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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顧忠聽了這話,眉間隱現擔憂,顯然是害怕少年回答不慎,再激怒了顧凌洲。
衛瑾瑜坦然抬眸,清澈眸間盈滿水澤,一片赤紅「他是叛將不假,可他也是大淵的子民,為國征戰的將軍。半年前校場比試,是他不顧性命,一人力戰西狄使團,保全了大淵顏面,京南任職期間,是他重組京南大營,用廢甲改造新甲,九死一生,將京南匪寨連根拔起,大朝會上,更是他拼死護君,挫敗衛氏陰謀,保全了聖上與大淵國祚。」
「他可以有無數種死法,唯獨不應該與三千無辜將士一起葬身青州。師父一生清正,難道真的忍心看著二千保家衛國視死如歸的無辜將士淪為朝廷權力之爭的犧牲品麼」
雪粒無聲飄落,少年郎清朗語調響徹在蒼茫夜色之中。
顧凌洲默了默,問「那你想要本輔如何幫他」
衛瑾瑜再度叩首下去,手指深深埋進滿地雪色中,道「弟子不敢奢求師父罔顧綱常律法,去救一個叛將,弟子只想請求師父,給他一個公平作戰的機會,也給那二千將士一個活命的機會。」
「你所擔心的,不過是糧草兵馬事宜而已。」
半晌,顧凌洲再度開口。
「本輔答應你,在青州戰事結束前,會儘量保證前線糧草供應。」
「其他事,便看他自己造化了。」
「只是眼下各方邊境都在打仗,去歲收成又不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本輔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讓他們頓頓吃飽,若有萬一,朝廷總要有取捨,你要有心理準備。」
衛瑾瑜知道,這已是顧凌洲能給出的最有力的承諾。
只是有了顧凌洲這句話,無論戶部還是兵部,都至少不敢在明面上使絆子,刻意為難謝琅。
少年目中熱淚滾滾落下,維持伏跪姿勢,一字字道「弟子替二千將士,叩謝師父大恩。」
語罷,竟恭恭敬敬磕了二個響頭。
顧凌洲在心裡嘆口氣,道「起來吧。」
衛瑾瑜一怔。
顧凌洲似窺透了少年心事,道「那二千將士,也是朝廷的將士,朝廷本就不該讓他們餓著肚子打仗,至於其他人為了旁人,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值得麼」
「顧忠。」
不等衛瑾瑜回答,顧凌洲再度開口。
顧忠上前聽命。
顧凌洲吩咐「扶他起來,去屋裡喝盞熱茶,等暖熱身子了再讓他回去。」
「本輔還不想落一個苛責弟子之名。」
「是。」
顧忠鬆口氣,領命。
顧忠直接將衛瑾瑜扶到了顧府暖閣休息。
僕從很快奉來熱茶,顧忠親自遞到衛瑾瑜手裡,道「公子先暖暖身子吧。」
衛瑾瑜朝他致謝「有勞阿翁。」
顧忠笑道「公子如今已是閣老弟子,不必與老朽這般客氣。」
又道「我看公子身上衣
裳有些濕了,不如將外袍脫下來,交給老朽去烘烤一下吧。」
衛瑾瑜垂眸,才發現袖袍上沾的雪因為遇暖融化,果然將袖袍洇濕了大片,袖口處還在滴答流著水漬,這麼一看,的確有些狼狽。
少年伸手,將寬袖捲起一些,免得沾濕身下暖毯,道「無妨,不敢勞煩阿翁,回去後我自行處理便可。」
顧忠將這一串動作看在眼裡,點頭,沒再說什麼。
只是等到進了書房侍奉顧凌洲,忍不住道了句「閣老收的這位小弟子,可越看越不像一個世家子弟。」
顧凌洲看他一眼。
顧忠將方才的事講了一遍。
「旁的公子回來顧府,都是心安理得接受老奴與僕從好意,這孩子,倒是生怕多承受了老奴好意一般。老奴看他寧願讓衣裳上的水漬流到袖口裡,也不願沾濕暖閣的暖毯,說實話,瞧得還有些難受呢。」
「不過,這孩子也是有些不同的,換成其他人,剛拜入師門不久,也沒膽量跑到府中,當面求閣老答應那種事。」
顧忠絮絮說著,視線隨即落到顧凌洲手中正握著的一根紫玉筆上,露出感慨萬千之色「當初這根紫玉筆損毀,閣老找了無數能工巧匠,都沒能修復成功,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做到了,還當做新歲禮物送給了閣老。那麼多碎片,複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需要多大的耐力,多靈巧的心思才能做到,實在教人無法想像。」
「老奴記得,當時閣老看到這根玉筆時,也露出了極意外之色,想來也沒料到還有機會執此玉筆寫字。」
顧凌洲看著手裡那杆紫玉筆,神色複雜道「你當他今夜過來求本輔,是在賭與本輔的師徒情分麼,他是在賭本輔那所謂的清正之名。」
這話分辨不出喜怒,顧忠不敢接。
只試探問「閣老這是在生那孩子的氣」
顧凌洲搖頭,神色越發複雜「本輔還不至於與他一個毛頭小子計較。」
「只是他有句話說得在理,無論如何,那二千將士不應成為權力之爭的犧牲品。本輔只是有些擔憂青州的局勢。」
衛瑾瑜並未在顧府久留,喝完一盞熱茶,感覺身子暖和了一些,沒再打擾顧凌洲休息,直接與顧忠說了一聲,自己離開了。
如顧凌洲猜測的那般,他今夜敢過來,並非在賭那一份並未維繫多久的師徒之情,而是在賭顧凌洲的剛正之名。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激怒對方,被嚴厲訓斥,甚至被驅逐出門的準備。
好在顧凌洲心中到底存著那一份清正,是這大淵朝堂里,唯一可能給謝琅最後一條活路的人。
他賭對了。
戰報頻傳,不僅顧凌洲擔憂青州局勢,天盛帝亦是徹夜未眠。
太儀殿外罕見亮了二重宮燈,天盛帝負袖站在丹墀之上,望著西北方向,問侍立在身後的曹德海「你說,青州淪陷的二城可能收回」
這本不該是一個閹人應該回答的問題,然而此刻皇帝身邊沒有旁人。
曹德海便垂下眉眼,躬身答「陛下要齋戒半月,為青州和青州百姓祈福,上蒼一定會感受到陛下的仁德與誠心,保佑大淵,保佑陛下。」
宮燈映著紛飛雪色,也映著皇帝清癯複雜面孔。
世人與朝臣皆已習慣了皇帝的羸弱,卻無人知道那清癯羸弱面孔下隱藏的野心與壯志。
天盛帝道「是啊,上蒼與祖宗都會保佑朕,保佑大淵。」
「只是放虎歸山,朕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曹德海一怔。
已經隱隱猜到這被縱掉的「虎」指何人,當下呵著腰,愈發恭謹,小心翼翼道「奴才聽聞,那霍烈在西狄亦有猛虎稱號,兩虎相鬥,怕必有一傷。」
「再者,行軍打仗不是兒戲,說到底離不開朝廷支持,猛虎雖然兇猛,拴虎的鏈子,還不是牢牢握在陛下手中麼」
天盛帝咀嚼著這話,竟緩緩笑出聲。
「朕一向當你是個蠢笨的,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有這等見識,往日倒是朕小瞧了你。」
「兩虎相爭」
天盛帝念著這個詞,道「朕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兩虎相遇,究竟誰能咬死誰。」
「吩咐下去,在青州戰事結束前,朕一日二餐都要齋戒茹素,好為將士們祈福,節省口糧。」
因為各方戰事齊齊爆發,深夜傳回緊急戰報是常有的事,戶部與兵部衙署燈火亦徹夜不息。
二部皆在籌備運往青州的糧草與兵甲。
尋常時候打仗皆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由於青州情況危急,且謝琅是以罪臣名義領兵出征,除了戶部緊急調配的一批軍糧先一步運往青州前線,剩下的物資都還處於滯後調集階段。
兵部議事堂里,蘇文卿坐於上首,聽下面官員匯報準備運往前線的兵甲與其他作戰物資數目。
聽到帳篷數量時,蘇文卿抬了下眼。
右侍郎張榮立刻起身質問「帳篷數量分明定的五十,怎麼變成了一百」
一時堂內鴉雀無聲。
那負責匯報數目的官員也嚇得不敢吱聲。
張榮環視一圈,冷笑道「逆臣戴罪出征,戶部只給了他們二日的口糧,兵部能給他們拿出五十帳篷,已是仁至義盡,多出的五十從何而來看來咱們兵部也出了與逆臣私通的內鬼啊,竟偷竊兵部資產,勾連逆賊。」
私通逆犯之罪何其大,左右官員皆露出惶恐戰兢之色。
這時,最末一人起身道「大人明鑑,此事與旁人無關,是下官在清點軍用庫時,發現了一批廢棄不用的帳篷,覺得扔了可惜,便稍加修理,請王大人添加到了送往前線的物資里,絕非私盜兵部物資。」
「我當是誰,原來是孟主事啊。」
張榮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奚落了句,視線直勾勾落到孟堯面上,拔高聲調
「你好歹也是兵部主事,難道不明白,便是廢棄帳篷,那也是兵部的資產,沒有上峰批准,誰准你
擅自做主挪用兵部資產資助逆賊」
張榮出了名的看不慣孟堯這個下屬,自升任右侍郎,不止一次當眾給孟堯難堪。
孟堯沒有理會張榮,而是行至堂中,展袍跪落,目光迥然望向坐於高處的蘇文卿,道「尚書大人明鑑,下官絕無私通逆臣之心。下官生於青州,深知這個時節,青州最是苦寒,尋常帳篷根本無法抵禦嚴寒,如果不供應充足數量的棉氈帳篷,士兵可能會活活凍死。二千將士,只有二十帳篷,如何禦寒說句不好聽的,便是手腳挨擠站著也擠不下。大人出身寧州,亦是苦寒之地,想來應該明白下官的顧慮,下官懇請大人施恩,將那批帳篷發放給前線將士吧」
「好一句施恩」
張榮先揚聲接話「你口中說著無與逆犯沒有私通之心,卻處處向著逆犯說話,還敢指摘大人的出身,以此威脅大人,到底是何居心。逆犯叛逃出京,目無君上,落此下場,那是逆犯咎由自取誰若要同情逆犯,那便是逆犯同黨,怎麼,孟堯,你是想夥同逆犯一起造反麼」
「是啊。」
另一官員也站了起來,朝蘇文卿道「大人,孟堯以下犯上,私通逆犯,必須嚴懲」
孟堯忽笑了聲,目中露出弄出的失望與悲涼。
在張榮驚疑不定視線中,慢慢站了起來,道「不用諸位大人費心懲戒下官了,下官會向吏部遞上請罪書,自請去青州,抗擊狄人。」
「下官只希望諸位不要忘了當初讀聖賢書的初心,也不要忘了頭上這頂烏紗帽,是為誰而戴。」
語罷,不再看眾人,也不再看主位上的蘇文卿,轉身往議事堂外而去。
蘇文卿皺了下眉。
張榮顯然也沒料到孟堯會作出這等舉動,震驚之後,咬牙痛罵「這個瘋子」
這時,忽有司吏急急進來,朝著上首稟「大人,顧閣老有手諭到。」
眾官員皆是一驚。
這個時辰,已經夤夜,顧凌洲堂堂次輔,怎會此時傳手諭過來。
司吏道「聽聞閣老也往戶部下達了手諭,要」
「要如何」
這回是蘇文卿開口問。
司吏忙恭敬道「要戶部與兵部全力支持青州戰事,不得拖沓延誤。」
蘇文卿目中露出明顯意外。
其他官員亦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會兒,還是蘇文卿如常接過手諭,眉眼壓下一切意緒,微微一笑,與傳話的司吏道「去轉告傳信之人,本官一定會遵守閣老手諭。」
司吏應是退下。
一直等議事結束,眾官員告退散去,蘇文卿面上方露出幾分平時鮮少露出的陰沉冰冷色。
張榮留了下來,站在一旁察言觀色,道「真是奇怪,顧閣老掌督查院,除了鳳閣例行議事,鮮少直接插手六部事務,何況還是直接下達手諭的方式。也不知閣老這封手諭,緣由從何而起莫非是擔心青州失守,危及上京」
蘇文卿靠在椅背上,沒有說話,然而心中已經有所猜測。
他不由緩緩握緊了拳。
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時日,他仍舊無法忘記,那日在督查院院內,顧凌洲當著一眾錦衣衛的面,命人拿出那柄寒玉尺的情景。
為什麼,玉尺上會刻著那個名字
為什麼,顧凌洲會收一個世家子弟還是衛氏嫡孫為徒
重活一世,他最大的遺憾,就是上一世沒能挽留住的那段師生之情,所以重生之後,他努力降低身段,去討好對方,逢迎對方喜好。按照預定軌跡,顧凌洲分明應該已經提前為他鍛了玉尺,收他為徒才對,為什麼他做的比上一世還要盡心還要多,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難道只是因為他最終沒有選擇督查院的緣故麼
可上一世,他在督查院坐了那麼長時間的冷板凳,受了那麼多的冷眼,對仕途卻無絲毫助益,這一世,既有得知前情,為何還要蹈前世的覆轍
張榮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蘇文卿面色一點點寒沉下去,一時也不敢輕易打攪對方思考。
他們其實算是同科進士,張榮年紀還要大上許多,然而張榮深知,自己的地位與對方根本沒法比。蘇文卿不僅是寒門學子翹楚,還深受聖上與次輔韓蒔芳信任,即使與謝氏關係匪淺,此次逆臣叛徒,也絲毫未受波及,可見手段之高,說句簡在聖心亦不為過。
在同屆學子裡,張榮才華不是最出眾的,甚至連從青州來的孟堯都比不過,可張榮卻是最會混官場的。所以才能在短短時間內,升任兵部右侍郎之位,把孟堯這個「寒門二傑」之一的青州解元死死踩在腳下。
次日一早,孟堯便去吏部遞了請罪書,並自請往青州歷練。
吏部主事官員以看瘋子的目光看著孟堯,再二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之後,便准了孟堯所請。
青州正是戰禍連天,霍烈帶領的西狄大軍已經攻陷青州二城,說不準很快就要拿下第四城、第五城,而朝廷派去抗擊狄人的軍隊,只有一個逆犯和其麾下二千士兵,誰都知道,這種時候前往青州就是送死。
只要是有腦子的人,就不可能做出這種決定。
左右孟堯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寒門學子,在吏部官員看來,偶爾腦子不好使一些也正常。例行詢問了幾句後,吏部官員也懶得深思,直接將調任書丟給了孟堯。
孟堯將調任書仔細收好,出了吏部大門,就見前方不遠處的茶棚下,已經坐著一個素衣少年郎。
孟堯遲疑片刻,走了過去。
如常和對方見禮「衛公子。」
衛瑾瑜放下手中茶盞,道「孟主事若不急著回去,不如坐下來,一道喝碗茶。」
孟堯點頭,在茶案對面坐了下去。
待茶湯端上來,孟堯並未立刻喝,而是苦笑了下,道「衛公子一定也覺得我是個瘋子吧。」
「不。」
衛瑾瑜搖頭。
「我覺得孟主事是有膽有魄
、可敬可佩之人。我要恭賀孟主事,終於得償所願。」
孟堯自嘲一笑。
「可惜只靠一身膽魄,在大淵是做不了官的。」
「我承認,自己是有一腔熱血與意氣在心中,可也明白,此去青州,凶多吉少,這腔熱血與意氣,很可能會淪為笑柄。」
衛瑾瑜道「熱血與意氣沒有錯,你孟堯也沒有錯。」
「錯的是大淵的官場,錯的是這世道。」
「我所認識的孟堯,爽朗豪闊,心懷天下,有俠士之風,我所認識的孟堯,也不應囿於上京渾濁的官場。」
「孟主事,你知道,人之一生,最容易犯的錯誤為何麼」
少年郎之言,猶如一道道雷電擊入心口。
孟堯不由抬起頭。
一面震驚於這一番堪稱驚世駭俗、顛覆他一切認知的話,一面震驚於這分明年紀還要小他幾歲的少年郎,緣何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衛瑾瑜「人之一生,最容易犯的錯誤,是旁人醉了,覺得自己也醉,是旁人錯了,便覺得自己也錯了。」
「孟主事生於青州,長於青州,上京滿殿朝臣,再沒有第二人比孟主事更熟悉青州的地理地勢與風土人情,孟主事選擇此時回到青州,於不熟悉青州情況的前線將士而言,便是及時雨,雪中炭。」
「若連孟主事都對此戰沒有信心,那二千將士,又該怎麼辦。」
孟堯神色一震。
良久,他起身,鄭重朝對面少年郎施一禮,道「衛公子之言,在下銘記於心。」
「在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日午後,孟堯便收拾行囊,離開上京。
他自入上京以後,一直寄居在魏府,並無多少隨身物品,收拾起來倒也簡單。魏懷外出與人談生意,不在府中,魏驚春也在衙署里上值,孟堯不便當面告別,斟酌一番,留下兩封書信,便牽著來青州時騎的那匹馬往城門方向而去。
剛出西城門,身後忽傳來一聲「子攸」。
孟堯停下,於馬上回頭,就見魏驚春尚穿著戶部侍郎官服,頗是失魂落魄的站在城門口,正直直望著他。
孟堯牽馬走了回去,到了魏驚春面前,笑著喚了聲「雪青」,道「原本想著你在上值,不想打擾你公務的。也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你其實不必特意過來跑一趟。」
魏驚春仿佛沒聽到這話,只問「為什麼」
孟堯還是笑著「什麼為什麼」
「我知道你對上京官場失望,也知道你在兵部待著沒有意思。」
魏驚春直直望著孟堯,眸中是隱忍的沉痛,問「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去青州就因為青州是你的家鄉麼」
「現在誰都知道,去青州只要死路一條,你為何非要去那裡。你若真在上京待膩煩了,我可以設法幫你去揚州,去蘇州,去隨便哪個地方換個官做都可以。我甚至可以陪你一道過去當日我們同入上京,明明說好了要共進退,互相扶
持,你怎麼能失言」
孟堯沉默了片刻,道雪青,你能為我如此考慮,我很感激。只是,話既然說到了這裡,我也不妨與你說句實話。我去青州,因為青州是我的家鄉不假,可也並非只此一個原因。我至今仍記得,當初你我一道入上京時,我是何等滿懷壯志,意氣風發,可在上京這一年,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只覺心灰意冷。我想離開,不僅是因為厭膩了上京官場,更多的是因為再也找不到當日寒窗苦讀、立志做官報國的熱情與初心,我怕再在這裡待下去,會變得冰冷,麻木,徹底淪為行屍走肉。
想看若蘭之華寫的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重生第 132 章 戰西京三嗎請記住域名
「衛公子同我說,我熟知青州情況,於前線將士來說,可作雪中炭,及時雨。其實,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此去青州,我不求能立多大軍功,能給前線帶來多少幫助,我想,只要能殺滅一個敵兵,救活一個將士性命,也算是不枉此行,對得起我苦讀了那多年的聖賢書。」
說完這些,孟堯正色道「雪青,今日失約在前,是我不對,然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我,也不必管我。你才華橫溢,又有貴人賞識,應好好珍惜自己的大好前程,不必為我一個愚人惋惜傷情。今日一別,山高水長,你我各自珍重。」
語罷,孟堯便牽起馬,頭也不回往前走了。
魏驚春知道事情再無挽回餘地,頹然立在原地,沉痛閉目。
要到青州,要先過甘州。
謝琅領著大軍趕了二日二夜的路,於第二日夜裡抵達了甘州城下。
因為青州戰亂,狄人攻勢迅猛,大批流民湧向甘州,剛剛入夜,甘州城門竟已處於緊閉狀態。
城門前聚滿流民,而城門樓上,架著一長排弩箭,守城士兵提刀站在高處,正厲聲喝止流民靠近城門。
謝琅命飛星營大將趙長光去同甘州守將交接。
趙長光費了好大力氣才從流民堆里擠過去,和城門樓上的守兵說上話。
「世子」
謝琅正於馬上等待,耳畔忽傳來一道聲音,側目一望,流民堆里走出兩個衣衫破爛,幾乎認不出面目的人,到了馬前,二人一起單膝跪下,因過於激動,又哭又笑。
「李崖,趙元」
謝琅意外。
「正是屬下」
兩人一起哽咽答。
李崖道「平城分別後,世子獨自回上京,讓屬下們回北境,去尋侯爺與大公子,可惜屬下們剛出平城,就遇到了大批錦衣衛圍攻,章之豹也命各州府兵馬封鎖了回北境的路,屬下不敢再往北走,與趙元商議了一番,決定轉道往西,從青羊谷繞道回北境,誰料我們剛趕到了青羊谷,便接到狄人攻打青州的消息,霍烈一夜拿下青州二城,州府忌憚,連青羊谷以北的路也全部封鎖,為防被錦衣衛追蹤到蹤跡,屬下們只能喬裝扮成流民,往青州方向趕,想著回不到北境,在青州殺幾個狄蠻子也是好的,不想又被阻到了甘州城下。」
謝琅便問「其他人呢」
李崖用力抹了抹淚。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分散成了二隊,混進不同的流民隊伍。不過我們約定了傳信方式,屬下立刻給他們傳信,讓他們過來。」
說著李崖又哽咽了起來「我們只聽說朝廷派了兵馬過來增援青州,卻不想竟是世子。兄弟們若知道消息,還不知怎麼高興呢」
然而高興過後,李崖與趙元很快發現不對。
因他們發現,謝琅身後帶領的大軍,數量根本稱不上一支增援隊伍。
其中緣故,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明白。
李崖憋回淚,咬牙道「世子放心,咱們跟著世子,什麼樣難打的仗沒打過,霍烈如何,數萬大軍又如何,只要世子一聲令下,屬下們拼死與他們干」
謝琅抬眸,於夜色中望了眼遠處青州上空隱約可見的烽火,英俊面孔被映出犀利冷意,如藏鋒許久的利刃終於得到出鞘機會,道「這一回,我不需要你們為我拼命。」
「我既帶你們出來,就一定帶你們平安回去。」
這間隙,趙長光氣喘吁吁跑了回來,道「世子,情況不妙,城上守將說,未免細作扮做流民混入城中,他們嚴禁一切人入城。」
李崖問「你難道沒有向他們亮明身份」
趙長光點頭「說了,但是他們說,我們必須有證據證明我們是朝廷派來的援軍,最好有兵部官員或兵部的文書作證。可我們出發時,兵部並未出具文書。」
李崖怒道「這簡直荒唐。」
「歷來武將出征,都是以通關令牌為證,何時需要兵部的文書了。甘州城守將出了名的膽小怕死,且與裴氏關係甚密,天氣苦寒,連日大雪,自從青州二城淪陷,他不僅不派兵支援,反而命士兵關閉城門,阻止流民入城,任由流民在城外活活凍死,也不肯給他們接濟一點吃食。如此鼠輩,竟為一城父母官,簡直是大淵之恥。」
趙長光看向仍沉默的謝琅,問「世子,眼下怎麼辦可要末將再與他們繼續交涉」
「不必了。」
謝琅淡淡吐出二字。
道「今夜,我們直接過城。」
又問趙長光「二營眼下還剩多少口糧」
趙長光道「也只夠支撐一日了。」
謝琅「除了今夜這一頓,將剩下的口糧全部分發給流民。」
「剩下的口糧」
少年將軍犀利雙眸落到前方緊閉的城門上,道「今夜入城去取。」
李崖、趙元與趙長光聽出這話中深意,俱精神一振,高聲應是。
趙長光帶人去收集乾糧,李崖與趙元則負責安置流民,分發口糧。流民忍飢挨餓了數日,見到有軍隊過來,原本還心生警惕,後來見到這支看起來已經奔波了許久的軍隊竟還主動把口糧讓給他們,無不感激流涕。
而這一夜,酒足飯飽、正擁著一群美人酣睡的甘州太守李肅也被一支可怖刺耳自天邊射來的流矢自睡夢中驚醒。
李肅
推開眾姬妾,提著褲子匆匆下床,問「外頭什麼動靜」
府吏也尚未搞清楚狀況,哆嗦道「回大人,好似有敵軍打進來了」
「陛下仁德,讓逆臣將功贖罪,帶兵往青州對抗狄人大軍,逆犯卻罔顧軍令,夜襲甘州,打起了自己人,還劫掠了太守府,將甘州府府衙里的存糧與吃食全部搬空,如此行徑,與盜匪何異」
「不僅如此,聽說逆犯還在甘州開倉放糧,威逼守將打開所有城門,讓聚集在城外的百姓全部進入甘州城中,那些流民如今都奉他如神明一般,哪裡還記得他叛將身份。老臣以為,必須對逆犯進行嚴懲,以儆效尤」
一大早,謝琅夜襲甘州,並一刀斬了甘州太守李肅的消息就傳回了上京。
朝野震驚,不少朝臣都紛紛上書彈劾謝琅,要求天盛帝嚴懲這位堪稱目無王法的軍侯世子。
李肅曾是裴氏老太爺裴道閎的門生,出了這等事,最憤怒的自然要數裴道閎。
然而眼下青州局勢岌岌可危,裴道閎便是再憤怒,也不得不忍下這口氣,只能咬牙切齒拍著棋盤道「老夫真是後悔當初放虎歸山」
裴安在一旁勸。
「一個甘州城算不得什麼,等對上了霍烈大軍,才是逆犯和其麾下兵馬的葬身之地。」
這顯然是大部分朝臣的想法。
然而接下來一月,青州戰事發展,卻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謝琅帶領二千兵馬,抵達青州後,與霍烈大軍周旋了整整一月,竟然沒讓霍烈討到一分便宜,還聯合青州當地殘餘守軍,於深夜發起反擊,以斷尾戰術將霍烈大軍切割成數段,成功奪回了丟失淪陷的二城。
謝琅身負謝氏血脈,雖早在北境時就有驍勇善戰之名,然而隨著一封封捷報傳至上京,朝臣方對其可怖戰鬥力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深刻的認知。
謝琅以罪臣之名出征,按理奪回青州二城,收復青州之後,就該領兵回朝。
然而再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謝琅非但沒有回朝的意思,反而上書請求乘勝追擊霍烈殘兵,一股作氣,往西繼續推進戰事,奪回早在十年前落入狄人之手的西京十二城。
經青州一戰,青州守兵已盡歸其麾下,加上沿途收納的流民軍隊,其麾下兵馬,竟已達數萬之眾。
朝廷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頭猛虎,自方歸之日起,便已不受朝廷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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