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嬴政用力拍了兩下王座扶手,表現自己很不滿意。愛字閣 m.aizige.com
「朕早說過,李信戰敗,乃朕之過失!再敢提此事!那便是指責朕了!還不給李信致歉!」
嬴成蟜沒有半點猶豫,轉身衝著李信深深一躬。
最能體現誠意的,應該就是聲音了。
「隴西侯!對不起!」
嬴成蟜大聲喊著。
那聲音之大,能崩散萬里高空之雲,嚇了大殿群臣一跳。
李信沒有被嚇到。
他的眼中還是仇深似水,恨不得把嬴成蟜施以千刀萬剮,他不想接受嬴成蟜的道歉。
嬴成蟜的道歉,不但沒有半點誠意,反而滿滿的都是不服。
誰都能聽得出來,這是嬴成蟜迫於嬴政的威嚴,才不情不願道的歉。
但他最後還是接受了,帶著一身怒氣重新落座,渾身繃的厲害。
嬴成蟜是在嬴政的要求下向李信道歉,李信可以不接受嬴成蟜的道歉,但李信不能違背嬴政的意願。
首先,這件事本就是他主動挑的事。
其次,嬴成蟜的話雖然不中聽,扎心窩子,卻句句都是實話,他確實是吃了大敗仗。
在這樣的基礎上,嬴政為他出頭,將戰敗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還要贏成蟜給他道歉。
始皇帝做到這個程度,李信沒有理由不依不饒下去。
起碼在今天的朝堂之上,這件事只能是就此告一段落。
嬴政看出嬴成蟜道歉道的很沒誠意,也看出李信余怒難消。
南邊南越未平,北邊胡人未斬,這兩場大仗還沒有打。
王翦年邁,不宜領軍。
王賁倒是可以,但王翦自破楚歸來,就向朕說他只有王賁一子,王賁還未娶妻,王家還沒有第三代。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便是不想讓王賁再陷戰事。
朕聽得懂,強人所難的事,朕不願做。
去除王翦王賁兩父子,朕手上除蒙恬之外,兵事以李信為最,忠心亦可。
罷了,此事就讓成蟜委屈一些吧。
嬴政思維極快,想這些事也不過是一瞬間,便已下了決心。
他臉上怒容更盛。
「不思悔改,宗正何在?」
宗正起身。
這種正式問話,要是再坐著,那就是不知禮數!
「臣在。」
宗正是九卿之一,為秦國兩千石的大官,主管皇家事務。
「今年長安君的俸祿,就不必再發了!」
「唯!」
罰一年俸祿,這罪責絕對絕對是不算輕的。
秦國律法嚴苛,細緻,秦國中樞官員基本沒人敢收取賄賂。
如果沒有特大功勞,可以得到皇帝賞賜。
那麼他們的俸祿,基本上就是他們一年的花銷。
當然,秦國俸祿並不低。
最高的像丞相,宗正,廷尉這些職位,都是兩千石糧食。
而秦國一個成年人,一年口糧,十八石有餘。
李信聽到這話,臉上的怒氣終於是肉眼可見的消下去許多。
因為多說了兩句話,就丟掉了一年的俸祿,這個代價如果放在他身上,他會覺得肉疼的很。
所以嬴成蟜受到如此懲罰,李信甚至會覺得這稍微有些過重,何至於此?
坐在嬴成蟜身下的嬴扶蘇長舒一口氣,他倒是覺得事情如此解決,嬴成蟜占了大便宜。
如今這個時代,看重名譽,比性命還重要的大有人在。
燕太子丹找田光,說要刺殺秦王,田光說我老了,干不動了,太子你得找荊軻。
燕太子丹說好啊,你幫我把他找來。除了荊軻,千萬別告訴別人我要刺殺秦王啊,不然我死定了。
田光應允,去找荊軻。找到荊軻後,和荊軻說太子丹找你刺殺秦王,你去見他吧。荊軻說你怎麼不去?咱倆一起走啊。
田光說太子丹要我保守秘密,這就是不信任我,覺得我嘴不嚴實。一個高尚人士是不會被他人懷疑的,所以我要以死明志。你去告訴太子丹,我死了,這件事不會再有別人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田光就自殺了。
荊軻把消息帶給燕太子丹,燕太子丹大哭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想到要害了先生性命啊!
所以在嬴成蟜這個事情上,罰一年俸祿,有些人會覺得過重,比如長於兵事的李信。
而有些人則會覺得過輕,比如溫良恭儉讓的嬴扶蘇。
朝會後,我應代叔父去與隴西侯致歉,希望能消除隴西侯心中芥蒂才是。
嬴扶蘇正這麼想著,一個他異常熟悉的聲音響徹大殿。
「陛下,此事實屬不妥。長安君與隴西侯口角相爭,是隴西侯先發難,長安君不過是反擊而已,這也有錯嗎?孔子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當初太后犯下大錯,聯合嫪毐行刺陛下。陛下事後將太后囚禁在雍地,並不許任何人勸諫釋放太后。違者就砍成數塊,扔在咸陽殿廣場上。」
「陛下連殺一十八位勸諫者,咸陽殿廣場現在還殘留有血腥氣。今日長安君不過是還了幾句嘴,陛下又怎麼能懲罰呢?」
此言一出,朝堂俱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說話的人!
此人一臉肅容,此刻站著與嬴政進言,彎腰拱手。
彎腰角度和拱手幅度都完全符合禮數,是教科書級別的。
此人秦國僕射,姓淳于,名越,秦國長公子嬴扶蘇之師。
那熟悉的話語聲傳進嬴扶蘇的耳朵,就好似一道驚雷,將他劈的頭暈目眩。
他身體僵硬地如一具殭屍般,雙手顫抖著扶著地面,慢慢迴轉。
他看到了。
說話的正是他的老師淳于越!
正是教導他,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的老師淳于越!
老師,你教導我君子擔心死亡之後,他的名聲不被世間稱頌,為何今日卻說此等話語?
你要我常去雍地看望太后,為何今日卻以此為叔父開脫?
嬴扶蘇想不明白。
他的老師淳于越教的和做的,並不一樣。
他看著淳于越那張熟悉的,滿是正氣的臉,竟覺得如此陌生。
他大腦雜緒無數,又好像一片空白。
他知道身坐朝堂,又不知身在何處。
他神色恍惚,如果現在有人持一把鋼刀,沖他正面看上去,他也不會閃躲。
這樣的狀態,是嬴扶蘇從未有過的狀態,哪怕昨日他抱有死志去頂撞嬴政的時候,他也不是這樣。
「回神!」
一個手掌拍在嬴扶蘇天靈蓋,溫熱氣息從他百會穴灌入,如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般,在他的四肢百骸打了個轉。
這股寧靜的溫流梳理了嬴扶蘇紛亂的思緒,平復了他躁動的心火,讓他眼神重新聚焦,回過神來。
嬴扶蘇呆呆抬頭,看著嬴成蟜那張玩世不恭的臉,懵懂茫然地叫了一聲:「叔父……」
看著嬴扶蘇如初生幼獸一般的模樣,嬴成蟜嘆了口氣。
淳于越會站出來,完全是一個意外。
身為一個儒生,不應該說出這種話。
只能說,朝堂這些儒生,比他想像的還要不堪。
「大侄子,這就是你看好的儒家。」
他有些心疼嬴扶蘇。
但在嬴扶蘇所選擇的這條路上,這是不可避免的。
他這個大侄子想要的,並不是繼承皇帝的位子,嬴扶蘇所求更大。
他想要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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