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格外燦爛,御花園裡頭奼紫嫣紅、蝶飛蜂舞,那艷麗嬌嫩的花瓣上還留有清晨的露珠,晶瑩剔透,將那孱弱的花瓣壓得彎垂,露珠慢慢滑落,拂過花瓣的紋路,帶走它的香氣,落入泥里,揚起一片芬芳。
「娘娘今日氣色格外好。」黃嬤嬤跟在皇后身後,主僕兩個慢悠悠地在御花園裡散步。
娘娘說是嗎,「許是沒了那麼多的煩心事兒吧,這氣色也跟著好起來了。」
皇后笑靨如花,華麗的鳳服在日光的照射下格外絢目。
「也是咱們殿下爭氣。」黃嬤嬤笑道,「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歪門邪道的早晚是要露出尾巴來的。」
她指的是貴妃母子,皇后點點頭,「嵩兒算是長成了,那位小娘子,我瞧著也是不錯。」
「是啦,瞧著那樣貌、秉性、脾氣,跟咱們殿下般配得很吶,大有當年您和陛下的登對模樣。」黃嬤嬤想起往事,一張臉笑得燦爛,「這夫妻呀就要對等才好,像那貴妃,整日裡巴巴地求著男人,到頭來男人也只能將她當成個玩樣兒。」
「誰說不是呢。」皇后嗤之以鼻,「扶不上牆的爛泥,軟骨頭一樣,就沒個站直坐正的時候,成天歪七扭八的,像個泥鰍。」
主僕哈哈笑著,迎著春日的朝陽回到了慈寧宮。
「時辰差不多了,幫我梳妝、更衣,我要去見我未來兒媳婦了。」
皇后坐在妝奩前,指著那一堆金銀珠寶道:「這些都不要,簡單些,看上去要平易近人那種,別讓人家小娘子覺得我拿大,我要做一個好婆婆。」
黃嬤嬤笑說是,「娘娘長得就慈眉善目的,相信一定能與那小娘子投緣。」
一身清麗簡潔的妝容,皇后穿了一件尋常婦人的淡紫色襦裙,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又和藹,在鏡子前照了好半天,這才忐忑地出門。
李鸞嵩接到皇后請帖的時候便已經做好了打算,好久不見自己的母親了,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心裡裝著任務,這一趟下來,他是沈確,是母親未來的兒媳,一定要給母親留下好印象,這是他在為自己的媳婦鋪路。
他相信沈確不會刻意討好任何人,但是,將周圍的一切打造成對自己最有利的局面,舉手之勞,何樂不為?
知子莫若母,反之亦然。
李鸞嵩特意將地點選在了醉仙樓,從茶水、茶點到水果、小食,再到正餐,一應皆是皇后娘娘喜歡吃的。就連長几上擺放的海棠插瓶,牆角里燃著的柑橘香,和繡有祥雲纏枝蓮的輕紗幔帳都是皇后的審美和喜好。
皇后簡直驚呆了,問:「這些都是小娘子喜歡的嗎?」
李鸞嵩故作輕鬆道是,「也不知殿下喜歡什麼,就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布置了一下。」
皇后說喜歡,「簡直太喜歡了,正合我心意,看來咱們娘倆真是有緣。」
這就改稱呼了,李鸞嵩故作羞澀地低下頭。
皇后好似咂摸點味出來,問:「娘子如何能布置這酒樓?難道娘子認識這裡的東家。」
出場即開大,這是李鸞嵩的戰略。
只見他輕輕捋了一下鬢邊垂落的髮絲,慢條斯理道:「這裡是我自己的店面,我便是這裡的東家,所以想怎麼裝扮都可以,哦,對了,不瞞娘娘,不止這一家,這條青龍街都是我的,還有隔壁的玄武街和白虎街,除了殿下住的那條朱雀大街,被皇室徵用一半地以外,剩下的一半也是我的。」
皇后駭然:我兒好厲害。
自然,做皇后的人看上的不是人家的產業。皇后說:「小娘子看著柔弱嬌氣,沒想到竟是女中豪傑,這樣的聰慧、這樣的能力,恐怕這天底下再找不出來第二個了。」
李鸞嵩心想,是吧,到底是我的母后,看問題就是透徹。
但是話卻不能這麼說,他垂眸一笑道:「娘娘謬讚了,臣女同娘娘可是沒法比的,娘娘才是大鄴首屈一指的女性,陪著陛下征戰四方、賢惠聰穎,聽說陛下和娘娘是青梅竹馬,最艱難的日子都是靠著娘娘的陪伴才走過來的,所以大鄴才能有這樣開明、親民的君主,百姓才能過上這樣安穩舒心的日子。」
瞧瞧,這一通話說下來,是誰不迷糊。
李鸞嵩說:「娘娘不必叫小娘子如此見外,叫我媆媆便好。媆媆榮幸,今日得見娘娘天顏,真希望日後能夠做一個像娘娘這樣的人,有自己的喜好,獨立的性格做獨立的事情,陪著夫君一起走過來,我可不想似那蔓藤一樣,要纏著男人才能活。」
這話是真心的,也是沈確的性格,自然更是說到了皇后娘娘的心巴上。
皇后娘娘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線,真是越看越好看,越談越喜歡,吃穿用度,舉止談吐,脾氣秉性真是沒有一樣不合心意的。
哎呀,我兒好福氣,我也好福氣。
這頓飯吃下來,皇后是心花怒放,滋等著回去下聘禮娶媳婦抱孫子了。
這一步走得順利,接下來便是重頭戲。
晉王殿下打算正兒八經地表白了。
不是說要給媆媆一個驚喜嗎,李鸞嵩的思路是,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來,免得日後她想起來春獵儘是他的猥瑣和猛浪。
那好好的春獵給破壞了,不要緊,咱們再來一遍,況且這騎馬打獵絕對是這位大將軍的強項,想來,她還未曾見識過他的颯爽英姿呢,那必須安排上。
李鸞嵩,是時候展現你的魅力了!
日頭正好,地點選在近郊的一片獵場,這裡只有一些小型的動物,但是足夠了,他不想帶著她去探險,騎著馬兒在圍獵場上跑著,一直活動在她的視線範圍內,不讓她緊張,不讓她害怕,讓她永遠都能看見他。
沈確就坐在帳篷外頭,頭頂是暖暖的陽光,身上蓋著軟軟的毯子,手邊放著李鸞嵩為她準備的熱牛乳,愜意放鬆的一日。
她的目光緊隨著他,看見他左一隻野兔,右一隻獐子,還有野雞、野鴨
沈確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他騎馬,雖然是女兒身,可那勢不可當的英姿卻是掩藏不住的。他的臉上洋溢著自信,能看出那骨子裡的英雄氣概和天潢貴胄的雍容。
若是認真論起長相、能耐,恐怕大鄴無人能及他分毫。
沈確琢磨著,自己對他究竟有沒有一點喜歡呢,其實是有的,只是覺得兩個人云泥之別,她出身商賈,能嫁入官宦人家已然不易,更遑論做皇子妃。
她訕笑了一下,怎麼想到那裡去了,一張臉竟發起熱來。
午後,日上中天,將一切都剖白於眼前。
李鸞嵩帶著豐厚的獵物開始烤炙。
沈確納罕:「殿下還會做吃的?」
李鸞嵩嗯了一聲,「行軍打仗經常野外作戰,烤東西吃是必備技能,久而久之便練成了好手藝。」
說著遞給她一隻野雞腿,「你嘗嘗。」
外焦里嫩,烤得滋滋冒油,聞著都香,沈確也不矯情,一口氣炫了兩隻大雞腿,吃得滿嘴流油。
李鸞嵩看著她的樣子,一昂頭喝下一大口酒,「你喜歡就最好了,以後我經常做給你吃。」
沈確有些不好意思,勸道:「殿下還是少喝些吧,身子撐不住。」
看了他一眼,又問:「殿下帶我到這裡來,是有話要說吧。」
李鸞嵩借酒蓋臉,說:「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媆媆,我是喜歡你的,你呢,可也喜歡我?」
沈確不知如何回答,一張臉紅成了綢子布,兩隻手捏在一起,手心裡都是汗。
他說:「若不是這次你受傷失蹤,我真不知道自己竟這般在意你,我對你是真心實意的,並不是因為咱們倆互換,不得已才要娶你,我是真的擔心你,看你受傷、被欺負,我會很難受,看你高興,我也很高興,我從沒這樣過,我是不會放棄你的,你現在若是不答應我,那我就等著,等到你答應為止。」
總之,他不給她回答的餘地,自說自話地將兩個人的關係鎖定了。
「可是,我們並不相配。」
「什麼叫相配?」李鸞嵩問她,「身份、地位嗎,你當真這樣想嗎。我覺得情投意合、脾氣契合、心意相通,這才叫相配。家世地位只是虛表,我並不在意那些,我父皇母后也不會在意那些。」
「可是,這對殿下不公平。」沈確道,「我是嫁過一次的人。」
她聲音很低,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惶恐和不安,嗓音聽上去都有些顫抖。
然而那個人卻精準地拿捏住了她語言的重點。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喜歡我的對吧,因為礙於這些亂七八糟的俗事才不肯答應我。」
他看上去很高興,像個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
「殿下,您得關注重點。」沈確提醒他。
李鸞嵩說:「我關注的就是重點,上次是我不好,唐突你了,我道歉,我不是隨便的人,當時情不自禁才會失態,今後我會慢慢彌補。」
這個時候必須得鎮定,既然是自說自話,那便不能給她反駁的餘地,要拿得住場面,帶得動節奏,他繼續道:
「行吧,今日該說的話我都說明白了,你慢慢想,慢慢看,反正咱倆是註定一對。」
表面上雲淡風輕、鎮定自若,好似穩住了局面,實則內心慌得一塌糊塗。
「媆媆,你回去好好想我,不用著急。」他說:「反正咱倆,你欠我的,我也欠你的,必須得給對方一個交代,不然就不是人,是人渣。」
沈確心說,完了,就這麼一通道理下來,自己就欠了他的了,不給個交代還成了人渣。
這訛人的本事真是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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