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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這副殘局, 蘇芩便索性在徐府賴了下來。與她一同賴下來的, 還有斐濟。
四月節,清明斷雪,穀雨斷霜, 雨生百穀, 萍始生。
綿雨淅淅瀝瀝的落個不停, 蘇芩身穿藕荷色外衫,撐著下顎靠在緞面靠枕上,雙眸一動不動的盯著面前的殘局。
蘇芩的棋藝,並未得蘇龔真傳,至此, 她對這副連徐玠都解不開的殘局一籌莫展。
屋內槅扇半開, 紗制的綠糊窗上掛著蘆簾, 側邊拴著驅蟲的艾草。遠遠能看到那自房廊處行過來的男人。
穿長袍,束玉冠,外罩一件緞面靛青色披風。披風被細雨打濕,能清楚看到上頭殘留下來的點點痕跡, 濕漉漉一塊, 印出深色靛青。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男人撩袍跨步進來,腳上濕漉漉的帶著渾泥水。青山自櫃中取出新鞋, 替斐濟換上, 然後又幫人褪下披風, 掛到木施上。
斐濟轉身入屏風,淨手洗漱。
清晰的水滴聲與外頭的雨聲混雜在一處,滴滴答答的沒個消停。
蘇芩的眉蹙的更深。這殘局可怎麼解呢?
男人換了長袍,坐到蘇芩對面,手持書卷,搭著一雙大長腿靠在那裡,神色沉靜。
自到徐府,蘇芩便發現斐濟完全不似在外頭表現出的那麼暴戾蠻橫,反而恢復成了往常做陸霽斐時的那副清冷常態。蘇芩不自禁的開始琢磨,難不成這廝只是因著不想被那些人發現他是陸霽斐的事實,所以才會營造出項城郡王世子那麼一個強硬蠻橫,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來?
注意到小姑娘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的視線,斐濟略微側眸,輕啟薄唇道:「何事?」
蘇芩撐著半個身子,略過那棋案湊到斐濟面前。
「你怎麼一日一個樣呢?」
換件陸霽斐的衣裳,便看著像陸霽斐。穿身古蒙項城郡王世子的衣裳,便看著像世子爺。蘇芩都有些吃不准,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男人一挑眉,笑道:「姀姀說這話,真是讓我慚愧。這一日一個樣的人,不就在這呢嗎?嗯?」
修長指尖指向蘇芩的鼻尖,輕點了點,帶著輕挑戲弄。
蘇芩抬手,皺著一張小臉一把拍開男人的手,正欲坐回去,卻突然眸光一閃,看到那粘在男人脖頸處的髮絲。
男人的肌膚白皙,那髮絲很黑,所以便顯得格外明顯。
蘇芩伸手,捻起那根髮絲,慢吞吞的往自己的方向拉。
髮絲很長,又很細,像是根女人的頭髮。磨動時擦的肌膚,讓男人不自禁暗皺了皺眉。
蘇芩拿著那髮絲,繞在指尖,眸色疑狐的盯向男人。
男人面不改色的坐在那裡,依舊神色悠閒的在翻看手裡的書籍。
蘇芩抽出男人手裡的書,拍在炕上,然後下炕,趿拉著繡鞋走到男人面前,尖細的小小下顎幾乎戳到男人臉上。
「做什麼?」斐濟伸手,按住蘇芩那顆幾乎要湊到他臉上來的小腦袋。
蘇芩皺著小鼻子使勁嗅了半響,聞到一股細淡的藥香味,跟昨日她在徐柔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想到這裡,蘇芩大眼睛一眯,「這頭髮……」
斐濟神色懶散的靠在緞面靠枕上,用膝蓋抵住小姑娘的肚子,「應當是我的斷髮。」
「這是女人的頭髮,你的頭髮沒有這麼長。」頓了頓,蘇芩又道:「而且,你的頭髮是曲的,像水波似得彎,哪裡有這麼直,這麼容易斷?」
那根被蘇芩繞在指尖的長髮被從中扯斷,力道之狠,似乎能清晰的聽到那「啪嗒」一聲響。
男人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忍俊不禁之態,「我的姀姀何時這般聰明了?」
蘇芩怒瞪眼,「閉嘴,你別哄我了,你就是去跟那徐柔私會了!」說完,蘇芩提裙,單腳欲踩上炕,卻發現那炕太高,她的裙子又太窄,若強行上炕,有曝光的危險,至此,只一腳踩著男人穿皂角靴的腳,往下狠狠一碾。
男人伸手,攬住蘇芩的腰肢往前一拽,溫香軟玉抱了滿懷。「真是冤枉。」
「你冤枉個屁。」蘇芩一番掙扎,亂了髮髻,卻沒撼動男人分毫。
「你說,你去跟她私會做什麼了?」一邊說話,蘇芩一邊伸手去扯男人身上的衣裳,在看到那脖子處的紅印時,怒色更起,「你們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男人一把抓住那隻作亂的小手箍在蘇芩身後,然後壓著人拎到腿上,一雙大長腿夾住蘇芩的小細腿,讓她不得動彈。
「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我只會跟姀姀做。」男人將臉埋在蘇芩的粉頸處,細細輕嗅,聞到一股甜膩的香味。
「姀姀身上真香。」
這香味,是蘇芩身上自帶的女兒體香。平日裡尚沒那麼明顯,只有湊近聞了,才能嗅到。但一旦到了榻上,小姑娘滿身香汗淋漓時,這股子甜香便尤其明顯。飄飄悠悠的偏又異常濃烈,呼進鼻息間,跟催.情香似得令人興致大起。
至此,現在聞著這香的斐濟,有些心馳神往,意亂情迷起來。
感覺到下頭抵著自己的東西,蘇芩的小臉瞬時滿面漲紅,恨不能給這廝掰斷了!
「你,你個混蛋,快些放我下來。」蘇芩掙扎的越厲害,男人壓在她身上的力道就越重。
「噓。」輕啃著那近在咫尺的粉頸,斐濟壓著喉嚨,聲音沙啞,「別動。」
蘇芩僵著身子坐在男人身上,靜等了半日,不見男人動靜,便索性趁著空蕩,泥鰍似得從男人懷裡鑽出去,然後「噔噔噔」的跑到梳妝檯前,從自個兒的妝奩盒子裡取出一耳環。
耳環是金子打的,圓圓一小片,上頭纏繞著一株蒹葭。栩栩如生,精緻如活物。
蘇芩捧著它過去。
男人靠在炕上,眼神慵懶,長手長腳的占了大半張炕。束髮微亂,眉梢眼角略帶風情,白皙俊朗的面容上隱約可見細漫上來的紅暈。
蘇芩不自禁瞧的小臉一熱。
這廝怎麼隨時隨地都能發.情呢?
「你把腦袋湊過來。」蘇芩坐到炕上,跟男人隔著一個炕桌。
斐濟單手撐額,眼神慢吞吞的掃過來。
蘇芩見人不動,索性挽了袖子,露出一截藕臂,自個兒起身,探過炕桌去。
她伸手撥開男人搭在左肩上的長髮,然後將那金環給他戴在了耳垂上。
「這是在做什麼?」斐濟坐在那裡,任由蘇芩折騰。
蘇芩伸出一根白嫩嫩的小手指,將其插到那耳環內,然後突然猛地一下往下扯。
「嘶……」男人順著小姑娘的力道往前一衝,下顎差點磕到炕桌。
「給你栓根狗項圈,省得跟旁人跑了,連家都找不回來了。」蘇芩看一眼斐濟被自己拉紅的耳朵,心裡頭冒出一點點小心虛。
斐濟伸手,撫了撫那金耳環,然後就勢往梳妝檯上架著的那面銅鏡內看了一眼。
銅鏡有些模糊,隱隱顯出一個男子身形,青絲玉冠,長袍俊容,左耳上戴一隻金耳環,熠熠生輝。
「有些俗氣。」
「這是我小時,祖父給我打的。」蘇芩鼓起面頰,恨恨道:「若不是我小時候太小,戴不了這麼大的耳環,還輪不到你來戴呢。」說完,小姑娘嘟囔一句,「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還捨不得給他呢。
「那姀姀可以現在戴。」男人轉過頭來,捏了捏自己有些漲疼的耳朵。這金耳環稍小了一些,而且又因著有些年頭了,所以款式老舊,十分符合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夫人、老太爺的風格。
大致因為是給心愛的孫女特意打的,所以金耳環的用料十足,斐濟戴在左耳上,適應了許久才覺得沒那麼重了。
蘇芩面色臊紅的偏頭,叉起小手手,「已經送人的東西,哪裡還有拿回來的道理,你若不要,自個兒扔了便是。」
「哦?是嗎?」男人存心逗弄,竟然真的伸手取下了那金耳環,然後往槅扇外一拋。
「啊!」蘇芩急忙忙的撲過去,一把抱住男人的胳膊,然後掰開男人的手看。只見裡頭空蕩蕩的,哪裡還有那個金耳環的蹤影。
「你,你個混蛋!」小姑娘瞬時便紅了眼,那雙黑烏烏的大眼睛裡聚集起淚珠,兜兜轉轉的擠在眼眶裡,顫著眼睫,似乎下一刻就會崩潰大哭起來。
「真是嬌氣,哄你玩呢。」男人俯身,輕啄了啄那蘊著淚漬的眼睫,然後側頭,露出那隻完好呆在自己左耳上的金耳環。
蘇芩吸了吸小鼻子,雙眸紅通通的。她伸手捏住那金耳環,撫了撫,然後狠狠往下一扯。
「嘶……」男人發出一陣抽氣聲。
蘇芩繼續叉起小手手。哼,這可比她拼了吃奶的勁擰人,卻除了擰的自個兒手指頭疼的厲害外,男人皮糙肉厚的一點事都沒有好多了。
……
已是掌燈時分,雨漸歇,檐下滴落窸窸窣窣的雨珠子,打在槅扇外的那株芭蕉葉上。芭蕉長勢極好,陰滿中庭,葉心舒捲,「啪嗒啪嗒」三點五點接著水珠,聲音清妍,若假山落泉。
蘇芩還沒解開那殘局,有些心燥。
男人取出一雙海棠屐,蹲在蘇芩面前,替她套上。
「你做什麼?」感覺到腳上的異動,蘇芩霍然垂眸,看到斐濟蹲在自己腳邊,正替她將海棠屐綁到自己的繡鞋上。
「就算你悶上一個月也解不開這殘局,不若出去走走,興許便能有了新發現。」
男人起身,擦了擦手,牽住蘇芩,拉著人往外去。
蘇芩的腦子裡頭還裝著那副殘局,根本就沒有心思跟男人閒逛。
「我要回去解殘局。」蘇芩被斐濟拉著走在房廊上,腳上的海棠屐發出清脆敲擊聲,「啪嗒啪嗒」的就跟昨晚落的急雨似得那麼密,也襯出蘇芩依舊煩悶的心緒。
看著身後一臉嗔怒的小姑娘,斐濟隨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晚膳都沒用,不餓嗎?」
「不餓。」蘇芩一臉正色的說完,小肚子便發出「咕咕」的抗議聲。
她小臉一陣臊紅,終於閉嘴,任由斐濟拉著她往外去。
出了院子,去到徐府後宅的一座池子前,斐濟撩袍坐在石墩上,慢條斯理的褪去鞋襪,然後赤腳進了池子。
「你做什麼呢?」蘇芩瞪圓了一雙眼。
天色依舊有些冷,斐濟的身體雖然好,但也禁不起這樣折騰吧?
「清明螺,抵只鵝。這時候的螺螄,個頭最大,也最肥美,正是美味之時,不能錯過。」男人一邊說完,一邊挽起大袖,將外衫褪下,扔在石頭上,只著中衣,彎腰去摸螺螄。
蘇芩看一眼那被隨意攤開在石頭上的外衫,提起坐上去,然後撐著下顎坐在那裡看男人摸螺螄。
夜色靜謐,風吹草動。
天地間渾然一色的暗沉,濕潤泥土香撲鼻而來。池子上泛著漣漪,不知何時有清淺月色從雲層中破出,傾照在池面上,順著漣漪,晶瑩剔透的好看。
蘇芩原本煩躁的心緒莫名沉靜下來,她盯著男人看。
男人側對著她,正彎腰找尋躲在石塊壁角處的螺螄。寬肩窄腰的扎著長踞,青絲被盡數束起,用玉簪挽住,露出左耳那隻金耳環。整張臉浸在月色里,就似被鍍了層玉色般得好看。
男人的眼睫很長,從池面上透出來影子,清晰如扇。往下是那勾出半弧的金耳環。
確實好像是有些俗氣。
蘇芩噘了噘嘴,海棠屐敲在石塊上,「啪嗒啪嗒」響。
男人摸了一把螺螄,扔到岸上。
「哎,你怎麼不帶個簍子來?」蘇芩看一眼那被隨意扔在岸上,正蠕動著黑殼往池子裡逃的螺螄,趕緊起身,將斐濟的外衫紮成布袋子,一捧一捧的把螺螄往裡裝。
螺螄濕漉漉滑膩膩的帶著股腥臭氣,蘇芩有些嫌棄。但一但動起來,就忘了這事,趕緊大豐收似得將那些逃竄的小東西一個個逮回來。
斐濟直起腰身,看一眼忙忙碌碌的小姑娘,不自禁暗勾了勾唇。
「夠了夠了,再多就裝不下了。」
裝了滿滿一兜的螺螄,蘇芩趕緊朝斐濟揮手。也不知這小小的池子,哪裡來的這般多螺螄。
斐濟最後捧出一大捧螺螄,扔到那外衫兜子裡。
蘇芩吸了吸口水,「咱們是醬爆還是清炒?」
「下酒。」男人滿身濕漉的從池子裡出來,身上的長褲都濕了,深深的印出一片水漬,貼在那雙大長腿上,露出下面一雙沾著水漬,修長白皙的腳掌。
蘇芩看一眼男人的腳,然後再看一眼自己的腳。
覺得這男人的腳怎麼就這麼大呢?一隻就抵得上她兩隻。
「下酒?這怎麼做?」蘇芩眨了眨眼,沒吃過。
男人勾唇,動作習慣一如往常。
「徐老頭跟你那祖父一般,喜酒,卻易醉,稱三杯倒。而且善口腹之慾,最喜清明螺螄。」
男人說話時壓著聲音,句句酥麻的鑽進蘇芩耳內。
蘇芩如醍醐灌頂。
這廝怎麼就這麼壞呢?不過胳膊肘往裡拐,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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