惟仲哥哥。」
夏達的臉上露出笑來,他想,他的姀姀已許久未喚過他,「惟仲哥哥」了。
「惟仲!」朱麗月身騎駿馬而來,引馬跨過房廊處的美人靠,馬蹄踢到馮志身上,使他被迫鬆了手。
蘇芩頓住步子,站在廊內,身上被雨水淋濕,顯出曼妙身姿,身後是慢步而來的斐濟。
男人褪下外衫,替蘇芩披在身上,遮擋住那份旖旎風光。
朱麗月跪在地上,替夏達除去脖頸處的腰帶。
夏達已被勒的神志不清。他使勁握住朱麗月的手,艱難的吐出兩個字,「姀姀。」
朱麗月一愣,繼而點頭,哭的滿臉是淚。
「姀姀,嫁給我。」夏達又道,聲音虛弱沙啞,已經聽不真切。
朱麗月流著淚,點頭。
夏達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徹底昏死過去。
朱麗月抱著夏達纖瘦的身體,哭的一陣撕心裂肺。
為什麼,不管她如何做,這個人的心裡,就不能有她一絲絲的位置呢?
……
夏達的身體很不好,朱麗月不顧鎮國將軍府的反對,執意留在夏府照料夏達。
馮寶欲殺夏達一事惹得皇城內外大亂,馮志被關押入獄,一人頂了所有罪狀,將馮寶給摘乾淨了。
蘇芩趁著這機會,進宮去尋了沈宓。
沈宓聽聞馮寶對夏達動手,整個人都慌張起來。
「沈宓,你若幫我,我自然幫你。但你若連這點誠意都沒有,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蘇芩身上披一件暗色披風,裹住裡頭的齊胸襦裙宮娥服,整個人襯在暗色里,看不清神色。
自上次夏達帶蘇芩偷溜進來後,陳太后已有防備,除了身邊親信,旁人皆不能接近慈寧宮側殿。
蘇芩能進來,還是託了馮寶的福。
馮寶掌管宮內大半人手,如今他殺夏達未遂,被夏達的人抓住把柄,此刻正在焦頭爛額的處理這件事情,自然沒有手再插管宮內。
沈宓咬著唇瓣,思量半刻,終於道:「我會將沈府偽造罪證的證據給你,但你要保證,放過沈府。」
蘇芩的眸色有些冷,「我放過沈府,那誰放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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